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讨论] “嫁”、“娶”、“结婚”

楼主: Lhanas (穷奇太子)   2015-05-04 17:56:58
我觉得“嫁”跟“娶”之间的不对等,并不是大家所以为的只是字源问题,
事实上在语言使用上,它们的不对等非常明显,这里先作个示范:
周董娶了昆凌 (进门) 等于 昆凌被娶 (进门) 了
但 昆凌嫁 (给) 了周董 不等于 周董被嫁 (过去) 了
小弟身为语言学本科,想试着以语义和句法的角度讨论一下这个不对等怎么来的,
以及它反映了什么观点;
不过先声明,我并不是主修句法或语义的,
如果有行家看到还请鞭小力一点 (抖)
首先,“嫁/娶”是一组关联反义词 (relational antonyms)
意思是,它们的反义关系是建立在看待命题的视点不同。
譬如另外一组常见的关联反义词“来/去”,请比较下列两句:
a. 他来台北了。
b. 他去台北了。
两句的命题其实都是“他到了台北”,但说 (a) 的人在台北,
说 (b) 句的人在台北以外的地方,
“来/去”的差异便在于“接近”或“远离”说话人的视点,因而以此互为反义。
至于“嫁/娶”,正如大家知道的,它们的语义差异在于
“嫁”是以女方为叙事主体,“娶”则是以男方为叙事主体。
但跳脱词汇本身的语义,它们之间的差异其实复杂得多,
我认为这些语言使用上的差异足以突显出以下两个层面的性别不对等。
1. 以夫家为主体
作为关联反义词,我们知道“嫁/娶”后面的受词是颠倒的,
“娶”后面接女方名词,“嫁”后面接男方名词:
a. 娶 + NP (+female)
b. 嫁 + NP (+male)
但当搭配上趋向动词“来/去”时,后面的名词只能是夫家
因为趋向动词后面的名词,
其语义角色 (thematic role) 是动作的目的地 (Goal),
这个现象反映出汉人文化中,
结婚这个动作程序是以夫家为终点的事实:
a. 娶进来 + (夫家)
b. 嫁进来 + (夫家)
c. 娶过来 + (夫家)
d. 嫁过来 + (夫家)
e. 娶过去 + (夫家)
f. 嫁过去 + (夫家)
而且前面说过,“来/去”的差异在于动作是接近或远离说话人,
因此上面 (a-f) 中趋向动词都指出了说话人的视点。
可以发现,如果把说话人限制在结婚两家当中,
则使用“来”时,说话人只能是夫家的人,
而使用“去”时,说话人只能是娘家的人。
这个搭配限制,也反映出结婚在汉人文化中是使女人远离原生家庭,
进入夫家:
a. 婆婆:我儿子把你娶进来我们家
b. 婆婆:妳嫁进来我们家
c. 婆婆:我儿子把你娶过来我们家
d. 婆婆:妳嫁过来我们家
e. 妈妈:他把你娶过去他们家
f. 妈妈:妳嫁过去他们家
此外,从以下搭配的不对等,
更可看出结婚是以夫家为中心的传统:
a. 娶回家
b. *嫁回家 (星号在语言学研究中表示不合语法)
“回家”意指回到自己的家,上面 (a) 合语法 (b) 却不合语法,
显示结婚是男人把配偶带回自己的家,而不是女人把配偶带回自己的家。
2. 女性沦为客体
首先,下面的 (a) 和 (b) 是一般用“嫁/娶”叙述两人结婚的说法:
a. 周董娶了昆凌
b. 昆凌嫁 (给) 了周董
(a) 与 (b) 句乍看好像句法结构完全对等,
(a) 的周董跟 (b) 的昆凌都是主词,
(a) 的昆凌跟 (b) 的周董都是受词。
但其实不是如此。
只有 (a) 句可以有对应的“被字结构”和“把字结构”:
d. 昆凌被周董娶 (回家) 了
e. 周董把昆凌娶 (回家) 了
f. *周董被昆凌嫁 (过去) 了
g. *昆凌把周董嫁 (过去) 了
为什么只有用“娶”的 (a) 句有相对应的被字结构 (d) 和把字结构 (e);
而用“嫁”的 (b) 句,
却无法有被字结构 (f) 和把字结构 (g),
且更扯的是, (f-g) 的语义还整个错误地变成“周董嫁给某人”的意思?
