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朋友大家好,我想先声明,为了保护当事人,这篇麻烦记者不准抄。
我反复思索了一年多,最后决定把这个故事记录下来,并且在趁著这个机会分享给大家,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改变部分人的想法,也希望能让更多人愿意了解婚姻平权的重要性
,先感谢大家收看。
我想在我还记得细节的时候,告诉大家这个关于我这一生中认识最酷的中年大叔的故事。
不知道各位知不知道“fag hag”这个名词,“fag hag”可以是贬意也可以是褒意,因为
fag取自于国外用来羞辱同志的名词,hag则是指女巫或者丑老太婆,因此字面上它是贬意
,但是这个名词其实是用来形容和常与男同志相伴的女性。
大学就读戏剧系的老妹我,一直以来都在非常开放的环境,还记得大一参加运动会时的扮
装游行以及拔河比赛,差点进入决赛的我们就被其他科系的同学在比赛时向裁判提出抗议
说我们“多两个女生”之类的、并在网络上用网志羞辱,搞得我们火大到全班冲到写网志
的那个同学科系的教室要他出来道歉。戏剧系这样的环境对同志的包容度非常的大,对我
们而言这些同志同学与我们也没有任何不同,有时甚至比我们更有才华,无论是在设计还
是在表演上都天赋异禀,我个人对这些同学们非常的敬佩。
我在这样的环境下认识了许多的同志朋友,出来工作之后也交了很多很棒的同志兄弟姊妹
,有时候我们会用“必取”互称,也会开玩笑互叫对方“臭妹仔”分享小鲜肉,这些同志
朋友真的很棒,他们每个人都有很辛苦的过去,但却也不曾间断的在生活中寻找欢笑,有
时候听拉子们说他们的金手指太厉害让伴侣一直叫,叫到最后隔壁邻居忍不住在他们房门
上贴便条纸请他们小声点,有时候听他们说到同志三温暖的趣事,常常一起大笑,当然有
时候也会关心他们有没有进行安全性行为,当然这些必取就会立刻把翻到书页都变软了的
《男同志性爱达人手册2012豪华全见版》甩到我面前,对我说“这我都看了上百遍了,送
给姐吧”。
因此我是属于被称为“fag hag”也觉得的骄傲到不行的人,因为听他们说了这么多,他
们虽然常常开心的分享许多故事,但事实上他们的生活是非常辛苦的,有些人要在亲戚面
前用尽全力隐瞒、因为被父母当成家丑,有些人用尽全力也无法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因为
这个社会不容许他们在一起,有些人不能让职场的同事知道真正的自己、因为怕失去工作
经济来源无法照顾自己和伴侣,有些人甚至被一些对同志好奇的异性恋玩弄、被伤害被威
胁人财两失对方最后还结婚,听了很多他们的故事,让我在和他们一同欢笑的过程中,也
忍不住感到心疼。但他们远比我想像的还要强壮,我还在为他们遭遇的事情感到难过时,
他们却常常反过来安慰我。
我原本外表就比较中性,但不代表我是同志,长年以来因为我的外表所造成的刻板印象也
一直压在我的肩膀上,从来不曾消失,所以我以为我能够理解他们在人生中所受过的压抑
跟痛苦,直到我遇到S,我才知道我的压迫其实只是小Case。
S是一个超过50岁的中年男子,在我工作的地方担任保全,第一次见到他是转换职场后不
久的某一天,确切日期我不记得了。
S和所有我认识在职场这里的保全不太一样,大部分的保全都很明显的可以看出中年发福
,或者瘦到皮包骨,而S拥有非常精壮的身材、模特儿比例的长腿,可以撑起保全帅气的
制服,S说著一口有腔调的华语,听得出来是外省家庭出身,但他的声音以及语调都非常
的温和柔软。
平常因为我工作很忙,其实没什么机会和保全交谈,通常都是我趁著休息时间去室外抽根
菸时,才会刚好和他们遇到,大部分的交谈都是请他们在特定时间帮我开关铁门,让卡车
进来装卸货,或者互相交流一下最近看到的可能要加强巡逻的问题,顶多聊个五分钟左右
又要回去工作了,因为我上班时间很长的关系,保全们也常常会笑称我是在监督他们换班
,我与保全们的关系大概就只是如此而已。
我和S曾有过的交谈其实非常少,而我们真正能被称为对话的交谈,则是在去年初时的某
一个假日加班下午,保全换班前我难得有一段空档,我走到常常抽菸的地方时,S刚好也
在那边站哨,于是我们便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的长谈。
我们的对话先从工作的开始,请他帮我把厂商进车的时间交接给晚班保全,会进几台车之
类的资讯,然后那天傍晚的天空非常的美,于是我们两个就站在室外看着那片天空,一边
看着来来去去的游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著。
我们聊到社会运动,我提起自己参加社会运动的状况,面对明显是外省家庭出身却支持社
会运动的S,让我有点微微的热血沸腾,越讲越开心,就在此时,S忽然对我说。
“你知道我是同志吗?”
