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斩首 7 二度为敌
按照王渡的安排,决斗既终,内层由上官骏所统率的新进赤派武士应即刻
现身,护卫上官骏,同时飞报中层卫士。而中层的卫士便应赶至,捕拿殷迟。
可是,康浩陵奔至中层的卫士身畔时,他们仍挺挺地站着,浑然不知承庆亭前
事态如何。
康浩陵心头掠过一丝疑惑:“这里怎地加派了这么多卫士?”脚步已掠过
西墙拱门。
承庆亭前,上官骏以单腿支撑,左大腿很快地不听使唤,他面容痛苦,道
:“阁下的剑术胜了‘昊雷剑’,胜了赤派首席武士,名称却说不出口么?”
殷迟见上官骏这般硬气坚持,一阵冲动,差点便要脱口告知,转念却没了
主意:“我该杀了他,还是刺瞎他好?又或者,今夜一切都罢了,我就此离去
?”
照他的杀性,举手杀毙这名仅堪堪够得上一流的武士,又有何难?但他在
赴约之前,全然没想过,会从上官骏口中问到大出意外的西旌内情,虽不影响
战斗表现,心下实已有些发慌。而他这数月之中,饱受毒质钻身侵脑所苦,良
知与魔性的交战日趋激烈;侍桐日日在他身边,更是一再教他想起那日山道上
的争执,与她的怨怼神情……
单是侍桐一人,唤不醒他的良心;可是侍桐的身影之后,仿佛还站着康大
哥和倚真姑娘,如若他任凭魔性滋长,终须失去那两个自己最看重之人……
蓦地里,承庆亭外、南墙后方,一人大喝:“发生什么事了?”接着便是
拖拉重物之声,那人又疾声喝道:“这位大哥,没事么?醒醒!”
殷迟一听那声音,通身大震,不禁呆了一呆。眼前骤地闪过一道奇异的亮
光,上官骏的剑锋疾奔他额头!
青暗的阔剑剑身挥过空中,映出亭中的油灯光芒。原来上官骏咬牙以麻软
左腿踩地,如同使用柺杖般在地下轻轻一撑,奋起完好的右腿,作最远的纵跃
,转瞬便来到殷迟面前二尺!
这是“昊雷剑”的绝招,恰如长空惊雷,没有后著,也不需要后著。势道
加上兵刃份量,足可将敌人一劈为二。上官骏毕竟在西旌赤派受训未久,今日
受了大辱,竟忘了必须留活口,悲愤之下,一见那黑衣少年分心,身躯已不受
控制地使出毙敌绝招!
殷迟额前感到凉森森的霸道杀气,这刺激了他努力抑压的杀性,“画水剑
”在杀招的凌厉上,绝不容许有对手。他登时杂念尽消、心田空明,肩腰一动
,二尺剑飕地逼至上官骏心口,又是一次后发先至!
上官骏万想不到,自己绝招才发,已来到鬼门关前,但手中的招式却是毫
无后著的。他大吼一声,加紧催快剑身的劈落。终于阔剑撞上了二尺剑,将之
荡开了数寸,但胸膛已遭浅浅划破。
上官骏单腿不便,身形一斜,不由自主地着地打滚,顺势隐藏要害。
殷迟背着灯光,凭借在天留门山腹城练出的眼力,却顺利地搜寻到上官骏
的各处要害,二尺剑幽灵一般跟了上去。
猛然间,一把略窄的兵刃从殷迟毫无防备的方位闪至,与二尺剑一碰,一
股怪力引开了殷迟的劲力,那柄永远追魂夺命的二尺剑,竟一下子被格开!
一道赤红影子扑入了战圈。
殷迟的左腕之上,仍残留刚才力碰力的诡异感受,黑色面巾上方的眼睛,
惊愕地瞪视那把格开了画水剑杀招的兵刃——一把狭长的南霄门常规用剑,握
在赤袍赤巾的康浩陵手中。
(康大哥怎么会来的?他怎会知道我今夜来此寻赤派的晦气?他的剑术在
大半年之中,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跃进?他用什么劲力化解我那一招的势子的
?那…那真的是南霄门“驰星剑”么?)
没有时间再去想这许多了。自从成都府闹市拼剑,已过去将近二年,两人
的剑术进展均已超出对方所知,眼下没有退路,只有再拼一次。
——殷迟还是一样蒙着脸,康浩陵还是一样身负保护赤派人士的责任。可
是剑的修为已不同,这是第二次交手。
康浩陵格开殷迟那一剑,靠的自然是回空诀“元劲”的引带之力,无论对
手剑招如何、剑势奔往何处,他剑上的元劲一碰上,即生感应。否则他又怎知
对手是谁、使何剑法、自己该怎样克制?
他身子一落地,即时挡在上官骏身前,以免两年前成都府“明氏布庄”外
的惨事再度发生。在这兔起鹘落的瞬间,他当然没想到眼前的敌人和那个刺客
有何关连,但宋惠尊遇刺的疑案至今不曾查明,给他的教训太过惨痛,一遇上
同样使快剑的敌人要为难赤派,他的敌意便增加数倍。
不等对方从惊愕中恢复,南霄门的狭剑一振,“电驱刀”已直奔对方肩窝
筋脉!
