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击颅 1 儿戏战略
殷迟突然现身,康浩陵喜出望外,但亦无暇去看殷迟手中花样。那一剑飕
然而至,待那细嗓人猛然回神,已是绝来不及格挡,大惧之下仰身拚命躲避,
眼看一剑要洞穿其面颊。不料那细嗓人应变也快,使出怪招,竟索性歪身跌倒
于地。
康浩陵那剑擦过他脸侧,那人哀声怪叫,抱着头滚开了去,原地却留下了
一只耳朵。他惨叫的声音仍是细声细气的,倒像孩童哭闹。
另四人此起彼落地怒骂,四剑有的直刺、有的斜举,向这边冲来。
康浩陵跃开一小步,眼光扫过其余四人前冲的姿态,飞身自四人身前窜过
,同样一招驰星剑术的“星落阑干”,不受断剑劣势所限,势子有若流星乍堕
,在四个手腕上各划了一道口子!
四个假乡农的四柄剑落下了三柄,急忙俯身拾起。
“驰星剑”得享盛名数百年,绝非幸致。康浩陵新人出道,不敢狂妄,出
手之前却也已料到,哪怕自己才刚练到第二层,江湖上遇着使剑的,已几乎可
说没有吃亏的道理了。
——除非,遇上殷迟与文玄绪那个路子的剑法。那一路剑法练到高手,能
有多强?他怎么也难以揣测。
康浩陵趁对手剑换左手之际,转身奔向滚在一旁刚刚爬起的细嗓人。那人
鲜血披面,摀著耳孔,才站直身子,康浩陵一记高腿扫来,又将他踢倒在地。
细嗓音的大骂声中,他胸口一阵大痛,康浩陵踏过了他身子,踹断了他肋骨,
将他动武的能力彻底消灭。康浩陵以他作垫子,纵身跳到了那四人背后,“星
落阑干”一招再出。
这次四剑连挥,却未伤到对手任一片油皮,而是割断了四人的裤带。
康浩陵在进攻之前,观察五人包围自己、蓄势待发的姿式,便看出五人武
功家数各异,只不过凑巧都使剑,料来不会有什么剑阵之类。交手后发觉对手
功力不及自己,恶作剧念头忽生:“我胜是胜定了的,如能抓住他们审问,便
可逼问那锦囊的秘密。不妨无赖一点!”
果然那四人裤带一断,登时手忙脚乱,原在纵跃之中的忙煞住了脚,一手
拉住了裤头。但四把长剑飞舞,也不容康浩陵快速近身。
康浩陵本非顽皮跳脱之人,临阵对敌更是严肃,但这条浑赖的怪计生效,
不由得好笑。后跃两步,断剑剑头微颤,找寻对手舞剑的可趁空隙。
那边殷迟跃在酒桌之上,蹲著观战,拍桌哈哈大笑:“康大哥,想不到你
也有这手!”
康浩陵不及回答,趁那四人惊怒交集,又即扑上,断剑直入四柄长剑的剑
风之中,刹那间似流星雨般四下开散,手上觉到剑头三次划过了人身皮肉,已
有三人分别伤在肢体与背脊。若非他左臂不便,需得时时转身平衡躯体,那三
人的伤口只会更深。他断剑挑起,忙又后跃,身周两剑堪堪斩了个空。
四个对手脑筋不灵,竟没想到:便是由裤子掉下,此处都是男人,也没甚
么要紧,唯一只需防范兵刃招呼到要紧部位罢了,人人尴尴尬尬,一手提裤一
手舞剑,下身趋退变慢,以免裤子松脱绊住了自己。康浩陵抢上前去,矮身扫
腿,绊倒了两人,断剑深深插进了一人小腹。
这一下太过冒险,原以为那受创的三人暂时不会来攻,岂知他一拔剑,头
顶两把长剑已砍将下来。
殷迟猛地大喝:“自己人别打了!”
这句话突兀之至。场中诸人一齐住手,诧异非常地向他望过来。殷迟在酒
桌上站起,举起那鲜红瓷瓶,又叫:“是自己人,别动手!”
这五个假乡农自然也是文玄绪招揽的左道之士,上次并未露面,宫中传出
的消息只叫他们追杀假扮宫卫的康浩陵,并不认得殷迟。殷迟现身时,手中持
有“断霞散”的瓷瓶,已令这五人大为吃惊,是以康浩陵先声夺人,大省力气
。方才殷迟大笑为康浩陵助威,五人原本认定他是敌人,不意他叫出莫名其妙
的这句话——什么自己人?
难道真的是天留门派人送断霞散来奖赏咱们么?
