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或笑或哭
纪依依奔出房外,在廊道上与前来关心的段诗燕错身而过,段诗燕见纪依依哭的伤心,唤
声一问:“纪姑娘,妳怎么了?”
却闻纪依依无一回语,已迳自跑远了。
段诗燕略一琢磨,便知纪依依是为了房中的病人而哭泣,于是将门一推,行入了谭玉冰的
病房中,见谭玉冰一脸复杂神色,好似颓丧中又夹杂着苦痛,再左右一个瞥眼,望见了搁
置在桌上的破碗残片,以及地上溅洒的黑糊汤药,大致已能猜得,方才是发生了何事。
段诗燕沉着脸,问道:“纪姑娘这样一心一意地为你,你为何惹得她伤心?这碗汤药是我
熬煮的,遵照的是我干娘的药方,若是味道不好,你可以向我们来反应,为何要把气出在
纪姑娘身上,甚至当着纪姑娘之面,将它倒在地上?”
谭玉冰神色尴尬,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汤药味道不差,我也不是会怕苦味
之人,自然更不是嫌弃妳们母女的方术……你们母女仁心仁术,又为我的伤势忙碌费心了
好些日,我感激涕零尚且不及,又怎会有一分埋怨?”
段诗燕质问道:“那这个景象是怎么回事?破掉的碗,哭着跑走的纪姑娘……如果不是你
做了什么伤人的事,想必不会弄成这样子。”
谭玉冰迟疑道:“我……”
萧灵臻母女对谭玉冰乃有大恩,叫他内心十分感念,自不愿意说话难听,却不知晓如何答
语。
只听段诗燕道:“谭公子,我随干娘行医多年,各式各样的病患都见过,抗拒治疗的、放
弃治疗的,不愿意接受现实而寻人出气的……不在少数,你的反应我并不意外,毕竟你不
是唯一个拒绝喝药的病人,也没什么好少见多怪……只是,我得坦白跟你说了,在我从医
多年的岁月中,几乎没有见过一个……像纪姑娘这般用心的照顾者,她日以继夜,几乎不
眠不休地顾着你,有时我们母女忧心她太劳累,劝她去休息,她也不肯,时常我见他在你
床畔趴着打盹,我主动说要替手协助,她也推辞……她几乎是燃烧了自己的生命在照顾你
,你为何还要对她如此?”
谭玉冰神色凝重道:“我就是不要她燃烧生命,所以才想将她骂醒,少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自己的病况我知道,我没有什么恢复完全的机会了,此后就算能够下床走路,一定
也走不灵活,我的生活诸事,可能还要靠人协助,更别说我的武功……我的腿功想必要废
了,从此我没有保护人的能力,说不定还要人保护……我变成这个样子,还让她跟着我干
什么?让她耗尽体力,浪费生命,又蹉跎大好青春么?”言及于此,长叹了一口气,续道
:“与其如此,不如早点认真现实,让她逐日远离我,不要一直顾着我,怀抱我总有一天
会复原的希望,却终究一天天失望下去……”
谭玉冰的表情不禁哀戚起来,再道:“她的热情,终究会消耗殆尽,她的积极,也终究会
被一再的失望给打击……到了最后,她定会厌倦了……定会厌倦与我这个废人为伍,也许
半年一年,也许三年五年,她终会后悔跟了我……与其这样,与其看着她的转变,看她对
我从满腔的热情逐渐转为厌弃,我到宁愿她现在就放弃……不然我会更难过。”
段诗燕的神色平和下来,说道:“看来你是不想拖累纪姑娘,所以才对她这样……你的行
为若是基于不舍,而非因为不懂得感恩,我可以不批责你……毕竟你也有你自己的苦衷…
…不过,我也坦白跟你说了,我并不认为,纪姑娘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我看过形形色
色的家属太多,谁是能坚持意志的,谁又是稍微被打击就放弃的,我很容易就能判断……
我敢跟你打赌,纪姑娘不会放弃你,就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她也不会放弃你,
这个坚持度应该不会只有半年一年,也不会只有三年五年……老实说,我觉得她有心要照
顾你一辈子,不然她不会去问我干娘,一些下身瘫痪的人,日常生活该怎么处理的事……
当然,眼前病况看来,你是不会到瘫痪的地步,只是,纪姑娘既然连你不幸瘫痪的最坏结
局,都有心理准备了,你说她还会在意……其他还好一点的结果么?还会在意你柱著柺杖
走路么?”
