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弟弟女友那篇衍生出原生家庭的事,心有戚戚焉。
突然觉得想分享自己的事情上来,
也许我还没真正走出阴影,但说出来也许会让那一天来得更快。
先自介一下,我今年21岁,在北部念国立大学,和同学共租两人套房,
经济来源是妈妈和自己打工、历年存款(压岁钱跟没花完的生活费)。
至于提供了我另一半染色体的人,请容许我以“那个人”称呼他。
我是老大,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小我一岁,一个小我五岁。
在我小时候,我记得那个人去工作都会带妈妈的便当,
我和我弟也常常跟他一起出门,陪他工作。
他的工作是开着类似油罐车的那种水车,去给固定客户卖水,
就是用一桶20kg的塑胶桶那种,每天都去不同区域,
也经营几处加水站,取水的总站在埔里,
埔里也是除了我们家之外所有亲戚住的地方。他
曾说他当初是想,台中学校比较好,所以才决定在台中买房子。
Anyway这都不是重点,后来小学吧,
家里经济状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很糟(我到现在我没问我妈原因),
他们开始吵架,我和我大弟晚上会从房间门缝偷看他们在客厅吵架,
舅舅阿姨偷偷塞钱给我,叫我看见大人吵架要赶快打电话给他们。
那个人带我去书局买离婚证书,
隔天放学回家我看见两个人都签好字的那张纸就钉在我家墙上。
后来没离成,大概众人劝合,孩子又还小。(我长大后超失望= =)
他们开始相敬如冰,我也努力念书,我妈前年曾跟阿姨舅舅聊天,
那是过年初二,说我跟我大弟的求学史
(我弟总是遇到烂老师,两个弟弟也都不爱念书),
我妈说她从来没担心过我的成绩,我的就学路可以说一帆风顺。
(至于我弟弟又是另外两段故事了…)
从小我的认知是:大人赚钱很忙,经济压力大,
所以我要自己把自己顾好,不要让他们操心。
高二时我连续失眠一年多,都要四五点才睡得着,
老师建议我买干燥薰衣草助眠之类的,我也只想到自己还不能骑车,
零用钱少,要晚自习也没时间,就算了。
最开始我的原则是:只要自己可以做到的,就不要麻烦他们。真的不行再开口。
但后来我发现:我开口也只会被拒绝。
是的,被拒绝。
我跟家里一度要决裂,国中时我总共和家里大吵大闹了三四次吧,
当着四个人的面大哭大骂,指责他们重男轻女之类的。
就是忍很久的那种大爆发。
他们当然说“我没有”、“你想想看你有什么你弟弟没有的”,
包括我说弟弟玩线上游戏三字经不离口,
他们在客厅都听到了却从没纠正过,
我妈说“我真的没听到,下次你直接讲,我当场骂给你看”,我也只觉得矫情。
然后我大骂了一声干,甩门回房。
我妈直接大喊我名字,“你敢再骂一次你试试看!”
我从小就很倔,可能因为也自主习惯了,
而自己做的决定向来也没出任何差错,所以根本不想低头。
国中有天想跟妈妈聊天,才刚说“最近班上”,
妈妈冷冷回一句“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彻底磨掉我所有想拉近母女关系的念头。
国三跟高三两年,我早上六点出门,念到晚上十点到家,
我妈从我小三开始上12hr大夜班,八点上班八点下班,
所以这两年只有假日我们才见得到面。
我成绩算不错,虽然不是真资优,但很认真在念书,
因为我觉得念书是最快的成功捷径。
高中我的成绩稳坐全班前三名,高三更是稳坐第一名,毕业考考全第一类组第一名,
高二有次晚上到家,看到桌上一个kitty的电子钟和字条,
是妈妈写着“念书很辛苦,要照顾自己身体”,
我当下只觉得讽刺万分。
后来搬到台北念大学,跟妈妈关系好很多,
也因为那个人的关系,我跟我妈后来就变成同个阵线的。
我这几年有时都会问她以前的事,
才知道原来这个“家”,有多么残破。
至于我不想听那句话,妈妈说他那时是觉得我只把那个家当成旅馆,
完全不把家人当家人,所以才那么说的。
我也没说我那时的感想,反正都过去了。
前言讲那么久,终于要讲到那个人。
从小,每次班上要缴钱,
我永远是被调查谁还没缴的时候,必须默默举手的那一个。
回家开口要钱,就是被酸“开嘴丢欲讨钱(台)”,
因为他的工作都是收零钱居多,每次都给我一大袋零钱,
连三四千这种金额也照给10块零钱。
任何时间跟他说学校要缴钱,都被讲得很难听:
早上:一大早就在要钱是怎样
下班回家:一进门就在讨钱是怎样
回家够久了或睡前:都要睡了还在讨钱是怎样
知情好友曾经下一句评论:“就是不想给钱嘛。”
在那个人心中,他的钱永远都有更重要的用途,
房贷、标会、修那台水车、信用卡债等等。
还会跟三个小孩借钱周转,我前后借了他四五次至少,
金额两千到两万不等,都有跟他讨回来(但都是分期还回来)。
他书桌上有个零钱盒,总是装满零钱,我们有需要买什么就从那边拿,
后来那盒子常常因为他需要周转而一夕清空。
我高二之后我妈开始给我零用钱,虽然不多,
但我省着花也还够,甚至能存一些。
我高一搭校车,每个月七千块,都我妈出的。
我们三个小孩学校要缴钱,那个人永远都说
“没钱!去找你妈拿,你妈赚那么多都没拿出来,要钱就只会找林北讨!”
