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再见一面
许斐英终于回到了飞霜门。
一个月前,许斐英无故失踪,飞霜门上下十分焦忧,曾动用各种江湖关系,寻人问迹,奈
何许斐英当初离门之时,并未留下明确讯息,以致飞霜门人皆不知他失踪原因,亦不知他
离开后前往何地,在缺乏线索提示之下,飞霜门的查访实无目标,也因此而成效不彰,纵
然广发四方寻人令,却仍然没有找到人。
但许斐英某日某时,倒是自个儿回来师门了。
许斐英一入师门,即受众多同门关切,他首要之务,便是面见师尊禀报。于是他立即求见
恩师辜掌门,以详细交代他失踪事件的前因后果,但在叙述当中,有两个部份的细节,许
斐英倒是刻意淡化与简略。
一个是“醉舞枫红图”的内容奥秘;另一则是他与南宁玉蕊的患难感情。
由于许斐英在赶回师门的路上,已有反复拟想过说词,确认自己该说与不该说的部份,所
以真确面见到辜掌门时,他的言词是极流畅,没有迟疑闪烁的状貌。
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什么说谎编造之词,只是刻意简略过某些情节未提,以避免后续的
节外生枝。
便因许斐英态度真诚,辜掌门听之也无质疑,只是对于“青龙门”邪派竟恶意囚掳他飞霜
门子弟一事,颇感气恼,于是忿忿宣告:此事他“飞霜门”定要寻“青龙门”讨个公道,
连同那多年前四弟子遇袭的恩怨,也要一起向“青龙门”了结。
“飞霜门”是三州大派,自不容许他门的欺侮冒犯,所以这笔恩怨帐,辜掌门是非得找“
青龙门“算清不可;只是眼前迫在眉睫,有一场“武林盟主竞试会”即将举行,这是飞霜
门势在必得的赛事,时间上又有紧迫性,所以辜掌门授下旨意:必须要等“盟主竞试会”
办完以后,尘埃落定,再把心力转去“向青龙门讨债”一事上。
许斐英自无异议,他亦深知“盟主竞试会”对于师门的重要性,若是飞霜门能在这场竞试
会中夺魁,从此便形同坐上“中原正道领首者”的地位,可以掌握“号令武林”的最高权
柄。
所以,许斐英也将与青龙门的恩怨,暂放到一边,而与师兄弟同心协力,继续投入“盟主
竞试会”的备战中。
但不论许斐英的心境上,是多么积极地想要备战,却始终有一件事,是许斐英想忘却忘不
掉、想放亦放不下的。
那忘不掉的东西,是一个人的倩影、是一段共患难的光阴、是朝夕相处的回忆,更是相拥
相依的温度……
他忘不了,南宁玉蕊。
毒龙洞中,许斐英与南宁玉蕊朝夕相对、生死与共,情愫渐生,终致难以自拔。
那时打倒毒龙王后,南宁玉蕊指引许斐英出谷,并乍然于野径上分道扬镳,当时许斐英反
应不及,只觉两人道别的仓卒,尚还不知其苦。
可自离开青龙谷以来,许斐英长时未能与南宁玉蕊见面,煎熬日生,始知自己的内心里,
竟深刻有着相思之苦,那相思如刃、苦楚更如刀割,不但不能丝毫淡忘,反还随着时日俱
增。
距离愈遥远,思念愈绵延;分别愈久时,那刀割的感觉愈是深入骨髓。
没有来由的痛、没有道理的苦。
这种感觉,是什么?
许斐英生平未曾有过这样的心绪,却在与南宁玉蕊分别之后,深深刻刻感受到了,那种深
层的痛……出于心灵的痛,更胜任何皮肉伤口,挥之不去,总是如影随形……
于是许斐英表面上,虽然积极在准备着“盟主竞试会”的备战,但他其实心知肚明,他的
灵魂不在这里……不在飞霜门……
某日傍晚,许斐英独坐于飞霜门外一隅凉亭间,手里拿着清酒,浅尝几许,若有所思。
他过去几乎是滴酒不沾的人,今日却破了例,他饮的虽不是烈酒,却仍然感到醉意。
或许醉人的不是酒,而是他内心泉涌的情思……
蓦地里,一个人影走近,由旁唤道:“大哥……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我见你晚饭后便
跑不见了,原来是跑到这儿来……”发话的人,正是他的师弟何非孟。
何非孟一面走近,一面注意到许斐英手上拿着的东西,不禁“咦”了一声,又道:“大哥
,你该不会是在喝酒吧?这真不像你,我记得你从来不贪杯……”
许斐英放下了酒,苦涩一笑。
何非孟再问道:“你有什么心事?所以想要藉酒消愁?”
许斐英看了看手中酒水,说道:“我不喝酒,是因为酒不好喝,但是听说它能消愁,今日
便来尝试看看,多喝了几口以后,确知喝酒并不能消愁,反只会愁上加愁。”
何非孟又问道:“那你在愁什么?”
