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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被董启章脑粉推坑，买了他五六本作品，最近才开始把书挖出来读。
对传说中董启章作品的艰涩有些忌惮，决定照着创作年表的顺序来读，
第一本自然是董初试啼声之作《安卓珍尼》。真是选对了，这个中短篇
合集还在可理解范围内，不难读、语言风格清新亮眼、充满独创性。呣
，很久没有这种读完一本书时通体舒畅之感了！有种自己正渐渐走向
入坑之路的感觉....
此书集结了三个中短篇—《安卓珍尼》、《少年神农》，和《聪明世界》
。刚读完时会觉得大部份的震憾来自于《安卓珍尼》，通篇凝聚如箭在弦
的张力气氛，成功带出爆炸式高潮；加上情欲的描写特别吸引眼球
，三篇之中她便格外地让人印象深刻。不过也正是这种高潮式的结构，
让小说的戏剧性压过了真实性。厉害的是，作者刻意大量书写学术文字，
掩去了这个小瑕疵，详实的演化学和生物学知识，让人在读著科学论文般
的内容时，毫不察觉荒诞感被淡化至不着痕迹，实在是有趣的手法。
《安卓珍尼》以孤雌生殖的斑尾毛蜥为串连故事的主轴，很容易被理解为
性别主义的作品，毕竟若自然界真有不靠雄性而自行繁殖的存在，女性主义
者岂有不引用的道理？不过话说回来，以单性繁殖作为女性独立的譬喻，
如此简单刻板的二元对立，未免也太索然无味，文学的丰富与饱满度绝对不
够。能创造这样淋漓尽致的阅读感，除了性别角力，还涵盖存在与繁衍、
文明与野性、时间为真实或幻象等等，牵涉层面极广的议题，均令人亟欲探索
。
阖上书本后，静待《安卓珍尼》炫目光彩褪去，随之浮出《聪明世界》的
内敛真诚。文字极清简的这篇，以一对盲男聋女，居明和慧聪为主角，他们
分别接受了玻璃体切除和人造耳蜗植入手术，重新恢复了部分视力、听力。
生命为他们开启了一扇门，故事即在阐述通往门后世界的历险过程，双线
第一人称的叙事，渐次带领读者进入他们内心的幽深之处。过程并非一蹴
而就的，他们的身体反复进行了辨认事物与发音聆听等繁琐练习，拼命想
取得这五光十色、喧嚣人世的入场券。医学的神奇犹如曙光乍现般，使人
引颈期盼他们能走出封闭、从此不再孤独。但故事的发展却完全地始料未及
。首先是居明认识了“地图”—能作为他与城市沟通的新管道，原本以妈妈
为地图的生活秩序彻底翻盘，也无形中损伤了他俩的关系。因不得要领，地图
未能带他穿越纵横交错、高低起落的街道，反而他的世界却以此为起点、逐渐
崩毁，原有的人际生活一点一点地凋蔽、消失。
慧聪也经历幻灭的过程。比如说话能力进步后，一次为了买新裙子而和妈妈
在言语上争吵，她在心里暗忖，妈妈应该后悔让她做了手术；因它把她们
冲突的层次提升了，却无助于彼此互相加深了解。面对跟居明相同人际断裂
的处境，慧聪却有不同的反思。作者安排了小慧和小聪两个镜像自我，透过
其对话不难了解，小慧是性灵而深度内省的一面、能看清事物的本质（小聪
则是畏惧孤独、从众的一面），在喧哗城市的音浪之中；她从流动不息的讯息
里找到了宁静的价值，也体悟到独立自我与妥协群性之间的平衡之道。
《聪明世界》有很多精彩的思辩，如聋盲者视野所反照的世界之“聪明”、
“语言是有声的思维，思维是无声的语言”、想像可以创造真实、欲望的本质
…老实说这种充满意识推论的概念小说并非我的菜，个人极爱
《少年pi的奇幻漂流》、《罗生门》、《末世之城》等实证论点、较偏
佛学思想的类型。而且双线叙事为求简洁洗练，用全知写法会比较讨喜，
《聪明世界》偏偏采双重第一人称，读起来有点一头雾水；慧聪和居明的独白
还间隔得不清不楚，更增加阅读的僵硬焦虑感，这些恐怕都是作者刻意营造的
、与读者之间的距离感，奇妙的是集孤冷窒碍于一身、又冗长难读，却还是
有种奇异的魅力，后劲甚至强过猎奇而唯美的《安卓珍尼》。
坚持用不受青睐的方式写成，会在参赛中落选不意外；不过董启章也有以
解构手法重写古籍的轻巧作品，还技惊四座得了文学奖。《少年神农》
令人爱不释手，它有教条化省思的内涵，却高明地包裹在神话故事中，
读完许久都还觉得只是看了篇迷人的小故事，须经酝酿酦酵，深层的滋味
才会在心里散发开来。
初读董启章，呣，折服但不到“相见恨晚”的程度，还没生出想将他作品
一网打尽的狂热。看很多董迷是迷到完全走不出来的境界，真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