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入监 8 面晤奸雄
冯宿雪从榻前地面拉起自己的衣裙穿上了,玉臂一抬、巧盘秀发,在发上
插了根簪子,望了匆匆着衣的殷迟一眼。
这情景大是尴尬,韩浊宜看来是要直入房中会面,即使不进房来,暗门一
开,那还有不一目了然的?地道中除了韩浊宜与其护卫,亦有天留门人。房中
陈设简单,里外两进也无屏风相隔,并没什么地方躲藏。天留门人虽知冯宿雪
时时留宿男子,但这又怎能让重要外客撞见?
而冯宿雪自然不会想到,殷迟偷听她与韩浊宜对话,晓得二人要谋黑杉令
,因之韩浊宜早已是殷迟心中的大敌。她只道他的不安仅出于年少脸嫩,她自
己倒是迅即恢复坦然,握拳在山壁上一捶,暗门便即开动。
殷迟无奈,只得抄起短剑,一步窜到房间外进。头发已来不及束起,三两
下用手指梳理了,假装自己是个寻常天留门人,垂手靠壁而立,心中怦怦而跳
。
——正便是即将进房来的这名神秘谋士,对阿爹拼了性命得来的黑杉令念
兹在兹。
——是这人主导天留门诸般不为蜀国官府所知的地下事业,炼出迷惑人心
的毒药,又主使那不知有何玄虚的冶炼塔楼日夜赶工。
——这人曾与冯宿雪商议,瞧准他年少无知,要诱骗他说出黑杉令下落。
这人又似乎令冯宿雪很是惧怕,倘若这人要对付自己,冯宿雪决计是毫不犹豫
地把自己牺牲。
不过片刻之前,殷迟与冯宿雪在房间里进的薰香软榻上,全无遮蔽地欢爱
,尽管知她是个危险人物,仍与她调笑不禁。此时敌人将要会合,他又惊醒:
那日日与他宛转合欢的艳女,终究仍是一群豺狼的头子!
而这名头子,又听命于正在进房的这人。这人才是对无宁门所藏黑杉令有
绝大兴趣的主谋!
恍惚间,无宁门墓地的高地狂风似乎吹进了这暖室之中。明明短剑在手,
殷迟却蓦地感到自己仿佛手无寸铁。“若然冯宿雪当面向韩浊宜出卖我,而我
又走不了,那便自尽。以免被他们灌下毒药,神智不清,供出了黑杉令在阿爹
骨灰坛中的真相……自尽了,便无望报仇了,罢了!是我自陷死路,就让我去
无间地狱受苦偿还罢。”
方才欲望引发的体热,这刻都冲到了脑门,又觉世事荒谬:“想不到我首
次见到韩浊宜之面,竟然是在此等景况。”
暗门开尽,一名衣着土黄色之人朝房内负手踏进一步,便不再前。那人也
不望冯宿雪,仅垂眼瞧着地下,若有所思,与方才直闯而来的高张声势大是不
同。看似仪态拘谨,瘦骨嶙峋的面上却是高傲万分。
二名天留门人在暗门之外禀道:“门主,贵客…贵客傍晚后才突然入山,
事前无人知晓…我们在厅上敬礼招待,他却执意要立即见到门主,又不说有何
指教。我们不敢拦阻…贵客又…又熟知道路,我们,我们……”
冯宿雪道:“知道了,退去。”向那黄衣人盈盈施礼,说道:“韩先生,
请进屋来说话。”
殷迟见冯宿雪未让自己出去,更加确定她要向韩浊宜说出自己便是那个“
无宁门少年”,要一同套问黑杉令下落。他静立不动,暗暗打量那黄衣人韩浊
宜。
只见他顶秃额高,一颗头颅显得有点尖锐,一张嘴又尖尖的有些鸟喙之感
。他头上虽秃,一部黑色及胸长须倒是留得飘逸,但是脸色惨淡,目眶深陷,
一副终年劳心的愁苦样。身上衣料普通,想是因为乔装进入蜀境之故。
殷迟浑如无事地提着短剑,牙关却是紧咬,敛下了目光,将自己所知所闻
的前因一一思量:
“便是这人。倘若今日有万一侥幸,冯宿雪并不卖我,改日我必伺机杀了
他。他不惜算计他的老师、要助晋王称霸。天留门拿晋军的好处,为其炼铁制
药,全出于这人的策动。当年天留门谋夺黑杉令、收买文玄绪,间接促成北霆
门司远曦找到盗令谋逆之机,终于让阿爹身陷风波。天留门又因此在松州城外
,围攻阿爹与江璟二人——”
“种种变故是他起的头!此人虽非有意害我一家,来日一样要他死。”
暗门合妥后,韩浊宜迳自走到房间外进的一张凳上坐了,冯宿雪挂起绿焰
灯,又剔亮烛火,打横坐下相陪。韩浊宜如此直入女子居室,虽只在外进,他
又年老,也已见得其无礼横蛮。
殷迟虽在险境,心下也有些奇怪:“那次听他说话,并不是失礼之人。听
康大哥说,他那老师常居疑是饱学之士。这人又身任官府客卿数十年,无论在
朝在野,该都是通达礼数的,岂能如此失格?……天留门定是有什么事令他动
怒,以致他全不将冯宿雪瞧在眼内了,甚至是有意折辱。”
韩浊宜坐定后,伸手指著殷迟,并不说话,侧头瞧向冯宿雪,要她解释这
人为何在此,既是疑惑、又显不悦,绷著胡须上的两道尖薄嘴唇,全是以上待
下的倨傲。
殷迟眼角留意冯宿雪的表情,心道:“且看妳怎么跟他说。看我要死还是
能活?妳若让我退下,我便能活。”
岂料冯宿雪的回答大出他设想之外:“这少年是我的贴身护卫,忠心牢靠
,什么事也不必瞒他,却也无须理睬他。我们自说我们的便是。”说著向韩浊
宜微笑点头,又向自己扫了一眼。
这一眼,殷迟虽只眼角余光瞥见,也觉她眼神有些难以明白。
因为那眼神虽故作镇定,却饱含示弱求助之意!
殷迟识她将近两年,受她指点武功,与她缠绵相戏,旁观她以迷神剧毒统
率一群阴晴难测的门人,见过她种种姿态,而从未看她有过这等无助的眼波。
她在韩浊宜面前向自己送来这眼神,是何用意?
便在此时,地下一声极闷极钝的低音传出,打断了殷迟的疑虑,像是地底
发生了什么爆炸。接着房间突然微微摇晃了一下。房中三人尚未反应,房间又
摇动了两下,这绝非各人错觉,却又不似地动。这几下扰动过后,房里房外再
无动静。
异样的寂静之中,韩浊宜、冯宿雪冷漠对视。这寂静终被房外地道中的凄
厉叫喊划破,那是好几人同时爆发出来的:“老秦,老秦你别下去,别下去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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