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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荷兰军事历史学家J.W. Wijn发表了博士论文—莫里茨亲王时期的军人(Het
krijgswezen in den tijd van prins Maurits)，荷兰军事史出现在大众眼前；1953年，
德国历史学家格哈德·奥斯特赖希(Gerhard Oestreich)更进一步证明，威廉·莫里斯不
仅让欧罗巴军队的训练常态化，他更是西方常备军之父。
自1950年代以来，迈克尔·罗伯茨(Michael Roberts)发明了军事革命一词，他认为火器
的引入带来了新的战术，这种新的战斗方式十分覆杂，要求军队要有更严格的纪律和更高
水平的训练；士兵变成为昂贵的物品。发展军队需要更高的税收，因此需要建立一个政府
机构来实现这一点。战争规模的转变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国家权威的增强。
维尔纳·哈尔韦格(Werner Hahlweg)[注]受到罗伯茨的影响，他认为荷兰人在反抗西班牙
国王的过程中为了，迫使他们创建了一支全新的军队；莫里茨亲王的军队改革包括七个部
分:
注: 维尔纳·哈尔韦格是德国研究克劳赛维兹的先驱，1969~1978年，他是伐利亚威廉斯
大学的军事史教授；1962 ~1986年领导德国陆军科学学会，随后被任命为名誉主席；军事
史和军事技术史进步奖就是以他为名(该奖本来叫Werner Hahlweg奖，后来知道他在2战时
加入纳粹党，该奖在2012年被迫改名)。
1.系统化的训练。
2. 现代化的总参谋部。
3.有组织的军事补给。
4. 职业化军官队伍的塑造。
5. 自然科学的实际应用(火药)。
6. 现代指挥结构。
7.战术机动的高度机动性和灵活性。
根据哈尔韦格的说法，所有这些变化都是在1590年到1600年的短短十年中实现的。
他还说了一句话，荷兰的独立战争是一场全面战争(totaler Widerstandskrieg)，它需要
民族力量为生存而进行的临时斗争(Kräfte der Nation in einem zeitweiligen
Existenzkampf)。
但罗伯茨与哈尔韦格的看法是对的吗? 莫里茨亲王真的塑造了现代军队的先河?他头上的
皇冠是如此闪亮吗?我们可以先从真实的历史来看看究竟:
16世纪末到17世纪初的荷兰军队
在乌得勒支联盟(1579年)后，起义军(以下简称为荷兰军)的军费由成员省分摊，荷兰省占
了64.25%( 1599年~1792年为58%)，这反映了它在财政还有人口上的优势。
1586年12月，约翰·范·奥登巴维尔特(Johan van Oldenbarnevelt) [注]坚持荷兰军队
的规模绝不应超过各省给予的军费，因此，1588年荷兰军队的人数从29760人减少到20500
人；但这人数只是账面人数，实际上荷兰军队的实际人数可能只有15000人；为何实际人
数与账面人数差了25%，这要从荷兰军队的募兵制度开始说起。
注: 约翰·范·奥登巴维尔特，律师，共和国元老之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创始人之一，
后来因为政治、宗教理念上的冲突，被莫里茨亲王处死。
根据古老的习惯，士兵的来源并不是由某个机构统一招募，而是上尉连长自己招来的；政
府(即七省州、国务委员会)规定了一个连的规模和士兵成分，并按此规定每月一次性支付
给连长一笔维持费用，并派专员负责检查；当连上有士兵损失(阵亡、死于疾病、事故、
逃跑)，专员会把损失人数的军饷扣掉，只给实际人数的军饷。
荷兰的一个连由100多 至 200 人组成，大约由 2/3 的射手和 1/3 的长枪兵组成，每个
年份因军费多寡而人数浮动，其步兵连成员的组成如下:
1579年，军官13、重火枪手12、轻火枪手75、长矛手50，共150人。
1587年，军官13、重火枪手18、轻火枪手52、长矛手45、双手剑兵4、戟兵12、剑盾兵3、
侍从3，共150人。
1587年，军官13、重火枪手24、轻火枪手73、长矛手60、双手剑兵6、戟兵18、剑盾兵3、
侍从3，共200人。
1596年，军官15、重火枪手36、轻火枪手41、长矛手57、剑盾兵2、侍从2，共151人。
1597年，军官13、重火枪手28、轻火枪手31、长矛手39、剑盾兵2、侍从2，共113人。
