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回到西疆
就当中原武林,因为红叶杀手那封扬言杀灭翠涵山庄的预告信之出现,而引起一场轩然大
波时,程落轩正把心思都放在苏凝羽与天晓楼的事情上,因此而无暇他顾,也刚巧远离了
风暴的中心。
程落轩已在冰心这个严师慈母的见证下,与苏凝羽简易拜过了堂,行过了礼,结为正式夫
妻。
虽然新婚燕尔,很是贪图甜蜜时光,但程落轩知道后头还有正事要办,也不敢耽误太久,
在与苏凝羽拜过堂的第三日,即报备了师父,说要带苏凝羽往访西疆天晓楼了。
冰心本就意在如此,自不反对,只是送别儿子前,仍叮嘱了他注意安全,莫生是非,且在
应对天晓楼一方时,务必要有礼云云......最末且还补上一句道:“落轩,夫妻之间的恩
爱事情,你可得节制一些,我可不想你这一趟回来时,告诉我你已当了父亲,而我竟晋升
成了祖母......我才刚做上人家婆婆没两天,仍不很习惯这个身份,你可别短时之内,又
丢一个新的阶级给我,我会难以适应。”
听此叮咛,程落轩红著脸答应,又道上一段惜别之语,并再三保证自己定会平安归来后,
乃向师父连连拜礼。
当日稍晚,程落轩即携了苏凝羽,辞别了师父,也离开了他们暂时栖身的山野寺庙,回到
平地,驾车直往西疆行进。
这一趟行旅,是朝远离中原重镇与繁华带的方向前进,是以愈走愈是边荒,人烟渐发稀少
,建筑物亦趋向零落与疏寥,但不时可见大片草野一望苍茫之景,亦有野生花木与动畜穿
插入目,生机盎然,别是一种风光明媚。
佳景美好之余,车马中的一对璧人,更是沉浸在新婚甜蜜之心情中,奔骋旅途之间,亦或
停马休憩之余,程落轩与苏凝羽这对爱侣,无不亲密倚偎在一起,身贴著身,手牵着手,
心黏着心,尽享受着毕生难得的幸福与满足。
直到了西疆边境,天晓楼的目的地抵达在即,程落轩与苏凝羽,才开始紧张起来,脑海心
胸中,无法再只充塞著浓情蜜意,却多了不少忐忑不安之感。
天晓楼总舵设在一山野临坡之碧水湖畔,抵达湖前,需先途经过一市井小镇,这镇上人口
虽不繁密,但比起之前旅途上的荒郊草野,总还是人烟增多了些。
于是程落轩偕著苏凝羽走进镇里时,间歇引来几回过路客的注目,那所投眼神中有讶异有
错愕,又伴随些细细碎碎的啧咋声,好似觉得程落轩与苏凝羽搭配出现在一起,是件不大
寻常的事。
苏凝羽面有疤印,长年来自卑极深,过往乃藉轻纱掩瑕,方能从容泰然,但自从新嫁程落
轩为妻以后,苏凝羽脸上再无遮罩,如今便以缺陷全貌,直示群众,总有些思乱忧虑,稍
见他人指点议论,便心虚是自己的怪貌所致,暗想:“这些过路行人,之所以这样看我们
,定是因为我的关系,定是觉得程公子如此俊貌男子,怎会与我这等丑陋的姑娘在一起…
…他们的嘴里一定都唸著,太不配了,真是太不配了……”惭秽之下,竟想再寻面纱罩上
。
程落轩见苏凝羽神色退缩,又似翻探怀中,欲取遮颜之物,不禁伸手来阻,问道:“凝羽
?妳做什么?”
苏凝羽神情别扭,说道:“我……我想遮一遮脸,以免引人侧目。”
程落轩不解,问道:“侧目什么?妳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罩着一层东西遮脸,不反而显
得特异么?”