许斐英简短吐出二字:“女人。”
何非孟瞪大眼睛道:“什么?”他知道许斐英除了不好饮酒以外,也从来不近女色。
许斐英见何非孟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拍了拍何非孟的臂膀,说道
:“跟你说笑的……我身边哪来的女人?我是在愁……盟主竞试会的事,估算着我们的准
备,充不充足?忧心着我之前失踪了一个月,备战的进度有否耽误。”
何非孟好似从震惊中平复过来,呼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你是酒喝多了,在跟我开玩笑
......你说的备战进度,耽误是不至于,我觉得你完全跟得上......虽然这么说很奇怪,
但我觉得你从‘青龙门’脱困以后,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我从前便觉得你很行,现在觉
得你更行了!自你回到师门以后,我感觉你比以前更加厉害。”
许斐英眼芒一闪,问道:“你感觉我更厉害了?为什么?你还有发现到什么不同?”
许斐英此时尚未让师门的人,知晓他习练“披枫斩”的事,然而“披枫斩武学”的启示与
功力,仍自然而然流透在他的掌指间,纵使他刻意不发挥出,却也掩不了他身手已今非昔
比的事实。
何非孟与许斐英是一同练武长大的兄弟,十分熟悉对方的功底,所以在许斐英身上发生的
变化,何非孟虽不经意仍可明白觉察到。
于是听何非孟回答道:“你是变得更厉害了没错,但也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你似乎没
有以前练武时那样地专注、那样地投入,但展现出来的身手威力,却较从前更胜之……这
是一个很矛盾的现象,我也解释不出来,但我观察到的就是这样。”搔了搔头,再道:“
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干扰着你,但你却因此而变得更强大?”
许斐英内心暗赞:“非孟真不亏是我的好兄弟,他对我的观察十分精确......我身上所改
变的东西,只怕连师尊本人都没觉察到。”
许斐英于是说道:“日前青龙谷走一遭,已让我在武学上有体悟,我因此而功力更进,达
到自己前所未有的界境,但我因此而担心……担心自己会否超越了大师兄及二师兄?倘若
盟主竞试会中,我的表现优于他们,我该如何做?是继续扮演抬轿的角色,在替两位师兄
击败所有对手以后,即收手退让,故意败于其中一位师兄之下?还是来个堂正对决,拿出
全部实力与师兄竞赛,若胜之,则取而代之,成为盟主竞试会的胜出者?”言及于此,轻
叹了一口气,再道:“这个问题,始终在我心底盘旋不去,我不知道该如何做......但我
也没有向师尊请示过这件事,因为我一旦提出这个问题,师尊立即就会发现,我的实力已
胜过大师兄及二师兄。”许斐英这段言语,倒也诚实,这确实是他内心的烦恼之一,并非
只有为情所困而已。
何非孟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在烦恼这件事啊?那我觉得你是想太多了!虽然原先的计
划是,由大师兄或二师兄其中一人,赢取最后的胜利,我们其余师弟则扮演辅助的角色,
帮忙击败他派的挑战者,以替两位师兄排除障碍,但我们毕竟也是飞霜门的子弟,倘若我
们当中能有谁,在擂台上一路站到最后,替飞霜门赢取了盟主的地位,相信师尊他也一样
会高兴的!只要荣耀是留在我们手里,不论是飞霜门哪一个弟子赢取,我相信师尊他都只
有欢喜。”拍了拍许斐英的肩,再道:“所以大哥,我觉得你根本不必有顾忌,当你站上
擂台时,能赢就尽量赢吧!对别人要赢,对自己人也要赢,总之设法成为站到最后的那个
人就是了!”
许斐英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我只要顾著......赢到最后就好了?”
何非孟道:“我觉得你现在最需要担心的,还不是自家的大师兄、二师兄,而是其他门派
的人!师尊已跟我们分析过了,这次比试会,实有两个最棘手的他派人物,将是飞霜门极
难应付的竞争者:一个是‘铜筋铁体’高由真,另一个则是擅使‘望月剑法’的叶守正。
”
许斐英沉吟道:“这两个人,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我过去奔波江湖,皆曾有过数面之
缘,‘铜筋铁体’高由真的功夫以防御见长,‘望月剑法’叶守正的功法则以攻击为擅,
他们的年纪都与我差不多,也是这次竞试会前,呼声很高的人。”
何非孟道:“以师尊的说法,这一攻一守的两大高手,将会是我们飞霜门夺冠的最大障碍
,我们可得想办法排除他们......至于排除他们以后,接下来赢得胜利的是你许斐英,或
者是大师兄、二师兄,则都没有关系了,反正只要优胜者是我们飞霜门的子弟便行。”
许斐英点点头道:“师尊确有明白指示,我们两个人的任务,就是必须在二师兄及大师兄
上台以前,先排除掉高由真及叶守正这两个人。”
何非孟道:“对阿,当这两个棘手人物一站上擂台,我们就要出面挑战了。不管胜与不胜
,总之得先消耗掉他们的体力。大哥,你觉得由谁来负责处理谁,较是适当?”