我妈十二小时大夜班,一个月三万二,没全勤还要被扣2000。
(我跟我妈说为何不去检举,那公司很多行为违反劳基法,
我妈抱怨归抱怨,说要是检举了她不但会失业,还会被封杀,她4x岁不好找新工作)
高二,我开始每天早上走路去我好朋友家,
他爸载我们到公共汽车站,我们搭台中的免费公共汽车去学校,
晚上晚自习完照样这样回来,但会把我载到我家巷口。
朋友爸爸公司在学校附近,有时甚至不搭公共汽车,直接接送。
就这样度过高二高三,交通费没花半毛钱。
到现在完全没人知道我是这样过来的。
我没有特别想跟我妈说这件事。
大一某天,凌晨一点,那个人像是有喝酒,
打电话来跟我说“你也19岁了,长大了”,
然后小心翼翼问我如果他们离婚,我会怎样。
我:“财产怎么分?房子归谁?”
他:“如果要讨论钱,那就不用离了!
我最近一提离婚,你妈就说钱还来啊,那个嘴脸…”
我事后问妈妈才知道,国小时家里经济状况不好,
舅舅阿姨都有借那个人钱,好几十万,说要还也都没还;
外公过世,我妈分到遗产10万也都给了他。
总之他的态度就是完全不想吐钱出来就想离婚,
说我妈对他冷言冷语(他们相敬如“冰”十几年),
还说他觉得自己很委屈,他那么努力赚钱,
会帮我妈按摩腿之类的(我妈工作要站着),
还怀疑我妈有外遇,在外面有别的男人。
两个小时的电话说得言词恳切,仿佛他真的为了这个家受尽委屈。
大一时我的生活费是回家直接拿现金,都我妈主动塞给我,但我会先跟那个人要。
结果真正从他手里拿到钱不过两次,一次三千,一次五千。
我曾经在学校打电话给他跟他说我没钱,他说好,
要我传帐户号码给他,他马上去转帐。
隔天我一查,没有钱进来。
再隔天我又打电话给他,跟他说我真的没钱了,户头没钱了。
(起了测验心,其实我还有存款,我不会让自己山穷水尽)
他同样的话再说一遍。我隔天再查帐,一样没钱进来。
然后我打第三通。一样说法。一样没钱进来。
但这不算什么啊。
因为从我有意识到“他是个烂人”开始,
他从来没通过我的“任何一项测验”。
国三全班留晚自习,妈妈上大夜,我畏畏缩缩问他可不可以晚上去接我回家,
他答应了,但我很愧疚。
因为他的工作性质很弹性(水没了要去埔里载,加水站没水要补水等),
要他每天九点都在家里,其实对他来说很勉强。
所以他答应了,我很愧疚,也受宠若惊。但这不是测验。
晚自习留到九点只有两班,我都是倒数三个被接走的。
常常最后剩我一个站在大门。常常来得不甘不愿,骑车快到我会怕。
有次我朋友(就是跟我考上同高中,爸爸会接送我的那个好朋友)留下来问问题,
我突然想测试那个人(= =),就也留下来问。
走到大门时才9:15,等了很久,打电话回家,弟弟接的,
转述“他说他去过了没看到人,就回来了”。
要我自己走回家。
我家到学校走路半小时,我又在书局逗留了一小时才到家,
他看我都没看一眼。
那是我现在还记得的,让我心寒的事情之一。
之二,这辈子我到死都会记得。
高一健检,我被保健室广播,护士阿姨拉着我的手说
“你贫血很严重,快让父母带你去看医生”,
我一看健检通知单,红血球相关的所有数值全部红字。
当然我自己没多在意,只知道那时连爬“一层”楼梯都气喘吁吁,
还要朋友帮忙拿书包。
但我拿单子给那人看,问他可不可以带我去大医院,
因为我自己没办法去。(那时印象中公共汽车没到还怎样)
他看了下,跟我约了某个时间。
我那天就不留晚自习,早早回家,结果他没回家。
他说他忘了。然后我又问他那什么时候有空,又约了个时间。
这次他记得,不过他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所以也没回家。
又过了几天,我想着还是要问吧。
毕竟护士阿姨说很严重。而且我身为小孩,提出这种看医生的要求没错吧?