苏凝羽道:“再怎么特异,也比我脸上的两道疤来得正常……他们顶多觉得我玄虚弄诡,
却不会嫌弃我丑陋。”
程落轩道:“谁嫌妳丑陋了?我早说了,妳的疤并不丑,妳仍然很美丽,你的缺陷并不如
你所想的那样不堪,至少我见了妳的全貌,仍是很喜欢。”
苏凝羽仍然迟疑道:“你真的不介意?你长得这样好看,我却天差地远……我怕你与我走
在一起,旁人都要笑话。”
程落轩道:“笑话什么?妳是我的妻子,又不是旁人的,只要我自己看得顺眼便好,何必
去管别人怎么想?”为免苏凝羽继续忧虑,一臂即揽过去,将苏凝羽拥进怀里,反以更亲
腻的姿态,与苏凝羽行在路上。
苏凝羽的内心阴影,存在已有十多年之久,本没这么容易消去,但见程落轩不断以行动展
现真心,紧张羞乱之余,确也暂缓了自卑心的作祟,虽然觉得这样卿卿我我地走在公众之
地,是挺难为情,但又不禁暗怀几分甜蜜欢喜,于是虽然这一路上,苏凝羽的神情始终尴
尬别扭,却也没有抗拒程落轩的热切举动。
终于,到了“天晓楼”前,见得了驻守门前之人,在场所有楼员,当下莫不讶异,这讶异
不是因于苏凝羽的归来,却是由于苏凝羽此时面上,那几无遮掩的脸貌。
其实她们都认得眼前之人,即是苏凝羽,因为他们皆极熟悉苏凝羽鼻颊以上,那总是露出
的半张脸,但是他们都未曾见过,苏凝羽那面纱底下,带着明显缺陷疤痕的真貌。
因为当年,苏凝羽被正式收进“天晓楼”时,虽然还只是孩子,却已在当时掌门人的授意
之下,罩上了一层面纱,从此仅以半颜示人,未曾破例,自苏凝羽的幼女时期开始,乃至
今日,十多年来一贯如此。
所以,“天晓楼”中的大多数人,都没见过苏凝羽面纱底下的全貌,以至今时今刻,明明
知道眼前的上门者,就是她们“天晓楼”现今当家的苏掌门,仍是不免人人诧异。
因此,在一阵骚动与惊讶声中,一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澄衫女子,现身过来,恭谨迎接了
苏凝羽与程落轩。
这名澄衫女子,容貌清秀,举止雍容,一对瞳光甚是精明,整体气质与苏凝羽初现身于“
翠涵山庄”时极形似,都是一种平和柔雅、却不失智慧干练的感觉。
程落轩虽然不识此人,却已心起一股直觉想着:“这位年纪稍长于凝羽的姑娘,应是‘天
晓楼’中颇有地位的人物。”
这种优雅却智慧的气质,苏凝羽本来也是深具的,在她尚未爱上程落轩、也还未揭下轻纱
、仍然很称职地担任“天晓楼”掌门这身份时,她是很有这种气态的,一举手一投足,无
不大方,无不雍然自信,好似世间万物,都逃不出她天晓灵敏的眼底。
但是,在苏凝羽不知觉中喜欢上程落轩以后,一切都变了样,她终究失了理智、乱了法度
、最终甚至坏了规矩,再无“天晓楼”掌门所应具备的沉着冷静,以及一份神祕高雅气质
,像是从天上仙人,被打落尘世,降格成了凡夫俗子般。
更甚至在面纱除下以后,苏凝羽的多年缺陷袒露,心总悬在虚浮不踏实之地,连昔日泰然
自信的掌门形貌,也都存剩无几了。
或许便因如此,苏凝羽早有自知之明,自己已不再适任“天晓楼”掌门,乃做好了必须辞
职请罪的准备,才接受了程落轩的感情。
所以这一趟回楼,苏凝羽是专程来请辞的,也是专程来受罚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犯了
不少门规。
却见那名澄衫女子,盈盈走将过来,略行一礼,即朝苏凝羽说道:“掌门师妹,您平安归
来便好,日前我们已经听海棠及杜鹃说过,您与程公子在‘鬼影机关楼’中受困的事,师
尊很是担心,虽然妳后来曾传信递讯,告知我们妳已平安的消息,师尊她老人家仍然极挂
念,嘱咐我一旦见妳归来,立即要向她通报,她要亲自见到妳面,乃能安心,所以,妳现
在便随我去,面见师尊好么?”