谭玉冰脸容依旧凝重,却未出言回答。
只听段诗燕又道:“你待纪姑娘好,她也是陪着你,你待她不好,她也是陪着你……你若
是积极地做治疗,她笑着陪着你,你若是抗拒性地做治疗,她便哭着陪着你……总之她一
定会陪着你,至于要让她哭或是笑,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段诗燕见谭玉冰始终不应,也不勉强,说道:“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你是个聪明人,一定
能够听明白这道理,我不继续打扰你,让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一边说著,一边已端起那
一盘破瓷片,走往房外。
将出房门之前,段诗燕又再补上一句道:“对了,如果我所料不错,不出两刻钟内,纪姑
娘一定会再回来找你,而且到时候,她一定将眼泪都抹净了,强颜欢笑地来找你,所以你
自己做决定吧,到时候要如何面对她。”说罢,便直接走了出去。
谭玉冰将头一仰,两眼直直盯着天花板,咀嚼段诗燕方才的言语。
稍晚,病房的门扉再被推开,果见纪依依的形影,又一度回到房里,状似微笑地向谭玉冰
走将过来,眼角的泪痕已经拭去,眼眶的红肿却仍残留,依稀可辨方才大哭一场过的样子
。
见得此景,谭玉冰颇为心疼,却不禁想着:“看来这家医馆的大夫,不只会看病,更还会
看相……把依依的后续行为,给推测得一点不错……”
纪依依走将过来,说道:“你放心……我不是来逼你吃苦药的,你看我手上也没端著碗…
…我只是想试看看,另外一种方式,萧大夫有说过,你的伤口表皮,愈合到差不多的时候
,可以来进行一些经络穴道的治疗……一种是萧大夫的亲自施针,另一种则是照顾者的徒
手按摩……我想,我今日便来试试吧。你放心,我有跟萧大夫一再确认过步骤,也曾经在
她面前操作模拟过,萧大夫说我的功夫很到位,一定没问题的,所以……你就信赖我的技
术,让我替你做一些双脚的揉按吧?”
“嗯……”谭玉冰没再激动反对。
纪依依见谭玉冰没有抗拒,很是松了一口气,坐于床畔,掀开谭玉冰两腿的遮布,针对那
些已经长皮长肉到差不多的部位,轻轻揉摩穴道起来。
谭玉冰眼瞳凝注,看望着纪依依十分认真的表情,思绪涌动,虽然没有作声,内心却已悄
然问著:“男人婆......妳真的愿意跟我一辈子?”
这个问题,似乎在纪依依努力不懈的揉摩举动中,得到了一个无声的回答。
纪依依顺着经络,上下反复,认真揉按了谭玉冰的双下肢许久后,暂时告一段落,停下双
手,微笑说道:“今天便先这样吧,已经进行半个时辰了,也不要太过度得好,以免让你
的肌肉太疲劳,萧大夫说,这种治疗是循序渐进的,着急不得,只要一日比一日有进展,
那就很理想了......所以,我明日再继续,而且会估算时间,应该可比今天再久一些。”
于是纪依依一边起身,一边又问:“你渴不渴?我去倒些饮水给你好么?萧大夫说,这经
络刺激会促进全身循环,无形中发汗会增多一些,该要适当补充点水份。”说罢,转身欲
走。
谭玉冰却呼唤道:“依依,等一会儿,我有事情要妳帮忙。”
纪依依有些讶异道:“什么事?”
