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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瑞安跟着父亲走进墓园,这里很安静,笼罩在古老橡树的荫影
里,枝叶摇曳,沙沙声像是低语。石碑排列整齐,有些饱经风霜,刻
字模糊不清,有的坟墓还很新,连草都还没长出来。他父亲放慢脚步,
低头像在默祷。达瑞安一个个看过去,雷德蒙‧乔治领主,法奥大主
教,光明使者乌瑟,他们为正义而战,为信念牺牲,每个名字背后都
是激动人心的英雄故事。终有一天,这里会有一个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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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总是这样,降临得如此突然,简直像是某种注定的循环。提
里奥说得直截了当:“状况很糟。”
他往前倾身,双手撑住桌缘,看着巨大的艾泽拉斯地图。这是魔
法的杰作,沙粒不时流动、重组,每一道山脉,每一个城市都清清楚
楚,甚至可以分辨出市集里的人群。达瑞安看着漂浮在北海的那块冰,
忍住了用手去戳的冲动。
“燃烧军团肯定是找到了屏障的疏漏,探子回报从没看过这么多
恶魔涌出传送门。”提里奥和平常一样随兴,食指直接插进破碎海岸
的沙堆里。“我们无法确认,另一端有多大的军队在等。”
“不用担心,这又不是我们头一次陷入危机。”达瑞安想表现得
有点信心,但肯定不太成功,他已经听说了消息,是幸也不幸,来自
海上的能量波动,剧烈到炸了达拉然观测室的整排水晶。他们得以提
早迎敌,而不是等燃烧军团杀进来才匆忙备战。
话说回来,再怎么提早也不够。他们手上的消息,可用的资源,
全都少得可怜。达瑞安骑着霜翼降落在天台时,已经察觉到街道冷冷
清清,弥漫大难将临的紧张气息。好几台空摊车停在墙下,紧急时可
以当作路障。他看进酒馆门里,老板已经收起桌椅,改堆沙包。隔壁
药剂舖倒是大锅沸腾,柜台摆满各色瓶罐。
“希望如此,孩子。”提里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到目前为止,
我们做的准备,连同派出的军队,都成了一场笑话。先遣部队只撑了
半天,包括夜精灵最精良的游击兵,还有地精研发的轰炸机。相较起
来,燃烧军团从前的攻势就只是试探,他们这回可是倾巢而来。”
“我不觉得打一仗就能把他们赶回老家。”达瑞安说了实话。他
盯着燃烧军团的阵地,在脑中画出可能的路线。如果从海上突袭。如
果用古老的精灵遗迹掩护小队行动。如果把恶魔引入北边的森林各个
击破。
提里奥好一阵子没讲话,达瑞安知道,其实他也不抱期望。
“你们需要战力更强,更有行动力的部队,去做正规军无法做到
的事,就像在北裂境的战场上。”这句话比他原先想的还响亮,像是
一个警告,一个征兆。桌上的地图沙沙作响,自行移动,聚集,分化
成恶魔的模样。“我要把死亡骑士召回亚榭洛。”
必要之恶。提里奥点头,仿佛早就料到这个要求:“也该是时候
了。”
达瑞安等著。这个房间在会议室上方,高得像是浮在云上,不受
街上的噪音干扰,但还是听得到隔壁可疑的碎裂声和咒骂。紫罗兰堡
里每扇门后面都是法师的危险玩意儿,就像桌上的地图一样,最好别
问。照老习惯,他们提早抵达,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在会议开始前
先商量。
“这件事得早点进行,你的人马四散各地,就算现在开始协调,
也得经过层层关卡,更别提有些人本来就不喜欢你们。”
“我已经发出了征召令。”达瑞安说。“有些黯刃骑士也回到了
亚榭洛,至于那些不肯放人的军官,就等联合会议的时候再处理。”
提里奥好半晌说不出话。“什么时候开始的?”
