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古坟窃石(4)
江璟想起钱六臂带领自己出长安、入昭应的经过,忍不住好奇,问蒲寄渊
道:“死囚人数甚众,蒲先生使了什么妙法保他们顺利出城?”
刘冈和黎绍之一起瞪过来,似在奇怪,这方才相助对头的褴褛少年怎地冒
昧插嘴?蒲寄渊倒不介意江璟打岔,笑道:“我没有妙法,不过是前一夜跟一
群门吏在赌台上耍了一把。”江璟恍然大悟,不禁微笑。至于蒲寄渊是趁机贿
赂、又或与门吏打赌,亦不必细问,总之是瞅准了门吏的猥琐贪婪之心,并非
另有假冒身份的妙著。蒲寄渊此法风险较高,事后门吏若是嘴头不牢,马上泄
漏,不免被衙门追缉,但他是以武犯禁的异侠,不是藩镇的机密死士,二派人
的处事之道也就大为不同。
刘冈续道:“死囚们浑浑噩噩地出了城,天下茫茫,不知此后要往哪里去
才是,有的跟着黑袍人不放,有几个想溜走。想溜走的那些,被黑袍人一一捉
了回来,众人这才见到黑袍人武艺之高,加之他身裁高大,步距较常人宽,死
囚们从牢狱中出来,体力甚弱,更敌不过黑袍人如一只大黑鹰般的攫获之势。
黑袍人点住他们穴道,使其上半身麻软,用两条长索把他们手臂连在一起系著
,控制他们饮食睡眠,令他们无法培蓄更多精力,如同兵卒驱赶役使民夫那样
,把他们一路跌跌撞撞赶到了雒县。”
蒲寄渊道:“他这句话说对了,我正是仿效兵卒役使民夫那一套,果然好
使。”黎绍之道:“你师兄见了拉伕的苦况,为他们写诗,你倒学了来折磨人
。你们师兄弟二人武功一样地高,性情可有很大分别哪。”蒲寄渊冷笑一声不
答。
江璟心道:“北霆门也知道蒲先生的师兄是谁,连这粗豪少年都知道那师
兄的诗,那定是一位文武兼备、驰名武林的大高手。”
刘冈道:“一行十八个人在田地间绕了大半日,在一块荒地里停下,黑袍
人指着地上一个坑,命令他们钻进去。死囚们初时以为黑袍人要活埋他们,赖
在坑口不肯下去,被黑袍人挥鞭硬赶入坑,不久便碰上了实土障碍。众人拥在
泥土中,进退不得,惊慌已极,黑袍人命他们拿起坑中掘土器具,向前开挖,
不准后退。众人手中有了掘土工具,本想返身与黑袍人一战,可这时挤在坑中
,如一串佛珠也似,施展不开,何况他们也无力气反抗。黑袍人喝道:‘我手
中这束茅草随时点燃,你们向前挖,还有空室可以呼吸,不向前挖,我便燻死
了你们!’
众人无奈,拚命向前掘挖,结果地势莫名地越掘越低,似乎有些泥土较为
松动,撬开之后,赫然露出一条下行的甬道,地底原来不是实土,而是一个貌
如墓圹的曲折地洞!
越往洞中,陈年堆积的沙土越少,很有点湿凉,来到一座较宽的地室,那
黑袍人抛入火刀火石,命他们点火察看。这时他们知道黑袍人果真不会害死他
们,也就不欲反抗了。点起火把,见到地室之顶是夯实了的,四下里堆放凿削
过的巨大石块,尘封的日常器物,以及未曾朽坏的铜造偶像。除了棺材,坟墓
里该有和不该有的物事,全见着了。器物的式样十分奇特,时下从未有过,那
些铜偶像身形诡异、面貌狰狞,不知刻的是人?是神?
死囚之中有人乃因盗墓入狱,黑袍人起初逼他们掘坑,此人心里就有了数
。他看古物的眼光很好,认出那些器具乃是上古之物,距今就算没有二千年,
总有一千多年。墓中没有棺椁等物,依照墓圹布局看来,并非棺木腐朽,而是
起初下葬时便没用棺木。这座古坟从地面看不出任何端倪,一片平坦,四周只
是农田,也有原因:若非当初就刻意建成一座疑冢,便是经过千年的尘土积累
,被压得瞧不出来了。
我和师弟们听到这里,也就猜到:那位黑袍人本领这样高,却煞费苦心寻
到此坟,坟中藏有的物事,定必大有来头!
当时,趁著黑袍人在甬道里等待,一干死囚在穴中聚头商议,明白这是一
座藏有秘宝的古坟。黑袍人看中此坟的某种宝藏,胁迫他们刨掘,可能还要命
他们将宝藏运出地面,不知接着要运往何处、做何勾当?
