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une 25, 2018 @ 思想坦克
戴达卫(David Demes)
上周,国际运动媒体平台《球员论坛》(The Players Tribune)刊登一篇命名为〈我有
些话要说〉(I’ve Got Some Things To Say)的文章,该文是比利时明星球员卢卡库(
Romelu Lukaku)讲述自己成为专业足球员的生命历程,如何从贫穷的童年蜕变为以7,500
万英镑之转会费,签入英国著名球队曼彻斯特联足球会。在文章中,卢卡库提到,他加入
比利时国家队之后,媒体对他的评论见风转舵,经常含有种族歧见的双重标准:“一切顺
利时,(…)他们称我为比利时前锋的卢卡库。当事情不如意时,他们则称我为有刚果血
统的比利时前锋卢卡库。”
足球界一直以来都游走在主张融合多元和种族主义之间,一方面,足球企业的大老板们需
要透过各国人才的买卖来提升自己队伍的战斗力;但另一方面很多粉丝无法接受他们所热
爱的足球队多元化,德国也不例外。随着60多年的移民经验,德国社会以及各级足球队(
从地方到国家层级)的面貌都陆续在改变,越来越切实地反映德国社会中来自土耳其、中
东、东欧以及北非的主要移民族群。毕竟,德国具有移民背景的居民高达22.5%,而其中
的一半早已成为德国公民了。
如今,德国队相当多元,甚至最出色的不少球员都具有移民背景,例如:博阿滕(Jérô
me Boateng)的父亲来自加纳、赫迪拉(Sami Khedira)父亲的祖籍是突尼斯、戈梅兹
(Mario Gómez)的爸爸是西班牙人、吕迪格(Antonio Rüdiger)的母亲来自西非的狮
子山,京多安(Guendogan)和厄齐尔(Mesut Özil)的家族则有土耳其的移民背景。
在这样的时空背景之下,我们难以想像,1998年出场世界杯的德国队球员全部都是所谓的
“纯种德国人”(Bio-Deutsche),没有一个具有移民背景。
1998年,当年的世界杯似乎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当时,德国就在八强赛以0比3输给克罗
埃西亚,以败战收场,对自称足球强国的德国,这是不可思议的羞耻。然而,在德国的马
铃薯团队低头离场的同时,法国和比利时的大熔炉球队令全球的球迷兴奋不停,其中法国
“三色军团”(Equipe Tricolore)主要靠阿尔及利亚裔中场席内丁·席丹(Zinedine
Zidane)的球技得到冠军。
出局后,德国足球协会主席沃菲尔德(Gerhard Mayer-Vorfelder)的评论点出了德国一
般民众当时的意识形态,他说“假如我们1918年没有失去德国的殖民地,现在的国家队应
该也清一色由来自德属西南非洲的球员组成!”德国的殖民历史经常被遗忘,然而德属西
南非洲1904至1908年间所发生的赫雷罗起义,德国殖民当局的暴力镇压牺牲了七万多赫雷
罗族(Herero)和纳马族(Nama)的生命。也因此,足协主席的这番话遭到很多批评,他
后来自己也改口了,并承认种族文化多元的社会对足球发展可有所贡献,他说:“我们需
要反思并主动接触年轻移民孩童(Ausländerkinder)的父母,吸引他们参与德国足球和
加入国家队”。1998年世界杯和2000年欧锦赛给德国带来的教训,引发了一系列的改革,
促使德国足协积极培养来自不同族群的年轻足球人才。据此,2006年的“夏日童话”
(Sommermärchen)和德国2014年获得世界杯冠军才有可能。
1998年到2018年,20年的光景过去,德国社会在各方面都进步了许多,而国家队的多元面
貌已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仍然有一群人刻意分化社会,煽动德国魂内心深处最黑暗的
声音:种族主义。
2016年,德国极右派的另类选择党(AfD)党魁高兰(Gauland)曾对德国队发表引起高度
争议的言论,他表示德国国家队“早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德意志了”。接受《法兰克福汇
报》(FAZ)的采访时,他竟然还提到,一般德国人虽然可能欣赏加纳裔后卫博阿滕的球
技,但不会想要跟他成为邻居。
然而,批评有移民背景的球员,不仅是极右派政客的拉票秘诀,足球界的大佬们也时不时
以球星的移民身分发表不适切的言论。德国足球权威马特乌斯(Lothar Matthäus)最近
在《画报》所刊登的专栏就是一个例子。批评德国前腰的厄齐尔时,马特乌斯表示:“看
厄齐尔在球场上的样子,我感觉他穿德国国家队球衣有点不自在、不自由,就像他根本不
想踢球一样——无心、无乐趣、无热情。”
土耳其裔的球员经常成为种族主义批评的箭靶,媒体及政治界这两个月来针对厄齐尔和京
多安的攻击,我们一般人难以想像他们如何承受。5月中,两位球员在伦敦与土耳其总统
会面,开开心心地与正在打造威权主义新土耳其的厄多安合照。他们应该没有想到,德国
社会的反应会如此的激烈,甚至退出国家队的要求都有人提出。前德国国脚埃芬伯格(
Stefan Effenberg)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如果有人像德国足协一样不断主张特定的价
值,那么其实唯一的决定应该是把两个球员踢出去”。
实际上,公共论述对他们的双重标准非常明显,土耳其和土耳其裔两个词本来就很容易惹
到德国民众的民族主义。同时,前德国足球门神卡恩(Oliver Kahn)去沙特阿拉伯当
守门员教练,一个囚禁三万多名政治犯的不自由国度,完全没有挨到任何批评。同样地,
厄齐尔在开踢前选择不唱德国国歌,也经常被拿来质疑他的国族认同。相较之下,1974年
获得世界杯冠军的德国队,集体拒绝唱国歌,甚至有人当场大嚼口香糖。德国公共论述对
这两位土耳其裔球员的反应也映照出德国社会不少人对土耳其移民的质疑和不接受。
其实,德国队的多元面貌恰恰反映出德国社会多元化的事实。早在1951年,德国队已容纳
出生在罗马尼亚的球员,德国作为移民国家的事实,最近十几年来才慢慢被广泛接受。不
过,仍然有一批人努力操作德国人心中的排外主义。对这些人的批评和攻击,实现打败瑞
典的奇蹟之中场核心克罗斯(Toni Kroos)回应得最好:“感觉如果我们提早出局的话,
在德国有很多人会很开心,但我们不会这么容易让他们称心如意!”实际上,德国社会整
体比这些经常指责移民的“菁英”更进步、更拥有包容多元的胸怀。如今,被问及:“您
会不会想要成为球星博阿滕的邻居?”82%的受访者表示“想要”,这个结果正好重重地
打了高兰及其同盟一记耳光。
作者为清华大学社会研究所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