“六天前。”
“那时先遣部队才刚出发。”
“这可是你教的。”达瑞安没有闪躲他的目光。“提早准备,控
管风险。”
萨沙理安是第一个回来的。达瑞安只给他三天时间,逼得他连行
李都来不及收,穿越两座传送门,五次驿站换坐骑才回到亚榭洛,走
进指挥室的时候身上全是尘土,脸绷得像石头。达瑞安不禁好奇,如
果他下令稍息,萨沙理安是不是会先说“是”再挥拳打断他的鼻子。
他从地图上拿起棋子,指挥室的灯火摇曳,在一个个战场投下阴
影。
时候到了。他对萨沙理安说:去做你该做的事。
“如果希瓦娜斯发现这件事——”
“到那时候,联合会议已经同意我召回所有黯刃骑士,当然也包
括寇尔提拉‧亡织者。”不得不说,看那惊愕的神情,达瑞安还是有
点得意,感觉就像头一次拿剑打败了父亲。“想必希瓦娜斯也会松一
口气,毕竟这些年来,她都想不起寇尔提拉人在哪里。”
“那么,你得一次就说服他们,没时间横生枝节。”提里奥抱起
双臂,又开始走来走去。“照惯例,只要同意票过半数就行。我想费
伦最有可能让步,沃金也能谈,只是他会提一些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血精灵的摄政王原本就对你们比较友善,只要能当面……”
“我已经找他们谈过了。”达瑞安说。“你是最后一个。”
提里奥一愣,接着大笑,像父亲那样拍了拍达瑞安的肩膀,就算
他全副武装也感觉得到力道。“圣光在上,你总是能让我惊讶。”
“黯刃骑士团随时听候差遣。”这句话有某种奇妙的熟悉感,像
是往事的碎片浮现,让他觉得忧虑,同时又振奋不已。战场是一个明
确的目标,每当黎明升起,他只等着号角声震撼大地,足以证明他存
在的意义。
“我的荣幸,孩子。”
提里奥头一次说出这句话,笑容还在脸上,毫无疑问是在赞美他。
虽然不是在战场上,但这样的胜利也很好。下方大厅传来骚动,各方
领导者陆续抵达,那嗓门一定是瓦里安‧乌瑞恩,接着是矮人国王。
“走吧,我们可不能迟到。”
第二天大军开拔,提里奥再也没有回来。
□
“抱歉,达瑞安。”泰罗索斯语带尴尬,但立场无可退让。“葬
礼……这是内部事务。”
“当然。”除了这句话,他还能说什么?“我明白。”他不是圣
骑士,没有资格参加仪式。圣光之愿礼拜堂的院落很安静,大门紧闭,
挂著黑旗。他只看到用来运送遗体的棺材,上头有着银白十字军的徽
记。
□
提里奥死在恶魔手里,为了掩护部队前进,他率先涉险,深入燃
烧军团的阵地,就这样受到突袭,又过了整整一天,消息才传到达瑞
安耳里,听起来像个荒谬的笑话。他一次又一次的回想,那个时候他
在做什么:困在另一座山头,没等到出击的命令,满肚子不高兴。搞
什么鬼?现在就撤退?
联盟大君主战到最后一刻。部落大酋长多撑了半天。
他的小小胜利,如今看来一败涂地。在紫罗兰堡的大门前,希瓦
娜斯与他错身而过,毫无血色的脸看起来就像象牙,很美,同时也令
人背脊发寒。她在混战时受了伤,部队损失惨重,但依旧走得很稳,
靴跟一下下敲在石板地上。
“替我向寇尔提拉问好。”她的声音平淡,意思不言而喻,部落
大酋长的位置终于落到了她手里,这点损失可以不计。她打量达瑞安
的神情,像是在看不小心飞错地方的苍蝇。“希望他早日归队上战场。”
“心领了。”达瑞安直直往前走,回得同样冷漠。幸好,他的脸
被头盔掩住,希瓦娜斯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们得建立指挥基地,尽可能靠近破碎海岸。”大法师卡德加
这么说。联合会议桌上的气氛低迷,像是乌云罩顶。人力折损。阵亡
的军官和领导者名单。坠毁的飞船。空中部队全灭。唯一还称得上好
消息的,是他们把燃烧军团逼回了海岸。从上方看,恶魔的尸体堆积
成山。
达瑞安看着对面的安杜因王子——还没加冕继位成国王,身穿黑
衣,像是随时会哭出来的模样,只觉得愈来愈火大。这个时候他该在
银白十字军的营地,和提里奥摊开地图,讨论下一场仗该怎么打。为
什么他右手边的位置是空的。为什么他得坐在这里,听着一个又一个
坏消息。
这不可能是真的。只不过是一次败仗,我们曾遇过更惨烈的情
况。
“以上。有人要提出临时动议吗?”卡德加疲倦地说。“大领主
达瑞安‧莫格莱尼?”
