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尽欢 7 渺茫生机
司倚真点头:“不错,我以北霆门信使身份会见韩浊宜之时,确然目睹天
留门主冯宿雪和韩浊宜之间,颇有互相猜忌的异状。”神驰当日西域高山:“
那一趟呀,总算见到了冯门主,真不枉了,她还让我叫她姐姐。冯门主武艺绝
佳、姿采万千,连我也……嘻嘻,有些倾倒,真是女流辈中的异数呢。”
殷迟大感意外,司倚真不但见过冯宿雪,更说出如许倾慕之言,令他刹那
间竟如世间所有初恋少年般,心口怦怦乱跳:“倘若妳知道了她是我第一个女
人,妳会怎么想我?可是妳却是我唯一所爱。纵使妳成为康大哥的人,我也管
不住自己的心。”
康浩陵全心只关注怎样擒杀韩浊宜,身子发热,道:“好,姓韩的威风一
世,也该到头了。咱们盯紧了他在晋王手下和天留门两地的情况,这一次不能
再叫他走脱。”
殷迟道:“正该如此。我蒙受奇冤、身入凤翔大狱,这笔账我也非跟韩老
贼算清楚不可。只是眼前一切都得等李大元帅消消气,咱兄弟且去江湖上逍遥
罢。”
康浩陵却道:“不行。”殷迟笑道:“又怎么了?大哥今日喝酒心不在焉
,好扫人兴。”
康浩陵瞥了司倚真一眼,正色向殷迟道:“既然盯梢韩老贼是长远之计,
咱们便先办了紧急的事。你身上的剧毒,咱们无法跟天留门索解药,那便在武
林之中寻访名医,治你的毒。”
殷迟摇头苦笑:“天留门医、药、毒三绝,彼处炼出之毒,当今武林更有
什么名医能解?”
康浩陵道:“终不能让你带着剧毒四处乱走。你毒发的情景,真是…真是
……唉!”忆起殷迟毒发时悽惨景况,一名健朗少年竟被折磨至斯,忧心忡忡
,唯有重叹一声而已。突然间灵光一闪,喝道:“找常居疑老先生!”
殷迟仅从康浩陵过往的叙述中得知常居疑的生平,一闻此言,早已对身内
剧毒绝望的他,竟尔生出一丝求生之念,不禁耸眉,背心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原来我尚未对这性命死心么?对于解毒求生,竟仍存著希冀么?”
康浩陵道:“赤派得到消息,韩浊宜怂恿李存勗,手上多了好些可调遣的
兵力,正在搜查常老先生下落,我们务必抢在头里。”
司倚真俏面肃容,道:“须当如此。若常老先生落入韩浊宜之手,必然受
尽拷问折磨。韩浊宜恨常老先生极深,但是以他枭獍之心,定不会立即杀了常
老先生,而是逼他吐露解决丹药供应困境的法子,更要他说出炼制精铁的法门
,再折磨致死。而他来日杀害常老先生的法子,又必然与天留门的秘术相关,
方能显得他不弱于乃师,以泄他心头数十年的宿恨。”
殷迟听到后半段,蓦地里想起了高塔洪炉之畔,韩浊宜向冯宿雪说的那几
句怨毒言语:倘若常老匹夫仍活着,让他见到,“便用他自己研制出来的镔铁
宝剑,送他的终!”
“他当年远走西域之前,竟然扬言:我与江师弟两人,将宝贵秘术分别贡
献给晋王、岐王,以助霸业,将来必不会有好下场。哈哈!一个作师尊的这样
咒学生,我与他又有什么恩义可言?”
——韩浊宜与常居疑最剧烈的冲突,便是起于师生对于宝贵秘术处置方式
的歧异,无可调解的歧异。然则他报复老师的方式,再没有比使用秘术成果更
解恨的了。
“倚真姑娘只浅浅见过韩浊宜数面,却将老贼杀常居疑的想法推测得极准
。”殷迟暗暗悚然,“她自己虽身在正道,却能明白狠毒邪道的心思。”
司倚真道:“因此咱们决不可让常老先生蒙难。然而——”
康浩陵抢著道:“正是如此,决计不能叫韩老贼得逞。况且阿迟的毒正要
着落在常老先生身上解。”
司倚真却摇了摇头。“我在川北曾重逢常老先生,向他仔细打听了断霞池
毒是否有解方,最终连他亦不得其解。倘若是池水变异之初的毒性,常老先生
多半会有对策,只惜断霞池水的异变已然失控,天留门自身的药毒方法已难有
解药。”
若在平时,她总是一口一声“大地鼠仙”,也不管旁人眼中的常居疑老怪
是何等样人,在她眼内只是个面恶心慈的老爷爷。但此刻涉及殷迟之剧毒绝症
,她便口称“常老先生”,言语殊为庄重。
康浩陵气一泄,紧皱双眉,连声道:“那便怎么办?那便怎么办?”