注:军官包括上尉、旗手、两名中士、四名下士、两名鼓手、外科医生、教务长和文员。
然而，最重要的单位是营，这才是荷兰军的基本步兵战术单位；莫里茨亲王参考西班牙人
的编制Tercio，但改良掉Tercio的臃肿缺点，把营的人数定为550 人；这只是个理论值，
在实际上变化很大，1592 年，莫里斯第一次以营为单位检阅了他的军队，营的人数从
750 人到 1,030 人不等。
每个营在中央有长矛，五到十个纵深，火枪手在左右两侧，九到十二排纵深，下图是个
550 人的营:
这种战术单位小型化使荷兰人比他们的对手，具有更大的机动性和灵活性。
这规矩看似合理，但这违反了人性；因为补齐士兵可能要好几个月，期间连长拿到的都是
不足额的维持费，连长为了钱，只好采用欺骗手段；他们雇佣一些 闲汉来充人头，假装
该连是满员的，这些人被称为passevolanten。专员心知肚明，为了不影响军事行动，他
们只好经常睁眼闭眼；连长们为了应付军饷的削减，会优先解雇他们最昂贵的士兵，这些
士兵往往也是最有经验，战力最强的(互联网企业解雇40岁+老练工程师的翻版?)。
1605年7月，莫里茨亲王与他的拿骚堂兄弟们进行一次总检阅，以清楚地了解军队的规模
；亲王估计，欺诈、战斗死亡、疾病让账面兵力和实际兵力相差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他
说:“军队只要在战场上待上三四个月，就会因为生病、逃兵、死亡和受伤而使大部分或
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部队失去力量。”
1609 年，荷兰军队的步兵有 43 个英国连(分为3个团)、32个法国连(分为2个团)、20个
苏格兰连、11 个瓦隆连、9个德国连、荷兰连只有 17 个。
尽管账面实力和实际实力之间存在25%，但荷兰军队仍然比法国和西班牙军队要好的多；
根据杰里佛.帕克(Geoffrey Parker)的说法，法军的纸面实力和实际实力的差距至少是三
分之一，而西班牙的差距是惊人的50%；1635年，国王路易十三向荷兰派遣了一支29000人
的精锐军队。到了年底，只剩17000人。
荷兰政府不会为军官们在人员和装备上的损失提供经济补偿，但莫里茨亲王努力定期给他
们的部队发工资，他推行了一种叫“军事援助”的制度；商人与连长们签约，商人定期把
军饷先付给连长们，然后商人再向各省政府请款；多亏了“军事援助”的中介作用，士兵
们才有了工资的保障。这是很重要的，因为政府的拨款总是很慢的，而且并没有一个统一
的机构负责养给，部队必须自己花钱购买食物，没钱，士兵只能挨饿，如果士兵没吃没喝
，大家都知道会演变成啥样，那就是暴乱的士兵们洗劫城市。
然而，为期三年的奥斯坦德围城(1601-1604)迫使共和国将其军队扩充到31000人，1608年
为49000人；十二年休战结束后，军队不得不进一步扩充；17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财政
安排在军队增长的压力下几乎崩溃。军队名义上有8万人，但七省的税收达不到这个支出
水平，拖欠的工资也随之增加；大量借贷和“军事援助”提供的信贷维持了军事机器的运
转，但在1629年征服布瓦勒杜克(Bois le Ducq)和1632年征服马斯特里赫特(Maastricht)
后，荷兰的摄政王对自己省的财政状况越来越感到担忧。
与此同时，军政大臣们大声抱怨军费支出不断增加，每“赫曼日”(即42天)军费支出增加
60万荷兰盾；1643年1月，荷兰省欠了军队300多万荷兰盾的军饷，省加起来也欠了200多
万荷兰盾。为了防止财政破产和兵变，共和国迫使弗雷德里克·亨利将军队从8万人减少
到6万人；政府认为这不会减少战斗力量，因为25%的部队-2万人只存在于纸面上；6万名
定期拿到军饷的实际士兵，战力跟8万名的膨风军队是一样的；降低军队支出生效了。
荷兰军队只有6万人，规模太小，无法在八十年战争中取得全面胜利；对西班牙人的全面
胜利需要征服安特卫普，因为只有征服安特卫普，主要河流才可以运输攻城火炮和食物。
自从纽波特战役(1600年)以来，西班牙人和荷兰人都不愿意再打一场野战，因为野战的胜
利并不能实质的控制地盘 [注]，莫里斯和弗雷德里克·亨利就认为共和国不能冒第二个
纽乌波特的风险。
注:为何野战的胜利在八十年战争中并不能实质的控制地盘，可参考这篇文:
https://zhuanlan.zhihu.com/p/394937745