“没有。”达瑞安说。“不需要了。”
□
黯刃骑士团开拔到了破碎群岛,连同飞行要塞,俯瞰下方绿火蔓
延的战场。亚榭洛好几年没这么混乱过,每个时辰都有人在露台起降,
带回消息或报到。厩房粉屑飞扬,坐骑拍著翅膀跺脚,咧出牙齿互相
恐吓。大厅和走道都堆满军需品,弥漫皮革,金属,油和药剂的气味。
战争的气味。
几乎全艾泽拉斯的军队都投入了战场,连已经死去的也愿意穿上
黑色盔甲,仿佛这是天命注定。这没什么不好。纳兹格宁姆将军说。
只要能打败那些龟儿子,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谁能想到激流堡的
托尔贝恩国王,也会热切拥抱死亡的力量?看看他们把我的故乡搞
成了什么模样。至于他们是心怀怨恨还是想为正义效劳,达瑞安管不
著。
只有一件事让他心烦。这些新面孔告诉达瑞安,在死亡的深渊里,
他们听到伯瓦尔的声音。
“不可能。”他瞪着怀特麦恩,这个生前是血色十字军的女人,
屠杀过的活人和不死生物一样多。有时达瑞安还能看到那疯狂的阴影,
不过大抵来讲她表现良好,惹的麻烦也没有特别多。“这些年来,他
就坐在那里,不管我说什么都毫无回应。”
或许他不想跟一个代管的说话。或许他对达瑞安感到失望。或许
他把这一切当成游戏。或许他坐上了那个位置,却发现一切都不如想
像。达瑞安心想,他该回去见伯瓦尔,把事情搞清楚,但这番话让他
烦躁不已,他说不定会踏上阶梯,打破王座上的什么东西。
何必呢,他根本不在乎。
“伯瓦尔跟你说了什么?”
怀特麦恩看着他,神情回复冷漠。“秘密。”
达瑞安走到一旁去,满肚子火,幸好这里是操练场,多的是发泄
的借口,而眼前就有一场失控的斗殴。“菜鸟,先掂掂你的斤两再动
手。”他话只说到一半,就把那个兽人掐离地面,又吼又挣扎,颈骨
嘎嘎作响。他到最后一秒才松开手,让兽人落地跪倒。
刚才被压着打的夜精灵爬起来,惊魂未定,达瑞安没等他开口就
一拳过去,把他摆平在地。
“你们很快就要上前线,到时任何搞砸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就
算恶魔没把你们撕成碎片,我也会拆下你们的骨头,保证你埋在土里
的祖宗十八代都听得到哀嚎。”
他没等回答就走开,但脚步声紧追在后,过了武器库直到阴暗的
长廊底端,他停就跟着停,他走就走,意图惹他再发一次脾气。达瑞
安只得认命停下,转身面对寇尔提拉。“干嘛?”
“我要去指挥室,”血精灵扬起眉毛,故作惊讶。“跟你一样。”
最好是。达瑞安懒得理他,再走十码,寇尔提拉在他身后说话:
“老实说,我没想到自己能回到这里。”
“不干我的事。”达瑞安知道他想说什么。亚榭洛从不讲同袍情
谊,软弱是一种瘟疫,会拖累所有人的行动。一旦阵前犯错,落败,
踏进陷阱,就活该承受后果。“我可没有爬进下水道,杀进炼金房,
剖开狱卒的肚子拿出钥匙。全都是萨沙理安做的。听说你走出牢房,
第一件事是先揍他?”