那天他已经在家了,晚上八九点,他躺在床上看电视。
我鼓起勇气走过去问他“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带我去看医生?”
然后他看着电视笑笑的,瞥了我一眼,
用台语,用开玩笑的口气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死?”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死?
当下我就默默走回自己书桌了。我那时候完全无感。真的。
(后来后来他还是带我去军医院检查,抽两次血,在医院耗了两三个小时,
医生说我的血红素值只有7.2,降到6就可以合法输血,
还说我的红血球数量比别人少颗,体积也比常人小,
总之红血球各种数值通通不及格。
然后复诊一次,吃了三个月的铁剂,再来就因为他没时间带我去医院而不了了之,
而我因为吃药,体重从46升到58kg)
之三。学机车。(这也是我现在还记得的)
满18岁过后几天,我一心想考到驾照,
这样可以多做很多事情,不用担心要谁帮忙,自己就可以做到。
但我知道我弟以取笑我为乐,那个人也是沙文主义者,所以我趁谁都不在家偷练车。
但很蠢的是我连发动都不会,只好打电话问他。
他说我只会骑去撞壁,说一堆你以为机车跟脚踏车一样简单吗,这种话,
叫我先学会“牵机车”再说,叫我先去牵着机车在巷子里绕几圈。
我当下哽咽,挂完电话马上躲到床上大哭,然后打电话给学长。
我深刻觉得我被污辱。
牵机车绕巷子?你当我智商多低?
我从小到大什么事情搞砸过?你是觉得女生就不会骑车开车吗?
然后学长说我可以隔天去找他,他教我。
于是我从第一次发动机车、练车、到监理所排队练习两次、
排队笔试、排队路考、等核发驾照、拿到驾照,
只过了5.5个小时。
我完全是被激出来的。
事情到这里而已吗?当然不。
上面这些事情,其实对我来说都没什么。
真正让我一次想起所有的、这些烂事,就是他半夜那通电话。
后来我妈在大一寒假时,只有我跟她在家,她突然说:“问你一个问题喔。”
我跟我妈都是少话的人,我很讶异她怎么突然主动跟我说话
(大一时我们的关系正要开始转好而已),我说你问啊,
她就问如果他们离婚,我会怎样。
我说“就离啊,早就该离了,但是钱要算清楚。”
我妈说,她发现那个人搜过她的化妆台、包包跟柜子、手机,
“他怀疑我有外遇。”
我立刻想到他在电话里的那番说词,心底一阵冷。
然后我就跟我妈说了他有打电话给我的事。
我妈问他说了什么,我也只讲了个大概,因为我不觉得全说出来对事情有帮助。
然后我的态度就是那句话,要离就离,钱算清楚。
他在电话里说“我真的不懂我哪里错了”、
“我的婚姻、这个家,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他们在我高二那年也大吵过一次,他冲去厨房拿菜刀出来。
那时候我只想到“他们是因为怀孕了,有我了,才结婚的”。
后来我马上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我不能这么想。
然而回台北之后,我就崩溃了。
一夕之间想起从小到大,那个人对我做过的事情。
不是没有好的,但就是有坏的。很多很多,很伤的,很坏的。
那个人到底凭什么,以为一通电话就可以让我站在他那边?
他从来不会检讨自己,只会假检讨自己之名检讨别人。
那个家,什么都穷。
我这辈子短短19年,身上所有伤痕,都来自那个家。
伤口从来没愈合过。
小四那年存了两万块交给他,请他帮我买电脑
(学校作业要查资料,那年电脑刚开始普及),
存两万给他就帮我买也是他说的,结果一个月过去,电脑呢?