谭玉冰道:“妳刚刚有说……萧大夫评估过,当我的皮肉组织,愈合到了一定程度以后,
便能进行针灸及按摩的治疗,那么除了妳的揉按以外,萧大夫那一边......可以来帮我针
灸么?虽然我已经麻烦她很多,虽然请她来针灸,又是多麻烦了她一事,但我很想尽快地
开始进行,所有能对我病情有助益的事......所以,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能不能麻烦妳
,去帮我询问萧大夫一声,问她我现在的病情适合针疗了么?也问她方不方便......开始
替我施针。”
纪依依听之惊喜,连忙回道:“好!我这就去问!萧大夫仁心慈善,一定不会拒绝,只要
你的病况适合了,她定会腾出时间来帮你,虽然这样又要麻烦她不少,但坦白说,自从我
们来到这里,麻烦萧大夫的地方早不嫌少,欠下的恩情难以估计,也不单就这件事了
......我想等你病况稳定之后,我们得要好好想想,该要怎么报答她们母女,就算用一辈
子的心力去偿还,只怕都不嫌多......先不说那么多了,眼前还是先处理你的病况吧!我
赶快去问萧大夫的意见,看她觉得你适宜施针了么?说不定她评估以后,等一会儿就取针
过来,直接在今日开始针疗呢!”说罢,又欲动作。
谭玉冰又再呼唤道:“依依,等等,我想再麻烦妳一件事……刚才那碗倒掉的汤......如
果灶间还有......如果锅里还有存剩的话,可以再端一碗给我么?”
纪依依喜出望外,欢欣答道:“自然是有!一定会有,我马上去盛来给你!”兴奋地奔步
而去,要去重取汤药过来,以端盛来给谭玉冰。
谭玉冰望着纪依依欢喜跑去的背影,心念不禁回荡而起: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这个
女人而努力......为了她的笑容而坚强下去......
未久,纪依依即又端了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回来,原是早先那锅汤药本有剩余,纪依依又重
新温热了过后,便盛来予谭玉冰服用。
因此,谭玉冰一边饮著汤药,觉得口腹是温热的,一边看着纪依依那含情脉脉的关切眼神
,不禁心胸也是暖热无比......
当日稍晚时分,萧灵臻亦接受了纪依依的请求,前来病房评估谭玉冰的病况,判断他的双
下肢,已能在局部经络展开针灸的手段,于是,当场即征得谭玉冰的同意,进行了约莫半
个时辰、总共五个要穴的施针。
是夜,似乎因为针、药、按摩这三法齐下的结果,很是起了点作用,当晚谭玉冰于夜眠时
,感觉双下肢的体感颇为舒畅,好似气血循环得到了一股通达,再无前几晚时那种麻痺痛
醒的发作。
自那日开始,谭玉冰确实变得积极许多,不仅每日都服用段诗燕的煎药、接受萧灵臻的针
灸,以及配合纪依依的肢体按摩等三项主要治疗,甚至也展开了自我复健的工作。
他主动向萧灵臻借取了不少参考医书,多是相关于伤后锻炼的内容类别,稍有空余时候,
便丝毫不闲著,细细研读琢磨,详究其中图文示例,在将内容通读理解之后,更常按照书
中所讲解的窍要法门,自我锻炼,每日好几回地,在床上舒筋展骨,抬腿屈伸,只盼望这
一个一个的小动作,日积月累下来,能一点一滴地帮助双腿复愈。
某日午后,萧灵臻又前来病房中,准备替谭玉冰进行针灸。
入房之时,见谭玉冰正在纪依依的协助下,进行下肢屈伸的功能锻炼,萧灵臻很是欣慰,
说道:“看来谭公子的病情,这几日间极有进展,你已经可以做出各种平移、抬高、屈伸
的动作,下一步,就是可以练习下床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