“没这回事。”游侠领主的脸色完全没变。“我回到亚榭洛才动
手的。”
“我想也是。”
他的状况很不好,那还只是保守的说法。整整十天躺在处刑台上,
枯槁得像具尸体,伤痕新旧交错,有些见骨,像是有人拿他的身体画
地图。席厄克希说,拷打他的人很高明,耗尽他体内的符文之力,却
又留着最后一口气,不让他真的死去。
达瑞安只进过一次医疗室,问还需要多久。当然,他说的不是起
身走走,而是带着剑回前线杀敌。
“我不知道。”席厄克希说。“老实说,你最好别把他计入战力。”
“战役才刚开始,他才不会错过好戏。”
“这么有把握。”
“当然。”
达瑞安估得一分不差,游侠领主回到了操练场,和从前一样喜欢
挑衅,难搞得要命。但达瑞安知道他会彻夜坐在露台上,即使雨天也
看着天空,仿佛这样才能说服自己真的自由,不用再回到暗无天日的
地底。萨沙理安则是待在远一点的地方,像是担心会惊动他。多多少
少,达瑞安还是得确认一下。
“这个时候你该在战场上,有跟指挥官告假?”
萨沙理安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我会在集合号前回去。”
达瑞安回头看了一眼,飞行要塞停留在空中,摔下去要两千呎才
会落地。游侠领主坐在石像鬼旁,双腿悬在外头。他看起来很自在,
枯白的长发在夜色中格外鲜明。“好吧,自己注意。”
其他的,达瑞安都当作没看到。每个人都得处理自己的伤。
□
指挥室里都是熟面孔,这让达瑞安感到心安,好坏则很难说。过
去几年,他们身处不一样的阵营,甚至不一样的世界,多少都有改变,
有些棱角磨掉一点,有些则变得更加尖锐,但还是达瑞安认识的那些
人,无法无天,老是在惹麻烦。
“我们的人数增加了三倍,得有人统筹指挥。”萨沙理安说。“下
一场仗马上就要开打,如今只是在等最后的部队报到,更不用说每天
都有新状况,不能等到发生事情,我们才聚在这里开会。”
达瑞安站在门边,一语不发,但雅莉丝翠没打算放过他。她随便
坐在桌缘,也不管自己挡住了别人的视线。
“我们得重整编制,多一些军官,也该给你一个适当的头衔,达
瑞安。”
达瑞安皱眉。“如果你还不清楚,我已经是个大领主了。”
“那是你身为圣骑士的头衔,如果你还不清楚,这里不是银白十
字军的营区。”如果席厄克希想要,总是能一开口就激怒他。“你用
这个头衔,是为了在联合会议上好看点,我能理解。”
“我不认为——”
“有事的时候,大家得知道听谁的。”雅莉丝翠补上一句:“就
算是以前的天谴军团,也有天启骑士在管。”
去他的。“我们不是天谴军团。”他知道自己态度粗暴,但这实
在超过了限度。“你脑袋长蛆了吗,居然想用上阿萨斯时代的军阶?”
雅莉丝翠翻了个白眼,一脸不耐。“只是举例,你不需要像是被
踩到脚指头。”
“我们以前也是听你的,达瑞安。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是我。”达瑞安怒吼。“那时有提里奥在。”
“他不在了。”萨沙理安说,语带同情,达瑞安真想揍他。“抱
歉我得说出来。”
天杀的,这些家伙何时这么意见一致。“如果你们想要有个指挥
官,托尔贝恩国王会比我更适任。”
“我不同意。”萨沙理安说。“如果他能作主,就会让闇刃骑士
团开到激流堡去,摆平他生前的旧怨,夺回王位。”
“纳兹格宁姆将军也可——”
“他拒绝了。”雅莉丝翠干脆地说。“他只想以个人身份上战场
杀敌。不,你敢提怀特迈恩试试看,她是什么样的疯子,你会看不出
来?”