听起来这名澄衣女子,在师门辈分上,是苏凝羽的师姐,但在天晓楼的职掌上,又是苏凝
羽的下属,所以称呼苏凝羽“掌门师妹”,言词中也是有卑有亢,有尊有请。
苏凝羽脸有愧色,喃喃自语道:“是我不好……师尊她老人家退位多时,本该清静度日,
却为了我这不孝徒弟,多担了许久的心……”转头看向程落轩,说道:“落轩,我现在便
去见我师父,你在外头等一等我好么?”
澄衣女子却道:“程公子也一起来吧!师尊说了,她也想见一见程公子。”
程落轩只稍一愣,便即回应道:“既然如此,凝羽,我便随妳去吧!”说此话时,内心且
想:“这样也好,有我陪在凝羽身旁,替她求情缓颊,若凝羽的师父一时情绪,要怪罪凝
羽什么不是,我便尽管一肩扛下,说一切都是我得主意,凝羽只是碍于情势而不得不答应
……请她师父不管要罚什么,都只罚我一人即可,莫要伤害凝羽。”
既是师尊之意,要程落轩一起进入,苏凝羽自然不违逆,与程落轩并肩而行,进入“天晓
楼”里,随在澄衣女子的身后,穿经一处廊道,又踏上了转角的梯级,抵达一间可称宽敞
的厅堂。
行进之间,苏凝羽略跟程落轩交代了那位澄衣女子的来历,原来她是苏凝羽的二师姐,亦
是现任“天晓楼”之副掌门,也是苏凝羽不在楼中的这段期间,暂代掌门职务的人。
“天晓楼”人,皆是自幼即生长于西疆之女,对于中原人士来说,乃属异域血脉,她们的
名字发音特殊,冠称姓氏的方式也与汉族不同,但为了沟通交谊所需,“天晓楼”的每个
人,都自有一个类似于汉文发音之名,此乃入楼时所取,以便日后与中原人士的贸易往来
,在称谓上较亲近简便,而不致让中土贵客健忘于“天晓楼”人的西疆本名。
所以,“苏凝羽”这个名字,并非她出生时的正名,此乃她被“天晓楼”师尊收养时所取
。
至于苏凝羽的师姊,那位澄衣女子,汉名字是叫“田悦晴”,当然这也是入楼时才取来的
名字,而非原始本家的名姓。
另外,苏凝羽的师尊,亦有个汉名字,叫做“关玫珊”,中原人士皆敬称其为“关楼主”
,虽然她也不真的姓关。
至于苏凝羽的师尊是何人物,早在来此之前的连日旅途间,苏凝羽已跟程落轩做过了介绍
,所以程落轩大致知晓,苏凝羽师父是“天晓楼”的上代掌门,是苏凝羽母亲“玉玲珑”
的昔年挚友,因为同情玉玲珑母女的遭遇,也基于与玉玲珑的多年交情,决定收养当时刚
失去母亲的水芙蓉,将其纳入“天晓楼”,并栽培教育了“水芙蓉”,各种丰富的智识与
才能。
所以,苏凝羽的师尊关玫珊,对于苏凝羽来说,是亦师亦母亦父的存在,养育教导,犹如
再造恩人。
但是如今,苏凝羽未先经过师尊同意,即已私自成亲,自然有对不起师尊之处,虽然与程
落轩成亲之事,关玫珊理当还不知,但是在苏凝羽进入厅堂拜会她以后,就一定会知道了
。
因为苏凝羽,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师父任何事。
就算可能遭受重罚,苏凝羽也认了。
为了这段感情,她已牺牲了一切。
虽然这并非一开始,她所能料想到的发展。
第九十七章:面见师尊
程落轩与苏凝羽进入厅堂,见堂内有六名“天晓楼”成员,多是年轻一辈的姑娘家,包括
阔别月余的杜鹃与海棠,亦在其中;她们两人当初在“紫砂堡”外脱险后,经过了一些时
日的转折与联系,收到苏凝羽已然平安的消息,便先行回到了“天晓楼”总舵覆命。
厅堂之内,唯一个辈份特殊的在场人员,是一端坐于央心檀木椅上的中年女子,此人约莫
四十五六年纪,云鬓墨发,清霜淡雅,容貌端匀、五官秀致,眼周纹路虽略透了岁月痕迹