这位高手奇侠独往独来,没有仆从,料来他企图染指的宝物十分庞大,无
法独力运送。我们见到的那死囚说道:‘咱们在地宫里琢磨,不怪得他要把脑
筋动到大狱呢。可当时咱们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去买几个口紧的奴仆?为甚
么非要找上咱们这些必死之人?运出后必是要杀咱们灭口了!’我等听到这儿
,知道这批死囚迟了一年才被杀,不免更是疑惑。”
蒲寄渊冷冷道:“那爬出山去的死囚命真硬,见到你们时已然垂死,还能
说这么一大篇活灵活现的遗言。”
刘冈道:“实不相瞒,北霆门知道此人心中有重大秘情,因此将之接回客
栈,在京城和长安万年两县寻觅延请最好的大夫,吊住了他一条命,他一番故
事断断续续说了二天一夜,才告气绝。”
蒲寄渊道:“原来如此。他说的这些,即是蒲某自己的作为,蒲某岂有不
知?你拣要紧的说罢!”
刘冈道:“好!墓中石块运出之后,使君将一批死囚幽禁于终南山的家中
,驱使了一年,他们更发现这位侠士精擅刻石,偶尔派他们四出购运名贵石材
。他们只道这位侠士独居不便,要收一批奴隶干粗活,他们在这世上早已遭到
除名,老实为奴的话,性命还更安稳些,出外也不敢乱走。日久下来,越来也
越感激那黑袍侠士的活命之德。岂知,今年新春之际,侠士突然发难,将他们
轮流绑缚木桩之上,作为人靶!任幸存之人如何求饶,问自己犯了什么错,侠
士只说——”
蒲寄渊接口道:“我说,‘尔等一年前早就该死了,多活了这一年余,让
你们多过一个年节,岂非天幸?’这是蒲某当时在寒舍动手之前,对四壁人靶
所言。事隔不过几个月,我还没老糊涂呢。”
刘冈道:“使君与令师兄杜前辈的指掌功夫,因着杜前辈积年累月行侠仗
义,早已名动天下。二位成名之时,咱们这一辈的北霆门弟子,还是拖着鼻涕
的小童哩。因此我们不知,好端端地,何以使君突然有此兴致,跑来蜀中掘了
一座古坟、掳去一批死囚,再用这批死囚,去试那门早已炉火纯青的指法?”
蒲寄渊道:“谁说我试的是自己本来的功夫?”刘冈一怔。蒲寄渊道:“
你们不外想套问我,从蜀中古坟掘了什么宝贝?是否挡了北霆门在两川独门的
发财路?既然你们看过那人靶的伤口,我却问你们,可知我师门的指掌功夫以
何见长?”
刘冈与黎绍之年纪虽少,然从师尊冷云痴口中听过的武林渊源,只怕比起
不少亲身走闯的前辈更为广博。一听蒲寄渊反问,俱感一凛。黎绍之道:“这
…这…杜前辈和蒲老大你两位,本是打穴专家。”蒲寄渊道:“那人靶身上的
伤口,又是何样?”
黎绍之讶然叫道:“咦,是了,那洞孔便似兵刃所穿,可不是你二位一脉
的功夫!师兄,难道那囚犯骗了咱们?或咱们推算错了?”
蒲寄渊面色骄傲,道:“如何不是!那是旬鹤师兄新近所创的‘凌云木指
’。”
“旬鹤”、“凌云木”等词撞入江璟耳中,一幕景象登时如电光闪现脑中
。听蒲寄渊又道:“师兄新创此功,又忙着江淮的军务。这一年由我研习增补
,还没来得及找到对手、发硎试功,是以武林中未有听闻。”
——“旬鹤师兄……旬鹤师兄?”
宋晏思所述的石碑题诗,此刻犹如亲见,又正因为那块石碑全出想像,在
江璟眼前的幻象里,反而更显明亮,明亮得如一个附魔的奇异梦境,像是终南
山的荒烟蔓草中,有人正持灯照耀那块无名碑,以及碑上又沉郁、又昂扬的诗
句。他心头腾一下热起来:“‘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这指法名目既正路、又自傲,唯有胸藏丘壑之士,方配得上创始之名。
原来…原来那位感时忧民的大诗人,竟是武林高手;原来他的诗句不仅喻志,
更暗藏奇功。这首叹咏凌云松木之诗,流传不广,耳目灵通的西旌亦仅能打听
到刚刚写出不久,唯有同杜先生十分亲近之人,才会早早熟悉诗句,刻于石碑
……蒲寄渊前辈最敬畏的大师兄,竟是‘九华山人’杜荀鹤?”
刘冈道:“使君提到‘江淮军务’,我们无缘拜见杜前辈,亦曾听闻杜前
辈及第后,为江淮强藩杨行密帐下一员田姓大帅收罗,做了僚客。北霆门确然
不曾听说‘凌云木指’的威名,多谢使君指点。”
蒲寄渊正色道:“我师兄创功的用意,与我增补功夫的志向不同。或可以
说,我凭借奇遇,将它改得甚为凶猛。武如其人,‘凌云木指’在我师兄手中
的路向并非如此霸道,你们切不可误会此节。”
刘冈拱手道:“是。那么那座古坟……”蒲寄渊道:“这还不明白么?我
去雒县发墓,从来不是为了发财。取去的几块石头,非仅不是价值连城的陪葬
宝贝,这时用途已尽,更早已被我毁得面目全非。蒲某困穷半生,对珍宝向来
没有什么念头,若我当真觊觎蜀中哪座古墓的珠宝,你们也拦不住罢?”刘冈
略一迟疑,道:“是。只不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