首先得知道,在华语中,被字结构和把字结构,
它们的主词和受词是有限定语义角色的。
在把字结构中,主词是施作动作的主体,一般称施事者 (Agent),
受词则是承受动作而改变位置或状态的客体,一般称受事者 (Theme)。
在被字结构中,施事者与受事者的位置则刚好颠倒:
主词 (施事者) + 把 + 受词 (受事者) ...
主词 (受事者) + 被 + 受词 (施事者) ...
用“嫁给”或“嫁”的句子无法有对应的把字结构或被字结构,
关键在于,“嫁/嫁给”的主词其实不是施事者,而是受事者。
所以 (a) 跟 (b) 句并不是对等的,
我们把这两句分别复制成下面的 (a') 和 (b'),
加上其中三个名词的语义角色:
a'. 周董 娶了 昆凌
(施事) (受事)
b'. 昆凌 嫁 (给) 了 周董
(受事)
因此,(b') 中的“昆凌”作为受事者,跟本无法成为“把”的主词,
也无法成为“被”的受词。前面的 (f) 和 (g) 因而不合法。
可能有些人会觉得主词就应该是施事者,
但其实主词也很常是受事者,这通常出现在句子中没有施事者时
譬如当动词是所谓的非宾格动词 (unaccusative verb) 时,譬如:
船沉了。
球滚了过来。
这两句中,球跟船虽然是主词,却是受事者,
是接受动作“沉”、“滚”而改变了状态或位置的物体。
不过非宾格动词通常只有一个论元,也就是动词后面不会有受词,
可是“嫁”与“嫁给”的后面却有受词,
因此我觉得“嫁”或“嫁给”并不是非宾格动词,
它应该跟下面这些授予关系的复合动词“V给”类似,
这说明了为什么“嫁”可与“给”复合 (compounding),
也说明了为什么上面“嫁”的把字句 (g) 会变成另一个意思。
h 我把信寄给你了
h' 信寄给你了
i 他把书拿给老师
i' 书拿给老师
j 队长把球传给了我
j' 球传给了我
k 昆凌的爸妈把昆凌嫁给了周董
k' 昆凌嫁给了周董
换言之,以 (k) 和 (k') 句来看,昆凌就跟 (h-j') 句的信、书、球一样,
只是受事者,昆凌的父母才是施事者,
而周董则是给字句中必须出现的动作目的地 (Goal)。
依此分析,“娶”跟“嫁 (给)”最大的不同是,
“娶”有一个域外论元 (exernal argumant) ,语义角色为施事者,
是有动作执行力 (agency) 和意愿 (volitionality) 的动作主,
在主动语态中,成为主词,譬如 (a) 句“周董娶了昆凌”中的“周董”。
“嫁 (给)”在主动语态中,主词其实是一个域内论元 (internal argument)
其语义角色是受事者,是承接动作而被动改变状态的物体,譬如上面 (b) 句
“昆凌嫁 (给) 了周董”中的“昆凌”。
因此,“嫁/娶”在华语中的表现,
其实暗示了男性在婚姻中的能动性,
并显示出女性在婚姻中只是被动、被凝视 (gazed) 的客体,
缺乏主体的能动性与自由意志。
最后,身为男同志,我必须说,“嫁/娶”有一个使用上最实际的问题,
就是它维持了传统观念中婚姻只限于一男一女之间的二元性别与一元性向。
因为它们限定了主词与受词的生理性别。
我自己是不大喜欢与男友之间用“嫁/娶”,
那会让我们立刻落入刻板的性别角色以及相对应的婚姻中的位置,
也会产生前面所述的各种客体化现象,
不信可以比较一下下面三句给你的感受:
l. 严凯泰娶了王力宏。
m. 严凯泰嫁给王力宏。
n. 严凯泰与王力宏结婚。
如果 (l-m) 能明确给你攻受的角色代入感,
而且 (l) 跟 (m) 中的攻受角色有互换,
那你就懂我在说什么了XDD
当然,每个人有自己的话语使用权,
所以再次强调,本篇不是为了提倡禁用“嫁/娶”,
只是想帮助一些无感的人去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会不想使用而已,
然后希望无感的人能尊重想正名的人,不要只单纯觉得“这很无聊”!
