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播毒 2 欢场异客
事态严重,冷云痴与吕长楼亦不废话寒暄,吕长楼立刻便吩咐下人:“抬
出来。”又向冷云痴道:“惭愧,直到昨天我才问出实情,恰巧今日门主聚集
门人查问,咱们两头一并查。”
冷云痴看着仆人抬出一副担架,上面躺着那人盖了张薄毡。西蜀的三伏天
,居然能盖得住毡毯,足见担架上之人病弱已极。冷云痴森然道:“吕兄待北
霆门太客气了。他是我的徒弟,虽已身入青派,但他纵欲妄为,以致扰乱青派
行事,祸累同僚,冷某教徒无方,难辞其咎。”不等吕长楼答话,向担架那人
厉声而叱:“奥支二班、庚午七号、弟子连如金,起来跪地说话!”
他叫出的是那弟子入门时领受的编号及当前所在的班辈,显是要将那个名
叫连如金之人所犯的罪行,揽在北霆门的门规之下。这一来,刘冈与黎绍之均
感震动。刘冈与所有同门一般,都不知道青派别院发生了什么怪事,忍不住向
前跨了一步。
司倚真暗瞥黎绍之一眼,见他手握茶杯,喉核急速移动,茶早已喝尽,他
仍在干咽唾沫,显然心中焦切难耐。司倚真又想:“这个连如金‘师兄’,我
也没听过。想来他进青派时我还未入门。”
连如金被师父一叱,惊得坐了起来,滚身下地,虚软地伏在青砖地上,连
称:“弟子错了,请门主恩师原恕,请吕师傅原恕。”众人均见到担架里留下
老大一滩汗渍,连如金盖著薄毡,流汗并不出奇,奇的是起初为什么要盖毡子
。可见得他忽冷忽热,身体寒温失调,那必是怪病的病症了。
吕长楼叹道:“连兄弟,想你初入青派时,崛起甚快,奥支二班的弟子都
不会差的。你更曾追踪信王党的余孽,从宫中追出成都,终于在资阳逮著乱党
,禁军都不及你。没想到别院里出事,竟是由你起的头。”
先帝在位时,一度属意由信王接位,其后信王暴毙,当今蜀帝王衍才被拥
立。连如金作为暗卫所立的那件大功,便是在信王余党作乱之时,得到消息,
及时擒杀。他听吕长楼忆述自己的当年勇举,羞愧欲死,面色青白,叩头连呼
:“是我错了,我…我误信外边的奸人,我…错尽错绝!”话声甚喘。
冷云痴向刘冈示意。刘冈趋前一步,抓住了连如金手腕,一搭脉,眉头立
时皱起,又在连如金心口一探,退回来禀报:“他脉搏奇快,总有常人的二倍
之速,这是他喘息的原因。”
吕长楼道:“不错,这也是怪症之一。原来咱们只道是‘怪病’,现下知
道了原委,这不是疾病,他遭人下了极为特异的药物。”谈话之际,下人已端
来安神补气的汤药,让连如金跪着饮下,好让他回复一些说话的气力。
吕长楼又道:“冷门主来到之前,已有人向我禀报过了今日问话的结果,
可幸令徒都不曾著了奸人的道儿。”
冷云痴道:“青派别院之所以连连中计,却是我这孽徒所唆使。连如金,
你是知道为师作风的,是废话求饶有用,还是和盘托出真相有用?”
