原野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缓缓说道:“阿弥陀佛,阁下有所不知,小徒自幼投入敝庵,十
八年来贫尼仅授以打坐修禅之道,并未传任何拳脚功夫。阁下内力浑厚,招式精妙,且能以
一敌三,绝非小徒之身手。”只听语调平和,不亢不卑,却气吐悠长,声振四方,如同在身
边说话般,四尼闻此,齐声叫道:“师父!”
慧难听见这慈祥且熟悉的声音,内心激动万分,一声“师父” 便要脱口而出,却张大著嘴
巴,说不出话,忖道:“我待在水月庵十八年,向来只看过师父打坐念经,参禅礼佛,从没
看过她动过拳脚,没想到师父的内功竟如此深厚,犹还在大师姐之上...”
寻思之际,耳后微风响动,蓦见一矮瘦老尼站在身后二尺处,眼神湛湛,在这漆黑夜里有如
两枚寒星;身肩如削,宽厚的僧袍随风飘舞,有如一张大风筝,面色慈祥,嘴角浅浅微笑,
正是恩师静月师太。
只见她拜掌合十,道:“善哉善哉,贫尼法号静月,敢问大师真实法号?”被养育自己多年的
恩师如此一问,慧难不由得一呆,道:“我...我...我法号是...”结结巴巴了半晌,饶是他
平时机变百出,巧言如簧,此时竟一句简单的话也说不完。
静月眉头微皱,随即恢复神色,道:“大师既不愿透漏真实姓名,贫尼也不勉强。但大师身
上所戴,确实是贫尼当年赠予小徒之佛珠,如今小徒下落不明,适才又听闻那张求救信条乃
大师所写,贫尼斗胆请大师叙明其中原委”
慧难突然跪下,他再也忍不住,拉着师父袍子下摆,哭道:“师父,怎么连妳也认不得我了?
我...我一出生无父无母,承蒙师父收养,在五岁那年持受秉训,剃度出家,皈入师父门下
,排行第七,受赐法号慧难。从此之后,未曾出过普陀山一步,直到十八岁那年,因一时糊
涂,对慧妙师姐作出逾矩之事,方被师父你老人家逐出山门,静思己过,没得示告,不得回
水月庵。此时纵过两年,昔年师门之恩,山上光景,弟子仍历历在目。”
静月听他语气恳切,句句属实,饶是她修持多年,早已心静如水、波澜不惊,此时见此变故
,也不禁浑身发抖,手慢慢的伸出抚摸他的左脸,颤声道:“慧难...真的...的是你?”
慧难脸颊一碰到静月的手,只觉十分温暖,传过来的不只是温度,还有无限的慈爱,他左脸
也仿佛恢复了知觉,胸中热血上涌,便伸手抱住了师父,号啕大哭了起来。静月轻轻拍他的
头,温声道:“乖孩子 别哭,这两年可真是苦了你。你快告诉师父,怎么脸变成这样子?”
听到师父的关怀,仿佛回到了在山上的时光,更是难以自己,当下竟泣得回不了话。
水月庵众弟子见此情形,各个喜极而泣,纷纷上来相拥慰问:“你这两年过的好不好?有没有
天天吃饱饭?”、“你的武功好厉害阿,谁教你的?”、“好像又长高了哪!但怎么能让胡须
留这么长呢?”、“脸....脸还会痛吗?” 听见师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关心,慧难只觉自
己好幸福,数日来的种种抑郁一消而去。他向每个人各磕了三个响头,边哭边笑道:“多谢
众位师姐关心,慧难一见到师父师姐身子健朗,开心的不得了,什么烦恼病痛都没了。”众
尼齐声大笑,声响原野。
慧难揹起杨月凤,跟着水月庵门人回到挂单的庙里,师姐弟们一路上叽叽喳喳,互诉别来之
情,慧难心中雀喜,滔滔不绝,大谈这两年来之所见之奇闻异事,尤其谈到这半年来的遭遇
,更是讲得口沫横飞,加油添醋,唯独没将遇见大师姐的事说出。
当被问到武功来历时,慧难脸上一红,支支吾吾的道:“这...这件事说来惭愧,当年在山上
时,我见到大家能学武,只有自己不能,心里颇是不平衡,于是私下恳求....恳求慧妙师姐