作者: lkksppet (義美鮮奶茶)   2015-05-04 17:59:00
专业推!!
作者: cherry0706 (lone)   2015-05-04 18:00:00
看到昆凌跟周董的例子好好笑
作者: Titac (GAGA)   2015-05-04 18:02:00
推你
作者: chumei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   2015-05-04 18:03:00
推!!
作者: hajimechan (酱酱)   2015-05-04 18:10:00
大推“落入刻板的性别角色以及相对应的婚姻中的位置”用“嫁”、“娶”的确是这样。还在那边观念不变用什么字都一样,在那边语意会改变。问题是:已经变了吗?就是还没变,如果想要走性别平等路线的话就要意识到这点;喜欢走传统路线,照旧也无妨
作者: Resd (不容青史尽成灰)   2015-05-04 18:15:00
作者: greensh (绿眼)   2015-05-04 18:18:00
推 我不相信具有一定程度性别意识的人会对这两个字的使用方式及时机无感 另外也推语言学XD
作者: lodestar   2015-05-04 18:19:00
认真文
作者: ccc134456 (琮)   2015-05-04 18:26:00
推推
作者: babypot (恰恰恰)   2015-05-04 18:42:00
作者: kubturub (匿名)   2015-05-04 18:54:00
专业大推
作者: manabi (玛娜比)   2015-05-04 19:05:00
作者: destroyed (lioness)   2015-05-04 19:16:00
推。大概只有性别意识低落的人才觉得这种东西根本没差
作者: ticktock (ticktock)   2015-05-04 19:25:00
专业推
作者: i839855314i (Truck♬)   2015-05-04 19:46:00
专业推
作者: namis77 (Hakuna Matata)   2015-05-04 19:52:00
要不要用是个人自由,刻板印象能改变但不可能消失,期望有多元想法出现
作者: kicwprpi (kicw)   2015-05-04 19:56:00
真的有专业!
作者: edina (席那)   2015-05-04 19:58:00
好专业又容易懂!
作者: axrlily (洛琹)   2015-05-04 20:07:00
大推,说很无聊的真的很没性别意识
作者: justadog (狗人)   2015-05-04 20:12:00
推 好文
作者: Sie0205   2015-05-04 20:12:00
专业推
作者: befly10015 (befly)   2015-05-04 20:13:00
推 所以我都说结婚
作者: princessnain   2015-05-04 20:16:00
推~用语言学解释这么清楚太厉害
作者: justadog (狗人)   2015-05-04 20:18:00
已让先生了解嫁跟娶根本不是中性的用词
作者: adapt ( ￾  N)   2015-05-04 20:22:00
大推,感觉有些人是故意无视这些差异
作者: Consuelo (王子的玫瑰)   2015-05-04 20:32:00
太厉害了不能不推!!!
作者: maluko411   2015-05-04 20:33:00
推,认真文,解释得很清楚
作者: HermesKing (Hermes)   2015-05-04 20:56:00
等等 严凯泰 跟 王力宏 是怎么一回事? XDDDDD
作者: hajimechan (酱酱)   2015-05-04 21:03:00
攻受互换XDDD
作者: skyblue0 (skyblue)   2015-05-04 21:09:00
专业好文,推
作者: lscvy1210 (苹果配红茶)   2015-05-04 21:19:00
超详细!