连如金擦了擦嘴边汤药,匍匐在地,虚哑的话声从他脸面与地砖之间,慢
慢地传出来:“是,我说。上一回风师姑给我加了薪酬,放我五日的假。我便
去了郫县城里逛,最后逛到了‘倚翠园’。那地方我常去,有了休假和钱银,
自然…自然便旧地重游。”
倚翠园是郫县的大娼家,郫县距北霆门颇有路程,众人单听这名称,倒听
不出是什么商户。但他接下去的言语,立时使人明白了那是什么所在:“我点
了两个相熟的娘子陪我喝酒,单独隔在一间小房里。正说笑间,突然隔邻屋子
传来十分热闹的乐曲声音,我便打发倚翠园的苍头去看看……”突然听得师父
冷哼一声,吓得不敢往下说。
吕长楼望了冷云痴一眼,见他面色铁青,道:“惭愧,是吕某管教太过松
懈。”
冷云痴略一沉默,叹道:“吕师傅别这么说。弟子入了青派别院的门,命
便是青派的了,何况乎其他?若非出了这件大事,吕师傅倒不必拘束手下。”
意思是连如金犯下重罪,我才拿他当弟子管训,平时青派别院自成一国,不必
守北霆门的德行规矩。
原来北霆门男弟子严禁宿娼,然而西旌自在长安开创以来,却是一直不戒
声色的。吕长楼、文玄绪等人青年之时,住在长安的西旌秘宅,便经常与一班
同僚匿名前往平康坊,在美貌娘子家中寻欢。钱六臂、钱九命兄弟当时人在少
年,更是青楼常客。江璟未入西旌、初识殷衡时,便见他曲艺绝佳、人才风流
,深谙与娼女调笑之道,而给吓了一跳。尔后,江璟自己也不能免于领略此中
滋味了。
他徒儿司倚真便清楚知道:师父青年丧偶,终身不娶,澧州城的上等娼馆
逛得可熟了。司倚真惯见师父如此,是以对娼家贱户的女子,亦未抱有什么鄙
薄的成见。
吕长楼命令连如金:“接着交待。”
连如金续道:“苍头回来报告,说是隔壁屋的厅上摆了好丰盛一台筵席,
倚翠园的几个最美貌娘子、技艺最巧的乐师,都在那筵席中。我随口问:‘是
哪一家的贵人在快活?’不料苍头却说:‘没见过,是个还没有成人的少年,
穿着很是普通,不是本城里的。’
我一听,倒有些稀奇,郫县又不是什么大地方,倚翠园也不是天下闻名的
大院子,我只贪它位在本门与成都府中间,位置便利,这才常去,怎会有外地
人专程来这里摆花酒?便问苍头:‘你听见他说话了么?是哪里人?’苍头突
然笑了出来,答我道:‘有点好笑,口音听上去像个胡人,相貌倒是十足汉人
,还有点像江南的,面相好秀气。’
我起初留心到那边动静,只是身在青派久了,凡事有所警觉,但听见是个
毛头孩子,料想是个拿了阿爹钱乱花的,便不再理。谁知苍头接着又说:‘客
倌,他请你过去一趟呢。’我莫名其妙,问:‘我又不识得他,你没弄错?他
怎会叫我过去?’苍头说:‘是真的。他交待了,知道你是列雾刀法的行家,
说他那儿有武人至宝,想邀你品鉴一番,跟你交个朋友啊。’”
司倚真暗想:“他说有武人至宝,你便去了?如此低下的欺诈技俩,你也
会信?”却听刘冈也在问:“连师弟,你不是这样便过去了罢?”
连如金使劲抬起了身子,向这边叫道:“师父,我虽无能不肖,奥支弟子
却不是这般易受欺骗的。”
刘冈道:“那是什么把你说动了?难道他武功高过于你,还威胁了你不成
?”
他问到这里,司倚真又再觉著黎绍之那边有些异样。只见黎绍之肩头起伏
,以他功力,呼吸之际双肩绝不应如此明显耸动,那是气息浅促之人才有的症
状。他这样的高手,纵是面临生死决斗,亦不会气息粗浅,除非受伤生病,又
或心绪混乱。他显然不是伤了病了,然则是什么事如此严重,令到他心情全乱
了套?
更奇怪的是,冷云痴与吕长楼两个人,一个武功绝顶,身为黎绍之的师父
;另一个刀法已达一流,是身经百战的资深杀手,居然不约而同,均对黎绍之
的异状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