他使的,正是死对头北霆门列雾刀的刀意,是他曾在两派清算比斗当中,
依依稀稀领略到的。而这一次,是“回空诀”运使“旦夕篇”,一门上古绝学
与一门失传的武学,在世间首次合并对敌!
这电光一剑的威势,是檀公派“昊雷剑”永远难及的。殷迟二尺剑斜封在
心胸之前,背朝亭中灯光,瞪着康浩陵扑上的势头。在这真正迅于雷霆的一剑
到来之前,他只剩下一个战斗以外的念头——
“不能让康大哥发现是我。两年前他认不出我蒙面,未必今次也认不出。
速战速决!”
当即短剑以逸待劳,待康浩陵剑尖距肩窝不及一尺,剑锋随心而走,已将
康浩陵长剑撩开,接着向他上臂削去。
上官骏蹲跪于地,撕下裤腿布包扎伤口。他素经战斗,阵上包扎的动作极
快,可是在他包扎之际,亭前的双剑已断断续续各自出了四记攻招,交了八下
。此外的大部时间,是极之敏捷的脚步移动与停顿。
康浩陵不断试图将殷迟迫离亭子之前,以免他遁入亭内,藉亭中石桌石凳
阻挡自己的追击。殷迟则绝不改变背朝灯光的方位,只因他万万不可让康浩陵
瞧清自己的眉目。他想得很对,兄弟二人比两年前熟稔了太多,单凭一块蒙头
巾,绝无可能骗过康浩陵的了。
未料,他每一下的移位,无不遭到康浩陵长剑的阻挠,这是他以履涧踏浪
的轻功四处横行以来,绝无仅有之事。
因为康浩陵并不全然是以目光去捕捉殷迟的移位,他还以兵刃去跟随。或
者说,是以剑身所带的“元劲”,去感应殷迟每一下举动所扰起的气流。
十六年前,江璟在“恒安驿馆”的黑房击杀宋晏思等人,便是靠这份本领
。康浩陵的造诣尚及不上江璟那时的功力,但他辅以眼光注视,竟亦能令兵刃
如影随形,跟得上画水剑的轻功脚步。
二人的比斗再不像蜀京成都那一次,密密如狂风骤雨。双剑并无交集的这
段静默,才是战局最最紧绷之刻……
康浩陵陡地察觉到殷迟右腰破绽微露,他后足一弹,带动右腿为轴,身躯
腾地卷起,驰星剑中的“山奔剑”,乘着这一螺旋之势,如一块大崩石向殷迟
右半身劈到!
这一劈,实乃展现了他这二年剑技与心性的双重进阶。成都斗剑那时,他
还奋力从“流星式”向“捕星式”进展,还自愧办不到师父妘渟的内力罩敌;
今时他再出剑,连驰星剑与列雾刀的分界都已无视,何况乎区区的驰星剑第二
层、第三层?
“我要你凭借回空诀之助,回溯先人创功的本源,抛却两派的敌我之念。
从此出手,在你心中,再没有双方武学之别!”
江璟沉厚又带着激励的语声,无一日不回荡在康浩陵练剑时的耳畔。
再者,这一剑亦显示他的心比之两年前宁定太多。他知道眼前这黑衣人路
道诡异,必须活捉,最好是重创对方一臂。他也发觉,黑衣人出剑十分容情,
攻势凌厉,却只招呼自己的四肢,甚至避开重要筋脉。于是他也不对黑衣人下
狠手,这念头连想也用不着想,他再不是那个被驯得呆头愣脑、出招必先考虑
师父教诲的无知小弟子了。
“山奔剑”的劲风扑向殷迟蒙头的黑巾,险些将之扬起。殷迟右半身一让
,二尺剑斜立护身,左腿向前疾滑一步,头颈亦向右后方微侧。藉著这数下的
蓄势,当康浩陵剑锋几乎压至身前之际,他体轴一弹,已顺利溜出了康浩陵一
剑笼罩的范围,左手剑光骤出!
这一守一攻,亦体现了殷迟于两年之中的进境。他夺得多部画水剑谱,加
之轻功有成,自不必多说,更较康浩陵多出不少实战经验。而与二年前最大的
不同,只怕殷迟自己也没曾细想:他再不轻易使出两败俱伤的战法了。
康浩陵这一劈,若是二年前的殷迟遇上,必然应之以极激烈而不留退路的
对攻。事实上,当日在“明氏布庄”内,殷迟的而且确使出了扑入敌怀的同归
于尽打法,若非他悬崖勒马、靠着绝顶步法跃出圈外,两个人那时早已变了两
条鬼魂。
今时今日的殷迟不再那样出招,并不是因为他心境改变,愿意爱惜自己,
而是因为他已身染剧毒、时日无多,却大仇未复,更何况眼前的对手并非敌人
,是他唯一的兄弟。
生命将逝,所以不可轻易挥霍;良友无几,所以在大限之前必须深深珍惜
……
战局之外,上官骏已带伤奔离承庆亭。此人能逃出活路,亦是殷迟心性改
变之故。康浩陵现身之前,他已不忍对上官骏下杀手;康浩陵现身之后,他更
不能杀上官骏了。不杀,还有望令康大哥剑下容情,自己能顺利逸出岐王府。
——不,康浩陵现身之后,殷迟根本没有杀上官骏的机会。两年前“流星
式”阻止不了宋惠尊的惨死,今夜以“回空诀”所运的“刀剑互转”,岂是流
星式可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