许斐英思索几许,目芒精转,说道:“高由真交给你,叶守正则交给我。”
何非孟问道:“这样分配是没问题,我也欣然同意,但我很好奇,你会这样决定的理由?
”
许斐英道:“他们两个的实力,在伯仲间,但我认为叶守正,应当略胜一筹......所以对
付叶守正的难度,可能还高一些,我才认为由我来出手,是比你有胜算些,而且最重要的
是,叶守正这个人的江湖风评很好,品行我很欣赏,倘若不幸我输在他的手底,内心也不
会有怨言。”
何非孟道:“那便这么说定了,高由真交给我,叶守正交给你,我明天会去请示师父意见
,倘若他也同意的话,我们便朝各自的目标去备战,至于到时候是谁会先站上擂台,谁又
能留到最后,就让老天爷来决定吧。”
言及于此,何非孟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对了,师兄,晚饭之前,守门的有收到一封信
,指明是要给你的,说是你久未见面的朋友......我那时刚好路过,便替你收起来,现在
突然想到,该要把信交给你。”说罢,便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简来,交予许斐英。
那信简看来只薄薄一片,却有上蜡封口,似乎是不想让他人看阅。
许斐英拆开信简,见里头只有小小一张信纸,握在手中,轻莹如羽,其上载之内容简短,
全长不出七十个字。
许斐英极快速地便阅毕了内容,却突然感受到心头,如有千金般沉重。
只因信中写着:“许斐英,我与秦绍敬将成亲,婚期十日后将至,我与亲友现居于莲花庄
筹备婚事。成亲之前,我想见你一面,每晚亥时,莲花庄东侧有路可走。”文末画了一幅
简图,似乎是在指引莲花庄的道路。
这信件没有署名,但凭其“与秦绍敬将成亲”的内容,还有可能是谁所发?
“玉蕊......”许斐英心底叫唤著这个名字,感觉自己胸中动悸,快要不能呼吸,但在何
非孟的面前,他必须勉力维持镇定。
何非孟觉察有异,关切问道:“大哥,信里说了什么?”
许斐英强作平静,答道:“确实是我一个久未联络的朋友......最近他与家人要到附近来
办事,想找机会,与我叙叙旧呢。”
何非孟道:“老友叙叙旧是无妨.....但是大哥,你可得注意,盟主竞试在即,你可别要
误了正事。”他其实感觉得出,许斐英的反应有些怪异,但许斐英毕竟是他兄长,他也不
好意思出言质疑。
许斐英的内心,其实不平静,却仍故作轻松道:“你怎会担心我误事呢?”
何非孟道:“上次你也是接了一封莫名奇妙的信,然后就被青龙门掳走了,就此失踪近一
个月,这一回又收到来路不明的信,我很担心......你又遇到奇怪的事。”
许斐英并没有直接回应何非孟的担心,因为他知道何非孟对他这位大哥,了解甚深,倘若
自己解释的太多,破绽也只会愈多而已。
于是许斐英话锋一转,问道:“这信是你转给我.....你有先看过内容么?”
何非孟忙摇手道:“我怎么敢?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大哥,我哪能擅自妄动你的东西?”
许斐英端详手中信简,思道:“这信外封口的地方,看来是很完整......应该非孟没有开
启过,守门收信的人,也没有事先看过......”抬首又看了看何非孟,微笑道:“我不是
怕你看,只是这信中写了一些我老朋友的私事,怕不小心泄漏出去,对他不好意思。”
何非孟道:“我可不知你老朋友是谁,所以也没什么好泄漏的!这你得相信我,我真的没
看。”
许斐英笑道:“成了,我知道你性子的,你若在我面前说谎,根本瞒不过我。”拍了拍何
非孟的肩,举杯相邀道:“有没有兴趣,陪我喝一杯?”
何非孟听得邀约,倒有兴致,毕竟他本身是还算喜欢酒的,只因知晓许斐英并不爱酒,所
以他从不曾邀约许斐英共饮过。
这还是几十年来的第一次,他们俩兄弟有机会,能一同坐在月光下,畅快饮酒。
所以何非孟也没去多想其他,没再追问许斐英那封信简中的内容,而是爽快接过了许斐英
手中的酒水,一饮见底。
许斐英与何非孟便这么在夜色中,酌酒畅饮,言欢谈笑,说的已是一些与公务不相干的往
事。
酒酣之际,许斐英时不时抬起头,目望天上明月,内心所想所念,却是:“莲花庄……玉
蕊……妳真的想……在成亲前见我一面?”
“但妳若见到了我……妳还会继续与秦绍敬成亲么?我若见到了妳……我若见到了妳……
还能够像刚逃出毒龙洞时那样,轻易容妳离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