授我武艺,十余年来从不间断,在十七岁那年信前辈也曾传过一招半式...”众尼闻此,不
禁觉又好气又好笑,慧素道:“偷学的还能练到这般厉害,真是难能可贵”水月庵毕竟无明
定弟子不能私下学武功,众人倒不以为意,但一听到信前辈这三个字,纷纷叹气摇头,满是
惋惜之色。
慧难心道:“大家都这般担心大师姐,我如不说出来,是否有点不够意思?”这念头却仅是一
闪而过,心想:“既然答应了大师姐,便要守信用,她想开后自然会回来的。”
众人一晚没睡,直聊到了清晨,慧玉见师弟难得重逢,便上镇买菜,欲亲手下厨庆祝。慧难
见能再吃到二师姐的手艺,拍手叫好,众人见他情绪开朗,丝毫不挂怀毁容的事,各个替他
感到开心。
在众人欢欣之余,慧静不忘替杨月凤诊断,发现她身上伤痕累累,充满被凌迟的痕迹,受了
数月不人道的对待,目前更是心神涣散,无法如常人般沟通,瞪大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表
情僵硬,如死人一般。
慧难得知慧妙走失后,师姐们曾到桃源镇找人,某个晚上阴错阳差下发现五凤门弟子正意图
奸淫杨月凤,于是决定出手救人,辗转追到了此处。他心中满是疑窦,推想这其中之蹊跷,
始终无法理解,只好等杨月凤完全清醒后,方再相问。
至于慧妙行踪一事,众人讨论过后,决定要一同上少林问明此事,慧难心想有师父这等得道
神尼出面,少林和尚再如何蛮横,也不能如此无礼。一想到重见慧妙有望,竟忍不住热泪盈
眶,浑身热了起来。
又过一日,经过慧静细心调治,杨月凤病情稍有起色,已能张口吃饭,慧难不禁讘服师姐医
术,大声称赞其医术通天,堪比华佗。慧静羞的满脸通红,嗫嚅道:“才...才没你说的那么
好,真正厉害的,是救你的那位吴施主,如果他现在在这,一定能令杨姑娘恢复神智...不.
..不知云雾谷在哪?”
慧难笑道:“救回六师姐后,小弟向师父恳求,带大家去那一趟,名义上说是要跟位吴前辈
道谢救命之恩,实则是让师姐你跟吴前辈交流一下医术。”慧静忙道:“阿弥陀佛...罪过..
.罪过,不...不能这样欺骗师父...况且...况且还得找大师姐...”嘴上虽是推托,羡艳之
情却显露于表,慧难不禁暗笑。
当日晚上,慧静端药要喂杨月凤时,杨月凤忽然大叫一声,面露惶恐,伸手将药打翻,弄得
慧静衣襟上都是汤水,突然纵身跃起,将慧静扑倒在地上,目露精光,双臂往她身上衣服乱
撕乱扯,嘴里不断重复:“小婊子,妳不脱衣服,我怎么好好疼妳?来啊!来啊!”
慧静丝毫不会武功,杨月凤却自幼练武,手劲奇大,自然是抵抗不了,只得不断叫救命。其
余弟子一闻呼救,立刻冲进房里,见到这等情形,无不骇然,纷纷上前搭救。却不知杨月凤
哪生来的力气,怎么拉也拉不动,宛如野兽一般,连慧玉也无法动其分毫。
只听慧静叫道:“快...快用内力拍她百会穴...她神智能否恢复...皆...皆看于此...”百会
穴乃人之重穴,奇经八脉皆通于此,一出力不甚便有生命之危,谁也不敢先动手。
慧难心如轮转,忆起当日遭雷劈之情形,不但毫无疼痛,脑袋反而清晰透澈,这辈子恐怕没
这么清醒过,又想起古烁金曾说过,五雷掌若运用得宜,也有醍醐灌顶、当头棒喝之用。眼
见众人无计可施,心下惴惴,运起阴阳二极功,生电于掌,慢慢的往杨月凤头上拍去。
却见杨月凤圆目一睁,嘴里不再乱叫,身子一耸,直接往旁坠倒,胸脯一抽一抽的,宛如抽
搐。所有人当场愕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听慧静道:“大家别....别作声....现...现在
正是紧要关头...”