作者: soap726068 (肥皂)   2015-05-04 21:19:00
看来用marry最好
作者: color5bird (五色鸟....)   2015-05-04 21:24:00
好文推~
作者: soooooooo   2015-05-04 21:24:00
推 专业
作者: inaegeansea   2015-05-04 21:27:00
作者: Drizzling (小千)   2015-05-04 21:34:00
作者: shrry401979 (晚安)   2015-05-04 21:37:00
专业大推!
作者: feedback (positive)   2015-05-04 21:42:00
外国人看到会疯掉XDD
作者: nateiksr5 (围绕着我 掉落的心)   2015-05-04 21:45:00
作者: gpsmelody07 (YC)   2015-05-04 21:48:00
太喜欢这篇文章了
作者: wwf86179158 (机)   2015-05-04 21:48:00
中国文化本来就对男女结亲不平等... 现在还这样称呼也只是历史延续而已。
作者: evil19 (Vicky)   2015-05-04 21:53:00
朝圣推推推推
作者: muskox (赞)   2015-05-04 22:01:00
外国的Mrs. 也有部份人很讨厌用,但整体社会不太反对西方那么重女权的社会都改不掉Mrs.,台湾成功机会很低啊
作者: abccat0520 (PROPYLENE)   2015-05-04 22:07:00
大推专业!!
作者: simiko (simiko)   2015-05-04 22:08:00
推专业文!
作者: RainieYeh (小书)   2015-05-04 22:09:00
朝圣推~
作者: vdw   2015-05-04 22:11:00
推推
作者: sweetnava (sweetnava)   2015-05-04 22:21:00
推,很久没看到这种文章!
作者: little2099 (03030)   2015-05-04 22:27:00
专业推!!!!
作者: manabi (玛娜比)   2015-05-04 22:54:00
再来推一次 专业好文 希望大家能更有性别意识
作者: Eric3105 (态度很重要!!)   2015-05-04 23:06:00
大推!这是我努力实践的婚姻目标!
作者: chunning1202 (Jessica)   2015-05-04 23:11:00
超强 专业推
作者: ilikezayn ((owo))   2015-05-04 23:19:00
推!!!
作者: PowerCable (卡布‧哈士奇)   2015-05-04 23:27:00
好奇问一下 那入赘 会是什么用词?
作者: winter40114 (没?)   2015-05-04 23:39:00
超专业XD
作者: vincent0728 (Vincent)   2015-05-04 23:40:00
作者: Teddy2012 (Teddy)   2015-05-04 23:52:00
超棒的!好喜欢这篇!
作者: aivi0926 (白釉)   2015-05-04 23:53:00
难怪我一直无法喜欢那首"今天我要嫁给你"
作者: wind7054   2015-05-05 00:06:00
作者: geniuspencer (一个人旅行)   2015-05-05 00:46:00
作者: libido (立)   2015-05-05 00:48:00
专业推
作者: marronn (糖霜栗子)   2015-05-05 01:02:00
作者: darren8221 (鲶鱼)   2015-05-05 02:35:00
华语不是也可以把任何人敬称为“先生”吗
作者: meicherry (珑)   2015-05-05 02:50:00
推!
作者: sharkimage (生日那天的甜蜜 ~知道效m)   2015-05-05 03:01:00
推推
作者: DarkFantasia (亚)   2015-05-05 03:29:00
专业推推!
作者: lovetofly (飞)   2015-05-05 04:31:00
好像在念日语语法的"授受动词"
作者: ffaarr (远)   2015-05-05 08:57:00
推好文
作者: soniazhan (火奴鲁鲁居民)   2015-05-05 09:21:00
以前唸汉语语法的恶梦回来了,不过原PO讲解得好清楚哈
作者: vobis (君)   2015-05-05 11:26:00
嫁有家边,娶有取 (拿)头,其余自行想像。
作者: zhey (阡陌)   2015-05-05 11:50:00
.
作者: cherryapril (偲)   2015-05-05 12:50:00
作者: MDS (空)   2015-05-05 13:31:00
想正名还是要多从身边做起 原po只在网络抱怨一下没什么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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