痖弦说,文人分两类,狂放型如李白者,他们的作品自我意识虽浓厚,
其潇洒自得,在茫茫红尘中却有一种提升的力量,教人心生向往。而
谦冲型则以幽默自嘲的方式,来表达观点与情感,如金圣叹的三十三
“不亦快哉”,读之如听老友恣意畅谈,教人觉得又亲切又喜欢,因为
幽默风趣仿佛天籁,为苦闷的尘世带来许多人生的趣味。
中西幽默作家很多,如毛姆、珍奥斯汀、马克吐温、欧亨利等,华文
作家如侯文咏、王大空、颜元叔、赵宁、夏元瑜、吴玲瑶,甚至张爱玲
等,亦不遑多让(说到张的幽默功力,苏小妹以"去年一滴相思泪 今年
刚流到腮边"形容东坡的长脸;曹七巧更绝,《金锁记》里她对长安说:
"你新嫂子这两片嘴唇,切切倒有一大碟子",真的!叫她第一名....)
。好的幽默—文雅、机智、诙谐—能增添作品的隽永魅力,提升语言的
艺术风格。在广阔的文学旷野中,这类作品可说是寥若晨星,因为坎坷
不如意的人间事,要以谐趣切入,需要的是宽厚温暖、豁达大度,它
不仅是写作方式,更是智慧与练达,这可不是容易达到的境界。
这其中,周腓力是个中高手,他的《一周大事》获选1985年时报文学
首奖,我记得是国中剪报时读到的,当时便留下深刻印象,事隔三十年
,偶然在二手书店里瞥见他的书,记忆依然熟悉而鲜明。可见其幽默
功力之深,教人多么经年难忘。读周腓力轻松自揄的文字,对照他不
得志的人生,有相当大的反差。客走他乡的旅美华人,为追求美国梦
而孤独奋斗。踏上彼岸后才意识到,现实逼人、谋生不易,与想像有
很大的出入,离乡背井的辛苦、环境适应的艰难、令人不忍卒睹的真实
,在他的笔下,轻轻化成了谐谑与妙趣。
比如书名《洋饭二吃》,取自“美国人不给饭吃,我给美国人饭吃”、
笑中带泪的笔调让人会心之余,也感受到个中辛酸—挣扎中求生存、新
移民的无奈;又如同篇中周转的太太要他向朋友借钱,他答道:“我
只有两种朋友,一种是有钱而不肯借,另一种是肯借而没有钱。”虽
有些油嘴滑舌,若非世事洞明者,却也参不透此理,那种对他人不抱
无谓期待的态度,其实是大智若愚的。
本书所收录的七个短篇皆精彩有趣,或是嬉笑怒骂、或是逗趣中透著
悲凉;或滑稽荒谬、或搞笑而不失深沈。周腓力独特的语言风格,让人
一亲近就会入迷,刚开始也许是带着休闲的心情阅读,但哈哈大笑之后
,却也像听了好友畅谈他的亲身阅历,总能有些欣慰和体会,无意间在
旧书店挖到这块宝,感觉就如找回了一位开朗的老朋友,这可是三十年
别友,抵暮忽至,相谈甚欢,不亦快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