房里一片沉默,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望着杨月凤,只见她胸部起起伏越来越小,慢慢复归平
静,眼睛也缓缓闭上,神色却十分安详。慧静食指比在嘴前,打着手势要大家出去,不要打
扰杨月凤恢复精神,众人便悄悄的退出房间,蹑手蹑脚的走回佛厅上。
众人回到佛厅上后,仍是不敢高声谈话,静静的分坐一方。慧难身子躺下,双手枕在脑后,
正要闭目养神,忽听静月的声音细细的传入耳中,道:“慧难,你随为师出去,有话问你。
”他坐起身,左顾张望,只见师姐们均无反应,心里不禁疑惑,起身走了门外。
只见静月倚在庙外十丈处一株榕树下,便快步走上前。静月转过身子,牵起他的手,道:“
陪师父散散步吧。”漫步往右侧一条小径走去。
走着走着,慧难问道:“师父特地找弟子出来问话,可是跟弟子刚才拍杨姑娘那掌有关?”静
月微微一笑,脚步微顿,道:“众弟子中,以你最为善懂人心,你的母亲当年亦是如此,总
是能讨得你太师父欢心。”
慧难一怔,问道:“弟子的娘亲,曾经住过水月庵?”静月道:“不错,她是为师的同门师妹
,法号静星。”
慧难闻此,宛如身中轰雷,脑中嗡嗡作响,他从没听过师父谈起自己的身世,只道自己是个
一出生就便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是水月庵的弟子。呆立半晌后,方
干笑道:“师父你跟弟子开玩笑么?尼姑戒断七情六欲,怎么能生孩子?”
却见静月不说话,不时抬头仰望天空的星星,引着他慢慢走到一座湖畔后,捡了两块大石坐
下,沉立半晌,问道:“适才你拍杨姑娘头上的那一招,便是那救你的一命前辈教的武功吗
?”慧难点点头,却见静月先是叹气,复摇头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慧难心中隐隐觉得事关重大,连忙问道:“这位前辈,可是跟弟子的母亲有关系?”
静月缓缓抬头,道:“水月庵乃我师父所建,她一生只收我和你母亲两个弟子,我们远居海
外,不问世事,在山上静心礼佛,几十年来相安无事。直到二十几年前,静星师妹奉家师之
命下山采办物资后,才发生了变故。”讲到此处,眼神微瞇,似乎忆起一段深刻的往事。
“那时她虽已年过二五,却因从未下过山,自是十分雀跃,一去就去了三个多月,师父念在
她初次下山,孩子心性,贪玩再所难免,也不加追究。”
“静星师妹回来之后,却一直闷闷不乐,终日眉头不展,过了不久,你太师父见她小腹微胀
,不时会呕吐,便起疑心,一探她脉搏,竟是怀了身孕,太师父完全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一气之下,直接将其逐出师门。”听到此处,慧难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却不敢相问,静静的
听师父说话。
“过了十个月后,静月师妹挺了个大肚子回来,想请太师父替她证婚,那时还有个男人跟他
一起,便是古施主。太师父久别见到师妹,自是十分高兴,什么气都消了,便要两人在庵里
住上一段时日,待挑得良辰吉时帮二人证婚。水月庵乃佛门静地,竟特例举办婚礼,师父对
师妹之疼爱,可想而知。”
“到了婚日前几天,庵里发生了一件窃案,却只有我和慧真知道。还记得那日你大师姐忽然
来告诉我,书阁里的‘五蕴自在禅功’卷籍不见了,那是太师父所创的独门内功,价值非凡
,眼见师妹婚期将至,我不想让师父操烦,便不敢将此事通报。”
慧难背上冷汗直冒,想起古烁金曾说过,他顿入江湖以后,蒐罗各家内功,无所不用其极..
..