,一对瞳神却极精彻,绝无一丝衰老微败。
这个中年女子,无疑就是苏凝羽的师尊,关玫珊。
可以想像关玫珊年轻时候,定也是个姿色不凡的美丽女子,如今虽届暮年,那出众脱俗的
高雅气质,亦仍是浑然散发于周身,还较其青春年少时,不减反增。
关玫珊见了苏凝羽入堂,即自座椅上起身,见得苏凝羽面上轻纱已除,稍是一愣,讶然轻
喃著:“妳的面纱除去了……”随即眉眼展开,露出一股欣慰笑意,悠然续语道:“凝羽
,妳平安回来便好,我听说妳之前涉入了危险之地,一时失去音讯,很是担心,虽然之后
得妳报信,说已经平安无虞了,但仍是不放心,总要见得妳归来才安心。”
苏凝羽见得师尊亲身,立即便向前奔,双膝一落,一把跪在关玫珊跟前,说道:“弟子不
孝!此行中原,未顾大局,独断独行,又贸入危险,让师父您记挂烦忧,伤身伤心,当真
是弟子千错万错,弟子对不起师父您!”说此话时,音声已哽咽。
关玫珊淡然一笑,说道:“我烦忧是有,伤身伤心倒是不致于,妳也不必太自责,说到底
,妳此次中原之行,也是基于‘天晓喽’掌门的职责,我们收了‘翠涵山庄’那样重礼的
邀请,这一趟妳不去也不行……中原疆域人多利益繁,是非自然也众,既然深入其中,便
难保不会惹祸上身,妳乃为了公务而涉险犯难,我又有什么好怪妳?快起来、快起来!”
苏凝羽摇头道:“不,弟子不能起!弟子确实有过!弟子此一行,犯错甚多,不全是为公
务所致,更有诸过实乃私心所致,我因为……”
程落轩在旁听着,怕苏凝羽太过坦诚,会将婚前失身之事托出,忙出言插口道:“凝羽此
行,为了完全任务,不得不与我共入陷阱楼,在当中为了救我离开,她几乎让自己丧命在
机关之下,之后更为了疗我伤势,难避男女嫌忌,病榻间无微不至……我感激感念,情愫
自生而难以自拔,所以向凝羽求亲,请她嫁我为妻!此事未及得到您的允许,还请您勿要
怪罪凝羽,倘若因此而犯了您们‘天晓楼’的规距,需得责罚的话,那也请您罚我一人便
好!不要错怪凝羽,她是心地良善才拒绝不了我,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关玫珊极诧异,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娶凝羽为妻?”
程落轩道:“对,其实我们,已经结为夫妻!我因日前身受重伤,得逢凝羽悉心照顾,乃
渐康复,但此期间,凝羽与我总难免独处,我怕如此情状,一男一女长日为伴,终将损及
她的清白,于是主动示意,想要娶她为妻,以表负责,凝羽虽然为难犹豫,却终于禁不起
我的求请,首肯答应,所以我们便在天地见证之下,拜堂成礼。”
关玫珊神情中的惊讶未收,喃喃语道:“天地见证,拜堂为礼?所以……她已经嫁给你?
你们已是夫妻。”
程落轩说话之时,已跟着跪了下来,俯首抱拳,敬愧再道:“的确!我们已是夫妻,未经
您师门允许,即擅自成亲,若有违规,我愿替妻子承担罪罚。”。
厅堂中所有“天晓楼”员,听得此言,无不面面相觑,尤其杜鹃与海棠,更同时瞪大了眼
睛,惊讶不已。
苏凝羽一旁待欲解释,才启口道:“师尊,其实不是程公子的错,是我……”
话至此处,却逢关玫珊将手一挥,阻止苏凝羽再说下去,同时关玫珊的眉眼凝重,方才的
笑容已经收起。
苏凝羽见师尊挥手示阻,便骤然噤了口,正是忐忑不安,暗想师尊果然动怒,却听关玫珊
沉然说道:“凝羽,妳面上的遮纱,为什么除下了?”