这造成了战略上的僵局，没有野战上的胜利，围攻安特卫普是不可能的；缩编军队，让每
个士兵都能定期拿到军饷当然值得称赞，但从军事上讲，这可能不是明智的做法?西班牙
的指挥官斯宾诺拉认为，宁可看到部队在战壕里或战场上被屠杀，也不要让他们毫无用处
的解散。
为了让人数稀少的自家军队获得更高的战力，莫里茨亲王与他的拿骚堂兄弟们发明了新战
术；在1594-1595年的冬天，威廉·刘易斯发明了一种方法，使步兵可以连续射击；威廉
·刘易斯1594年12月8日至18日写给莫里斯的信中解释了“Counter March”这个新战术；
每个士兵占据了一个6英尺宽的空间，开枪后，士兵穿过队伍走到部队的后面。
与普遍持有的观点相反，奥拉夫·范·尼姆维根(Olaf van Nimwegen)认为“Counter
March”实际上从未在战场上使用过；理由之一是弗里斯兰团的战术阵型草图，理由之二
是威廉·刘易斯的信提供了他反对Counter March”的证据，这个阵型过于开放，不适合
白刃战，长枪手无法为火枪兵提供任何保护。
1595年夏天，威廉·刘易斯让他的弗里斯兰兵团演示了另一种新战术，叫做“转换”，这
一战术立即被莫里斯采用，并应用于所有荷兰步兵团；转换相对于“Counter March”的
主要优点是其降低了覆杂性，有更小的正面和更高的射击速度；部队正面只有5人，纵深
为9到10人，在齐射之后，所有士兵都向右或向左转弯，然后穿过纵队(列)与纵队(列)之
间的空隙，向部队后方前进。比起“Counter March”，在“转换”战术中，每个火枪手
所占的空间只要3英尺，阵型比较紧密，而且五个人一起转弯比起九个人同时转身要快得
多，更有可能加快齐射的速度。
结论
持续的训练是拿骚改革的核心；与哈尔韦格和罗伯茨的主张相反，莫里斯和威廉·路易斯
并没有改革荷兰军队的组织，军队的维持、招聘都没有因他们而改变；没有人认识到这样
做的必要性；直到17世纪上半叶，欧洲各国政府都在雇佣军队为他们作战，但他们并不认
为照顾军队是自己的责任，军队的维持和招募被认为是上尉连长们的私人事务；这滋生了
欺诈，严重限制了军队的进攻能力。由此可见，莫里斯和威廉·路易斯的改革仅限于战术
领域，与其说拿骚的军事改革，不如说拿骚的战术改革。
第三次英荷战争期间，路易十四进攻荷兰共和国的决定引发了一场组织上的军事革命；传
统的，一群私人经营军队被打垮，新征召的荷兰军队转变为一支常备军；军官的生计和事
业都依赖于政府的支持。对欺诈行为的镇压，严厉纪律，对逃兵的积极追捕和惩罚[注]，
使军官和士兵都受到了震慑。
注:从论文The War PeopleThe Daily Life of Common Soldiers1618-1654可知，17世纪
上半叶的军队管理者，对于士兵的逃兵行为，不是很在乎；士兵们对于逃兵这行为，也没
羞耻感，觉得老子想走就走。
与此同时，向连长提供财政援助、赔偿人员和物资损失、改善后勤和改善医疗设施，这些
都创造了条件，使连长们能够使他们的部队维持到令政府满意的程度，实际强度和纸面强
度的差异从平均25%下降到15%；进一步壮大军队的条件已经成熟，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
期间，荷兰共和国雇佣了一支超过10万人的军队，灾难之年（1672年）见证了荷兰常备军
、现代军官团和后勤供应系统的诞生。
这就是大卫·帕罗特（David Parrott）说的，受到外部力量的压力，才能导致军队组织
结构的变化，所以布莱克才强调，罗伯茨所说的军队组织革新，其实不是在1590年到1600
年完成，而是到1660~1670年才得以实现。
后记
洋奴们口中先进的军事革命，其说法漏洞百出，只要多读一点书，只要一点点，就能把他
们驳的体无完肤；可惜，明粉窝在自己的讯息茧房，读书永远脱离不了自己的圈子，白读
了。
数据参考与出处
The Dutch Army and the Military Revolutions (1588-1688)
妈宝地狗：[仙草]1560-1660年间的“军事革命”一个神话？
The War PeopleThe Daily Life of Common Soldiers1618-1654
http://home.mysoul.com.au/graemecook/Renaissance/19_Dutch.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