三个月过去,我问他电脑呢,后来开始哭闹,
他拿一截粗水管砸我,叫我闭嘴。
每次班上缴费调查,永远都是举手那个。
我开玩笑说“以后谁会养你还不知道”,
总是一脸少来了,“现在说还太早”…
然后就说著说著变成真的,我决定不养他了。
我回台北之后崩溃,哭了三天三夜,整整三天三夜。
课都没去上,去家教也是一路哭,
在公共汽车上偷哭还被人家问路,
下车走到学生家也是到门前才把泪擦干,告诉自己要哭等上完课再哭。
哭着吃饭,哭着打字,一直在哭。
朋友帮我跟老师请假,也都到寝室陪我(大一住校)。
我走去家教时,下了公共汽车,走在斑马线上,
就在斑马线上,我流着泪,突然心里浮出一个念头:
“啊,这时候如果有一台车闯红灯,多好。”
我就哭三天,没打电话给任何人,只有两个朋友陪着我。
我跟朋友说我觉得我不会爱人,我不懂爱。
朋友拍着我的背,对我说你把你自己照顾好,不让他们担心,
这样还不是你爱他们的方式,那是什么。
然后我哭停了,家教上完我就再也哭不出来。
虽然还是很想死,宿舍楼下就有书局可以买美工刀,但我怕痛。
而且要死我也是留遗书指责“就是你害的,我死就是要报复你”,我才甘心。
但我还是活下来了。
因为我不甘心我活到这么大,可以说除了钱之外,完全自力更生到那么大,
自己想完成的梦想都还没做到,就要为了这个烂人而自我结束。
然后我完完全全,毫无挂碍的放弃了那个人。
从小到大放弃不了,每次都因为那人所作所为失望、绝望,
告诉自己放弃,不要再期待了,
却又总是忍不住告诉自己“再相信一次”,忍不住又期待,
然后又受伤害。
我从那之后告诉我自己:我没有父亲。
我是完完全全放弃了那个人。
大二开始我的任何费用完全靠自己打工,
还有妈妈辛苦赚来的、给我的生活费。
过年有阿姨舅舅的大红包,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家经济状况不好,
也知道我懂事,知道把钱花在该花的地方。
我妈去年问我要不要办学贷,我拒绝了,
理由是我不想因为那个烂人不给钱而让自己背债(家庭背景让我不喜欢欠人钱)。
但我的存款真的快见底了,毕业之后的事情也要考虑,
所以我在考虑下学期要不要去办orz
他们还是没离成婚。
我妈说她想存钱搬出去,可是一直存不了钱。
还说外婆生五个小孩,四女一男,就她嫁得最差。
(阿姨们不是开茶庄,就是每年出国玩,或者女儿念烧钱音乐班。
舅舅当公务员,小孩人手一台ipad。)
我听了其实不太难过,但就是暗自决定等我赚钱了,
要带我妈出国玩(是的我妈没出过国),让我妈不用再担心钱的事。
我们家从来不流行温言暖语那套,我妈也是默默付出,
都不会把真正感受说出来。
但是最近这几年,听妈妈说以前的事,
例如家里轿车是二手的,我出生前就买的,到现在还在开、
电视冰箱洗衣机是外婆送的嫁妆,现在除了电视坏掉换了,冰箱洗衣机也还在用。
我小弟完全被那个人洗脑,不知道那个人实际上有多烂,
大弟也建教合作,在统联当修车学徒很少回家,我则逃得更远。
朋友曾说:老大的好处就是第一个知道要逃,而且可以逃很远,
老么就只能(被)留下来。
大概是自己大了,这几年偶尔会觉得妈妈很像小孩,看着心情也很复杂。
去年过年跟我妈回娘家(两个弟弟不见人影),
要回台中那天,阿姨舅舅在客厅聊红包的事,
阿姨有包给我,舅舅没包,但阿姨以为大家都有包给我。
他们就在聊这件事,因为他们没桥拢,这样我妈就必须回包给他们小孩,
可是他们给我的钱又是我自己收著,这样等于我妈要掏自己的钱给他们,
可是我妈赚得又少…。
后来我妈好像听到了,
就冲出去对他们哽咽大喊:“我有钱!我说我有钱!我有钱啦!!!”
就抓车钥匙冲出门了。
我在房间里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说我的倔强应该是遗传来的(叹)
其实还有很多事情都没讲到,例如大弟因为我妈不出钱给他买机车
(机车买了说要买汽车,汽修科了不起啊= =)就把我妈当透明人等等,
但我想我已经写太多了XD
虽然辛苦了点,常常在为了钱的事情烦恼,
可是我知道我有能力改变这些,只要给我时间(虽然流浪律师多,但我相信我可以!)。
我只怕我妈身体很差。
对我来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是句笑话。
我并不在乎其他亲戚怎么看我,我只知道我必须保护我自己。
而我的表现、我的成就,也确实让外人无话可说。
会这样说出来,是希望每一位被家庭所伤害的朋友能够尽早想开,
有些人是你无法改变的,最快的作法就是离开,真的。
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