苏凝羽坦白答道:“我与程公子成亲以后,他便劝我别再遮纱了,尽管以真实的面貌示他
即可。”
“嗯”
关玫珊点了点头,沉吟几许,又将手一提,再下命令道:“凝羽,妳随我来,我有话要和
妳说,就只有妳我两个人,不许其他人在场,所以程公子留在这厅堂即可,不需跪着,也
不必像个犯人一样,程公子仍然是我们‘天晓楼’的客人。”说罢,又朝左右吩咐道:“
妳们听着,好好款待程公子,不可怠慢,也不许无礼。”
“天晓喽”众女听得此令,无不齐声应是。
关玫珊又示意了苏凝羽随她而行,便即拂袖转身,行往厅堂后一个小门。
苏凝羽不敢违命,立即自地上起身,跟在师尊身后而去,离开之时且回首望了望程落轩,
要他不必担心。
程落轩仍然跪在地上,目光远送苏凝羽离开,虽知自己不应跟去,却心神动悸难定。
海棠与杜鹃走了过来,不约而同出手欲扶程落轩站起,且先后出言劝慰他。
杜鹃道:“程公子,您快起来吧!咱们师尊要您别跪了,她没有敌视你的意思。”
海棠则道:“程公子,您放心吧!我们师尊一向疼爱凝羽姊姊,她舍不得罚她太重的。”
程落轩顺着二女搀扶,自然起身,左右各道了一声谢后,目光仍然飘向苏凝羽离去的小门
口,内心忧思不已。
我应该……还会再见到凝羽吧?凝羽的师父这一去,应该只是暂时带走凝羽吧?她应该…
…会愿意把我的妻子,归还给我吧?
关玫珊领着苏凝羽,行到厅堂后的小室,入内之后回过头来,静静看望着苏凝羽,目光流
转,看似有千言万语,却一时未作声。
苏凝羽心虚有愧,见师尊始终不言,反是胸口闷著难受,主动低头认错,说道:“师尊,
我违反了门规,我未尽到做掌门的责任,我……”
关玫珊提手再阻,打断苏凝羽之言,插口说道:“我找妳来这里,不是为了跟妳说规矩,
我是前任‘天晓喽’掌门,自然知道楼规,也知道身为掌门的责任有多重大……重大到…
…历任掌门都未成亲、都错失了姻缘,也都牺牲了感情……这么几代下来,妳倒是第一个
出嫁的掌门。”
“我……”苏凝羽红著脸,不知该说什么。
关玫珊淡然一笑,说道:“妳别误会,我不是要怪罪妳,更不是要讥讽妳,如果我要做这
些事,方才在厅堂间便可做了,当众责批、以树威信,犯不着领妳到这里来,私下会谈…
…我此刻站在这里,不是以师长的辈份,来与妳说话,我是以一个朋友……一个关心妳的
人,在与妳交谈著。”
关玫珊说这段话的神情,平和淡然,语气中也少了尊长辈的威仪感,却像是个朋友般自然
。
苏凝羽感觉得出,师父不是为了教训自己而来,内心乃稍宽慰几分。
却见关玫珊瞳光悠悠,轻声诉语:“其实我……也曾经倾慕过一个人,与那个人相处的时
光,总是特别快乐,一朝分别,便恨不得再见……所以我知道的,感情这回事儿……别以
为我没成过亲,便什么也不明白。”
“不……我不是这么想……”苏凝羽想要说点什么,却话不成话。
只听关玫珊悠悠又道:“我想跟妳说个故事……我与你母亲相识的故事……”随即目光似
远,迳自陈述起来:“那是在我任上‘天晓喽’掌门之前的事……当时我只是一般楼员,
责任不重,生活也还不忙碌,便时常跑到一个茶楼去看戏,欣赏那里歌姬的演出,听她醉
人动听的歌声,感觉身心都快活起来,我十分沉浸在她的表演里……后来那个歌姬,因故
突然消失,我没得听戏,生活像突然空虚了一块儿,颇是郁闷,便藉‘天晓楼’的人脉情
报,辗转打听到那歌姬的下落,得知她受一个富商人家的收留,住进一个迎宾宅院里,负
责表演献艺,接待那富商的贵客。”
苏凝羽静静聆听,默默点头,她知道关玫珊口中的动人歌姬,就是自己的母亲“玉玲珑”
。
只听关玫珊继续道:“后来我便厚著脸皮,与那富商攀上交情,并进而成为他的座上宾,
从此能出入他的迎宾院,也因此能再遇到那位歌姬,我与那歌姬年龄相近,谈话也投契,