康浩陵心中也在问:“什么自己人?”见四人提着裤头缓缓走向那酒桌,
他也缓步随行在后,如此,便与殷迟前后将四人夹在中间。凭自己同殷迟的两
柄剑,不,是一柄半的剑,已足够将这四人困住了。
那断了肋骨的细嗓人躺在地下呻吟,他本应是发号施令之人,这时谁也没
去理他,可见这五个敌人真是乌合之众。
殷迟在酒桌上坐了下来,架起了腿,手中瓷瓶晃了晃,脸色郑重,说道:
“这是给文玄绪扣住了的好东西,他不给你们,我却给。门主说,文玄绪那老
儿不中用,他一条性命也不须你们在意。你们跟我、跟这位公子,大家都是好
朋友。”
这番说辞却有几分行险,他虽已知这批人并非天留门人,不过是被文玄绪
引来办事的江湖散人,但文玄绪曾否用断霞散威胁利诱,他也不知,只是猜测
:“这批人倘若想要多少药物便有多少,文玄绪哪里差遣得动?”他抬出冯宿
雪来压场,也是料到冯宿雪在这批人心中地位非同小可。
接着又想:“文玄绪不中用,又不是我说的,冯宿雪确实那样说了啊。”
想起天留门地道中的艳情奇遇,心头又是砰的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
那四人面面相觑,望望殷迟又望望瓷瓶,不知这个靛衫少年是何来历,怎
不穿天留门服色?殷迟笑道:“要不要检查看看?货色真假,一验便知。”说
著扬手将瓶子掷了过去。
那四人一接,却都接了个空,急忙检查地下,也不见瓷瓶影踪。抬头一看
,殷迟竟从怀中摸出了那瓷瓶来,笑吟吟地道:“对不住,我准头没抓好。”
那四人明明见他手一扬,瓷瓶脱手飞出,怎地转瞬间又回到他怀里?只有
康浩陵站在一旁,心下暗笑:“他果然玩的好戏法。”又感到佩服:“他定是
在天留门探听到了什么秘密,偷来了这瓶子骗人。待这群人晕头转向,我便在
旁一举重创擒下。”
那四人之一说道:“你别耍人。正正经经地将瓶子送过来。”
殷迟道:“这个却要无礼了。我方才下马扭伤了脚,行走不便,要请四位
朋友移步过来,小弟绝无戏耍之意。小弟自己,也是才刚领略了这断霞散的好
处,跟各位做朋友都来不及了,怎敢相欺?”
那四人听他光天化日说出“断霞散”三字,心里都是一震;他们虽未入天
留门,但已对文玄绪立誓决不在外人面前泄漏“断霞”二字,至于此药来自天
留门山腹中的断霞池,他们自是不知。眼前这人竟堂而皇之说出这三字,然则
不但他是朋友,那剑术高明的少年,也是朋友了。
其中一人便道:“看来确实是误会一场。在下冒昧,还是得验一验货色。
”
殷迟说道:“当得,当得!”不由得向康浩陵望了一眼,心道:“我怎地
就这么放心,在他面前说了‘断霞散’三字?怎知他改天不会便跟南霄门主、
甚至西旌赤派之人说知?那我不但所谋必败,还要为冯宿雪以断霞池极刑处死
。嗯,我若请康大哥别说,他自会答允我……不,殷迟,他不过是个酒友,你
如此信任于他,阿娘与众位伯伯的教诲你都忘了!”
康浩陵浑不知殷迟与那四人讲些什么切口暗号。这时那四人已围拢在殷迟
身前,他全神关注著那四人动态,若那四人袭击殷迟,自己随时救援。他听殷
迟说扭伤了脚,虽然半信半疑,但心想总是相信的好,虽见殷迟相望,并不稍
动。
那四人互望一眼,其中倒有三人以持剑之手按住了裤头,伸出被康浩陵划
伤那只手,索取药瓶。
殷迟暗道:“果真不是一路人。”便问:“三位老兄都要,我瓶子却给哪
一位?”眼望最右边一位留有胡须的,说道:“老兄看起来年纪长些,我给你
便了。”
他话一说完,红瓶却出现在最左边一人伸出的手掌之中。
左边那人“咦”了一声,忙缩回了手,要开瓶验货,不料手上一空,瓷瓶
重又不见。他错愕地抬头,只见殷迟向着那有须之人连连弯腰,道:“对不住
,对不住,我给错人了!”右掌张开,赫然是那只瓷瓶。殷迟一边道歉,一边
将瓶子塞在那有须之人手中。
这次四人看得清清楚楚,殷迟一手松开,瓶子落在那有须之人掌中,必然
错不了。接着殷迟张开右掌,空空如也,确实没有瓶子。另外三人忙凑到有须
之人手边去瞧。
便在此时,殷迟左手短剑陡然出鞘,左边二人喉管立断。他在桌上一个倒
翻跟斗,避过了血雾喷洒。那两剑的突然与果断,连早有预期的康浩陵,亦都
惊佩不已!
那有须之人本在注视瓷瓶,同伴毙命太快,他甚至没有瞧见殷迟动手,眼
角只看见人影急晃,一片血雾已溅到了他脸上。他大惊跳开,挥剑护身,这次
裤子终于掉落。忽觉手中却又是一空,瓷瓶已不见踪影,骂道:“奶奶的,这
什么玩意?别耍——”
另一人长剑撩向殷迟腰间,殷迟短剑疾送,插正他心口,接着短剑一拔,
趁著这反向之势,右臂急伸,将整只瓷瓶猛力塞入了正张嘴大骂的那人口中。
那人嘴巴不受自控地闭上,收起下巴,惶急倒退,但瓷瓶已撞在他唇齿之
间,应声碎裂。瓶中之物渗进了那人口里,又从他惊慌张开的口角落了一些出
来,只因那香气太甚,酒店中登时甜香满溢。
忽然间,那人不再退后,向前一扑,伸手抓住了殷迟衣襟。殷迟不提防对
手有这一著,急忙一挣,怀中落下了几页笺纸来。他一脚将那人踹开,伸短剑
指著那人,将纸张捡起,放回怀中。
康浩陵见他动作敏捷,心知他说“扭伤了脚”毕竟是谎话,一瞥眼间,见
那几页笺纸写满了字,甚为黄旧,边角还有不少破损,不知殷迟怎地如此看重
。
殷迟剑尖前指,对那人步步进逼,却不出手。中途经过那个断骨的细嗓人
,康浩陵叫道:“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