静月继续道:“到了师妹成婚当日,庵里张灯结采,好不热闹,师妹那时已将临盆,依然硬
撑着要将婚礼走完,我和师父都是又怜又惜,加快了婚程的进行,好让她快点回房休息。”
“到了跪拜之礼时,轮到夫妻两人交拜,一样物事忽然从古施主的怀中掉落地面,我上前一
看,竟就是失窃的‘五蕴自在禅功’卷籍。我自是惊怒交加,当场喝问他究竟怎么回事,古
施主却默不作声,突然拔足往门外冲,慧真江湖经验丰富,早已料到会有此著,立即拦住门
口,随后与他在厅上大打出手。”
“一交上数招,师父也发现他的内力中隐有五运自在禅功,当下飞身而出,加入战团,欲将
他制住逼问清楚。我们三对一连斗数回合,古施主见势况不利,便使出五雷掌,取巧打伤了
太师父,而他自己也被太师父的掌力震的气血乱搅。我趁此时运起全身功力拍出“南海神掌
”,古施主也凝聚十成功力抵挡。”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静星师妹忽然跑出来,拦在我们中间,我和古施主同时一惊,却已
收势不住,两道掌力均拍在其身上,师妹立刻口喷鲜血,软垂倒下,我当下吓得不知如何是
好,竟眼睁睁的让古施主逃出门。”
“师父虽然受了内伤,仍是赶紧为师妹诊断,却发现她已气若游丝,难以医治,此刻她正要
临盆,更是险上加险,于是师父二话不说,立刻将毕生的真气输入她体内,就算保不住人,
也得保住孩子。”
“师父那时年事已高,又身受重伤,此番医治更是大耗元神,在输完真气后,交代了几句后
事,便圆寂而去。师妹体内虽有师父的真气保护,却只足够支撑生完孩子,翌日清晨她将你
生下后,元气耗尽,临死之际,拜托我好好照顾你,随后亦圆寂往生。”
“我一个晚上痛失两位亲人,经历如此变故,心灰意冷,从此不出山门,专心礼佛,有事也
交代慧真办理,你的其他师姐也皆是由其负责引荐。慧真不想传你武功,多半也跟那晚之事
有关,谁知....她自己后来也步上了静星师妹的后尘。现在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古施
主当年误杀了自己的妻子,却在多年之后,意外救了自己的儿子,世上之事,真是祸福难料
...”
慧难听完自己的身世,不发一语,心情异常复杂,怔怔望着自己的双掌,没想到救了自己一
命的人,便是杀了自己母亲的人,这人竟然还是自己的父亲,忽然他跪下,道:“恳请师父
废去弟子武功,日后弟子隐居深山,从此一心向佛,不再涉足江湖半步。”
静月微笑道:“你也不必如此偏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上天既然让你得此本领,必有其用
意。你若认为自己的父亲罪大恶极,日后更要用他所传的武功在外行侠仗义,广积善德,帮
助百姓脱离苦海。”只见她忽然站起,走到湖边,双脚踏丁步,道:“只是这五雷掌过于凶
残霸道,使出来不免致人死伤,有违出家人渡人为善本旨。你母亲当年曾与为师合创一套掌
法,名为‘南海菩提掌’,当时我们修为尚浅,不能将掌法创全。自她死后,我在近十年年
,
方将此套掌法重新整纳,补至完全。此掌法重在内劲运用,以静制动,以寡胜多,与慧真所
授之灵巧招式有别,众弟子中,我只传过慧妙,现在不妨再传给你,你若能体悟个中奥妙,
便是你的造化;不能体悟,也不用勉强。”
只见静月身子飘然而起,衣袖鼓风,一掌又一掌的往湖面拍出,口中同时指点口诀。起初掌
劲如微风般轻巧,过水无痕,随后越来越强,湖波越来越多,越来越高,到最后竟如巨浪滔
天,将湖中水族一并带起;而其周身树叶亦受掌风所带,在其周围旋飞成柱,有如一道龙卷
风般扫荡。
慧难看得目眩神驰,潜心记忆招式及其发劲方法,只觉掌力当真如海浪般无穷无尽,越叠越
强。待过一顿饭时间,静月掌力渐渐缩小,但掌风余势仍是不减,湖水一波又一波的冲到树
上,登时如落下滂沱大雨。
静月打完一遍“南海菩提掌”后,也不问慧难是否学会,稍加喘息后,信步沿原路走回。慧
难
也愰若未闻,坐在石上一动也不动,脑里研究南海菩提掌精义所在,回顾著师父的每一招每
一
式。这么一思考,不知不觉便到了天亮,直到阳光刺入眼睛后,方回过神,起身走回破庙。
作者: laste (拉斯提) 2018-07-10 22:11:00
南海神掌...算是神尼吗
作者: laste (拉斯提) 2018-07-10 23:17:00
以静制动用菩提之名确实较好~神掌之名 霸气外露 太凶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