得知她身世虽坎坷,却独立抚养著一个女儿,坚强度日,我不禁极怜悯又同情,更强化了
我想要与她深交的念头……我们也是因此,结交成极要好的朋友……这位挚友,就是妳的
母亲,玉玲珑。”
苏凝羽点头附和道:“这我仍有印象,在我还小时候,母亲带着我,住在那富商伯伯的家
,时常遇您来访……当您来找我母亲时,她都极开心,她总说您是她知己,她很难得可以
遇到这样,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还说等我长大后,要认您做干娘,将来多一个人疼我。”
关玫珊微笑,微笑中却似有忧戚,说道:“妳的母亲美貌聪明,当真无人不喜……虽然她
出身贫苦,却极是上进,对天地间的知识都有兴趣,不仅常往那富商老板的藏书馆跑,阅
卷自学,亦常向我请教,一些只有‘天晓楼’才知道的见闻,她的脑袋又极灵活,智敏善
记,不论我向她说过什么,她都会清楚记得,甚至举一反三,我不仅佩叹万分,甚至动了
想要将她引荐入‘天晓楼’的念头,相信凭她脑智,入楼门槛不是问题。”
言及于此,关玫珊稍一叹气,再道:“不过妳母亲,老说那富商老板对她有恩,她恩情未
偿之前,不便说走就走,所以始终没答应,让我领她入楼……也是因此,她后来才会遭遇
那大恶棍的纠缠,那个叫曹天央的大恶混!”说此话时,关玫珊一向平和无波的温颜,罕
见出现了咬牙切齿的怒容。
苏凝羽知道,曹天央是谁,这个人就是一再纠缠她母亲,几度想要侵犯玉玲珑却未果的大
恶霸。
苏凝羽也知道,她的母亲“玉玲珑”,一生之所以如此凄苦,主要就是两个混帐男人所造
就;一个是在醉后强犯“玉玲珑”而致“玉玲珑”有孕的男人,另一个则是贪恋“玉玲珑
”美色而骚扰不休的土霸流氓。
那个害玉玲珑怀孕的人,叫做丁无紊,也是苏凝羽的亲生父亲;另一个骚扰玉玲珑多年的
恶霸流氓,则叫做曹天央,亦是逼得玉玲珑后来崩溃发疯的人。
苏凝羽亦语带悲愤道:“我记得这个混帐!我母亲当初,就是居留在富商伯伯迎宾别院的
那期间,给这曹恶人知悉下落,又前来搔扰我们母女不休。”
关玫珊牙仍咬著,续道:“的确,那曹恶人心眼不死,总不放弃伤害妳母亲的企图,甚至
后来,见妳母亲生了一个同样貌美的女儿,还丧心病狂地将那恶念,转移到当时还只是个
幼女的妳……妳母亲力抗曹恶人的魔爪,终至身心压力过大,数度想找我倾吐,以寻宣解
,偏偏那时,我刚被任命为新任‘天晓楼’掌门,楼务繁忙,时常分身不开,未能尽力排
解妳母亲的苦楚,终致最后悲剧的发生……妳母亲在妳面上划下的这两刀、妳母亲选择投
湖自尽的悲惨结局,我一直都觉得我有责任……如果当时,我能多陪她一点的话……”
苏凝羽道:“这不关您的事!我的母亲,又不是您伤害的,您何来责任?您一点儿也不需
自疚的。”
关玫珊由悲愤转为感慨,续道:“未能救到内心在意的人,就是一种罪责……我这一生重
视的人不很多,妳母亲就是其中一位,最重要的一位…….我却为了‘天晓楼’掌门的职
责,而失去了她。’
苏凝羽觉察了些不对劲,惊然想着:“师尊的口气……听起来好不寻常,她提到我母亲时
的感觉,实不仅止于朋友而已,竟像是在述说情人一样……但是怎么可能?她们同是女子
啊!同性之间岂可能……难道我师尊当年,不是只把我母亲当成挚友而已?师尊方才悠悠
说著……自己曾经倾慕过的人,难道就是暗指著…….我娘亲?”
心念及此,苏凝羽忽然明白过来,关玫珊当年为何要收养自己,这些年来,且将苏凝羽视
如己出,疼爱有加,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
关玫珊对于“玉玲珑”的感情,不是单纯的友谊,而是更真挚深刻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