司倚真不忍见他如此颓丧,明知希望极微,仍道:“话虽如此,常老先生
始终不曾亲手炼煮现时的变异池水,事情倒未可言绝望呢。嗯,我看呀,以常
老先生誓要探求天地之理的执拗脾性,咱们把池水、丹药摆去他面前,激上一
激,或者能激发他寻根究柢的毅力。”
康浩陵又振作起来,高声道:“便这么办!便只有一线生机,咱们也要试
到底。”
殷迟听得连常居疑亦为之束手,自己终究将成早夭之身,而康浩陵对此事
的热心,比他自己更甚,只笑了笑,就想岔开话头。康浩陵却指着他:“你甚
么也别说。我知你不爱别人替你出头办事,可是这事你自己办不了。你不认识
常老先生,只能让我和真妹来帮你。”
殷迟咬了咬牙,不欲再纠缠此事,只道:“我自有办法。我这末流小子的
毒症,何须烦劳那等世外高人呢?寻到了常前辈,请他专注对付韩老贼便是。”
康浩陵一叠声地道:“不行,那行不通,瞎说!”说着眼望司倚真,心想
:“江庄主把这事揽在身上,我却不能明讲,妳帮个忙,说服阿迟罢!”
殷迟手一摆,勉强扬起笑容,道:“大哥素日不是婆婆妈妈之辈,一遇到
此事,怎地偏想不透?康大哥你听好了,天留门和韩浊宜双方,未必绝无解我
毒症的方子,只不过恨极了我这敌人,自然想我尽早毒发横死。因此咱们须分
头进行:擒杀韩老贼是你作主力,我在江湖上帮忙打探、从旁辅佐;而说到对
付天留门,你和司姑娘对那帮豺狼的认识,不及我十分之一,自当以我领头。”
这番话条理清晰,更说到“断霞池毒未必真无解”的关键,力道十足。康
浩陵登时静了,显然已被说服。连司倚真亦有些将信将疑:
“大地鼠仙说殷迟之毒无救时,指的是当前池水的变异毒性又翻新了好几
种,再炼不出解除过往变异毒性的解药。而尤为要紧的是,大地鼠仙性情乖戾
,根本无意为此事劳心。可是天留门上代,难道不曾有秘密解药留存下来?冯
门主那般人物,身处韩浊宜的威权之下,难道不会暗藏独门药物以自保?”
殷迟鉴貌辨色,乘胜追击:“所以我说大哥你才是瞎操心。咱哥俩兵分二
路,岂不各适其长?”
康浩陵呼了一口气,道:“行,算你有理!”
司倚真淡然相视,心道:“你唆使青派别院攻打天留门的图谋,已为我所
破,你还想着用那引火自焚的法儿,歼灭天留门、接收其产业,然后在其中寻
求解药么?就算解药真在天留门中,青派别院群枭,历练高于你不知凡几,纵
然已非年轻、纵然受制于药物,岂能听你摆布?倘若真能灭了天留门,只怕第
一个把你终身监禁,才不去管你毒发不毒发呢。”
尤有甚者,殷迟身世倘遭暴露,心智已扭曲的别院群豪,未始不会走上和
韩浊宜、天留门一样的路,为抢夺黑杉令,而向无宁门的旧日同僚开战。
对江璟、殷衡的终身格杀令,虽由李继徽颁下,可是赤青二派无论改投任
何阵营,永远负有“诛叛”的任务,待无宁门人自亦毋须容情,只因这是死士
的天生使命。
“殷迟身世若暴露,此番引火不仅自焚,更可能蔓延至无宁门。”
眼见康殷二人神色均霁,又相互传着酒坛喝起来,司倚真陡地醒悟:“不
!我想岔了,他不是想解毒!”
“他挑唆青派别院攻打天留门,自始至终只是想报受刑之仇。他自知剧毒
无解,是在欺瞒康大哥,让康大哥专注于韩浊宜之事,便不会为他的毒症而烦
忧。他…实是为了康大哥好。”此节一想通,再旁观康殷二人的言笑爽迈样态
,司倚真心底暗生奇异的慨叹,也说不出是觉得可笑抑或可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