喔喔喔WTF这也忽然跳痛跳太大了吧刚刚我们不是在讨论KMT吗?
不过其实在和他聊天的过程中,我也微微的感觉得出来,当他讲话讲到兴头上时,会出现
一些明显的语气以及动作。
S屏住气,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于是我心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S都这么直接的告诉我
这件事情了,我何必隐藏我对他鼓起勇气告诉我这件事情的反应。
“其实我感觉得出来。”压下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的动摇,并且告诉他,关于我的大学
背景对我造成的影响。
S像是一直绑住自己的枷锁忽然松脱了一般,露出腼腆的笑容,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S笑。
“这四十年来,我一直很痛苦,”S说,“高中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
样,在我们那个时代我受到的家庭教育让我觉得我不正常,在二十岁之后,我一直强迫自
己与女生交往,到了三十岁左右,家庭与社会的压力让我不得不想办法结婚,我变得非常
急迫的想结婚,于是我去相亲,认识了我现在的老婆,多年来我们相安无事,只是我们一
直没有小孩,一直到最近几年,当我看到现在台湾整个同志运动的发展之后,我开始觉得
我都已经五十几岁了,也该好好面对自己的人生了。”
“这就是我这四十年来的生活,”S指着地板上的一条线说,“这四十年来我一直在这条
线之间左右摇摆,我交过许多女友,也喜欢过男生,当我和女生交往时,我觉得我是在铁
轨的右边,我会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男性化的一面,强壮、坚定,就像社会要我成为的样
子,但当我遇到我很喜欢的男生,像史特龙那种超猛肌肉男时,我又觉得我跳到了另一边
,我只想像个小女孩一样小鸟依人的窝在那个男生身边。”
“最近我交了一个女朋友、或者说是男朋友,他很漂亮,他从小就认为自己是女生,只是
身体构造上是男生,他很瘦,当他化了妆穿上裙子,我觉得他真的是全世界最美的人了,
但我不是因为他的身体构造或者外在条件而爱上他,而是因为他的个性,还有他对自己的
自信,只是他一直放不下他第一任男友,他第一任男友只是因为对他好奇而跟他玩玩,他
还买了一大堆那个烂人想要的东西给他,花了一大堆钱,结果最后那个男的跟别人结婚了
。”
“你难道不会吃醋吗?”我问。
“当然会啊,他被伤害的太深,总是会忍不住一直想起这件事情,我也常常因为这件事情
和他出现争执,但最后我们总是言归于好。”S停顿了一下,忽然变了脸色,“他为了要
让身体成为女生,一直在吃药,我真的很担心他的未来会因为这些药物而影响到他的身体
健康,我在想要不要帮他买保险,就算最后我不在了,还有人能够照顾他。”
这是我第一次和已婚且是长辈的同志交谈,于是我也忍不住问他我很想知道的问题。
“那么你和你老婆的关系呢?”
“我和我老婆是相亲结婚,她是公务员,事实上我们双方都知道我们没有感情基础,就算
结婚之后也没有感情,我们相敬如宾,她有她有兴趣的事,我也是,所以我们一直以来都
不会互相干涉。我每天都一定会至少打电话给她两次,让她知道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并且听听她需要什么。这几年我和老婆决定一起减肥,你看我都五十几了,要维持这样的
身材实在很不容易,所以每次带我老婆出去吃饭我们都两个人点一份,餐厅的服务生每次
看到我就觉得我一定吃不饱,但其实我食量也不大,我想继续维持这个好身材啊。”
S称呼自己的伴侣时总是会迟疑在该用“女朋友”还是“男朋友”,他也会使用“爱人”
来称呼自己的伴侣,他说他对这点确实是感到困惑,于是我也提出了我的看法。
“我想,名词并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从来没有用过伴侣这个词其实也是很正常的,毕竟
伴侣这个名词是因为前阵子推动多元成家的时候才开始为人所知,但我认为性别实在不该
是只有生理上两种的分别,精神上也有各种的差异,我觉得你不需要对自己该如何称呼自
己的伴侣感到困惑,因为那不是你的错,而是社会还没创造出合适的名词,真的要钻牛角
尖,‘跨性别’其实也不是真正客观啊,明明生来如此,为何要被称为‘跨’性别呢?我
想,爱是更纯粹的东西,更简单的东西,要怎么称呼都可以,只要知道意思就好。”
听完我的看法,S点点头。
“最近我在考虑,要去加入同志人权法案游说联盟(S在这里反复唸了好几次,才终于把这
个联盟的名字唸对),我想和这些年轻人一起努力,想办法真的去争取法案的通过。我也
和女朋友讨论过非常多次,之后可能就会开始专心参与这个联盟的运动。”
“我觉得严格来说我不算是真正的同志,我也真的不知道如何界定我究竟是男生还是女生
,二十几岁的时候我曾经真的喜欢过一个女生,我们有交往,但却从来没有明确的分手,
女生真的很爱搞暧昧哈哈!但是这个女孩,只有在她面前,我可以不用隐藏,以前她常常
让我穿她的衣服,一起在镜子前搔首弄姿,当我穿上她的裙子的时候,我觉得好自由,我
第一次发现我并不是不正常,而是我本来就应该如此,只是之后她忽然出国了,我想说我
们可能自然消散分手了,没想到她在我结婚两年之后还打来说她回国了,我就想说‘我们
不是分手了吗?!’”
S说完,我们两个一起大笑。
“今天真的是我们俩第一次聊这么多,”S笑着说,“但其实,我今天之后就要被调走了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也太突然了吧!”这次我实在忍不住吐槽了,明明聊的这么开心,却是最后一次。
“没办法啊,因为被选中了我也没办法,要换到**去了,可能那边比较需要像我这样身材
可以见人的保全吧,如果你有过来的话,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
“那也要我没加班才行啊。”
“今天晚点我要和我的女朋友去吃饭,嘿嘿,他真的很可爱,接吻的时候还会紧张。”
“吼你很烦耶,不要在单身前面放闪啦!”
我拍了他肩膀一下,他开心的大笑,天色渐暗,我们交换了最后一个友谊的拥抱,同时和
他交班的胖保全也到了,他开心的在胖保全身后推着他进去值勤室交班,一边还大喊著“
这里的同事我最喜欢这个胖胖!超man的!”胖保全笑着,我也笑着。
我们没有说再见,因为我们都觉得那是我最后一次与他见面,但是S提到他的伴侣时那个
飘着粉红色花瓣的笑容到现在却都仍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想,拥有勇于面对真正的自己
的勇气,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我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书,日本作家江国香织所写的《那年我们爱的闪闪发
亮》,我不知道S、S的老婆与他现在的爱人的关系,是不是像书中的三位主角们一样,分
享著三人之间的情感,但是我想,就某方面而言,S也是传统社会的价值观下的牺牲者,
如果社会对同志的接纳与包容都能够更彻底,或许S就不需要为了满足社会价值观而与老
婆结婚,也不需要像现在这样为了走自己想走的路,而虚度了五十年的光阴,虽然S现在
过得很好,但是他的一生曾经历过的各种困惑与痛苦,确实是时代的悲剧。
谢谢大家愿意看到最后,我只是想很中性的描述我和他的对话中自己还记得的部分,跟他
的个人资讯有关的对话我都没有纪录,我只是想分享这个真实案例,我和S已经有将近两
年没有见面了,只知道他后续也离开了调职后的地方,希望总有一天能够在和他相见,也
希望到了那时,台湾已经成为亚洲第一个同志可以合法结婚的国家。
文长抱歉,感谢大家的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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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切期盼总有一天,我能在台湾参加同志好友的婚礼,不需要花机票钱飞到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