“我倒是很乐意照你的规矩,听你指挥。”席厄克希甜甜一笑。
“就算要忍受你的坏脾气。但好吧,我们当然尊重你的意愿。”她特
别强调最后一个字眼。
“看来,你们趁我不在的时候讨论过了。”达瑞安冷冷地说。他
真想甩门出去,远离这场混乱,但身后寇尔提拉挡住了退路,肯定是
故意的。
“事实上,指挥室的门一直都开着。”血精灵露出笑容,仿佛觉
得这很有趣。“只是你——和我,迟到了一刻钟。”
“老实说,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雅莉丝翠说。“如果你需
要意见,我们随时都在,如果这个名字不讨你喜欢,那更简单。”
“请容我拒绝。”达瑞安厉声说。“别再提什么天启,我只是代
管。”
他终于撞开寇尔提拉,逃进黑暗的长廊,每一步都走得充满怒气。
那些家伙根本不懂,握有力量,不受管束,有多容易走错路。他留着
大领主的头衔,从来不是为了在会议上好看点。除了这个,他什么也
不剩。
站起来,孩子。那时又开始下雨,他起身时膝盖上都是泥,还有
激战过后的血迹。双手空荡荡的垂在身侧,空虚感几乎让他难以呼吸。
那天他终于摆脱控制,不再是阿萨斯的死亡骑士,但又如何?他辜负
了身上的太阳徽记,用父亲的剑屠杀生灵,直到这片土地只剩下灰烬,
血和游荡的怪物。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所以我不会让你以死谢罪。提里奥的语
气严厉,就算达瑞安想逃避,也无法付诸实行。他只能看着灰烬使者,
自从他父亲死去,这把剑就像覆上晦暗的污泥,但在提里奥手里,阴
影就此褪去,光芒流曳,像是应允的奇蹟。
如今,这两者都不在了。
他已经走到大厅,陷入面粉袋和条板箱的迷宫里。有几个新面孔
正要前往战场,在门口喊著,笑着,粗鲁地彼此推挤,武器盔甲碰撞,
吵得要命。他头一次感到恐慌,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可恶,老头子,
如果你还在,就不会有这些麻烦。
达瑞安不确定那是灵光一闪,还是真听到了什么声音。但在那乱
糟糟的当下,确实像是个可行的主意。
他绕了亚榭洛整整一圈才走回去,那帮家伙还待在指挥室里,一
点都不着急,仿佛早就料定他会回来,认输就范。雅莉丝翠甚至笑了
出来,往寇尔提拉的方向扔了一枚硬币。笑吧,这个主意会让你们
大吃一惊。
“我要去找提里奥。”达瑞安说。“黯刃骑士团该由他来领导。”
□
圣光之愿礼拜堂后方正在修缮,敲打声混著吆喝,清晰可闻。达
瑞安太熟悉这个地方,虽然经过多次改建,如今城墙向外扩张,下方
多了整排屋舍,还有雕像和可爱的小花圃,但有些东西依旧不会变。
远山的棱线,活生生的马匹气味,焦炙的金属,石墙和尘土。他几乎
以为提里奥会走出来,像平常一样打招呼。
真是奇怪,每回想到提里奥,最先浮现脑中的总是地图。当然,
他们不总是在讨论战术。话题有时候会转到酒,从夏末开始,附近的
德鲁伊就会开始采收莓子,有次整群醉醺醺的熊闯进礼拜堂院落,事
后提里奥收到了一大坛当赔罪的酒。这就不免再谈到达拉然的新闻,
有法师用蒸馏设备制造春药,事后没把机器洗干净。他们也谈地精新
发明的机器。这件事居然会让哥布林的银行倒闭。
有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这里就像他的家。
“该死,达瑞安。”在大门外,萨沙理安还做了最后一次努力。
他们的坐骑无可避免会引起马匹恐慌,得待在远一点的厩房,其实比
较像个谷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们正要打仗——”
“你瞧,礼拜堂的兵力都调走了,守备薄弱得要命,不把握就太
可惜了。”达瑞安说。“按照计画进行,就不会有问题。”
萨沙理安低吼:“银白十字军不会善罢干休的。”
“等事情结束,他们也只能接受。”
“好了,萨沙理安,别这么扫兴。”寇尔提拉把缰绳丢过去,让
他有事可忙。“这些人没办法上前线,得留在后方守门,肯定也闷得
很,我们就来好好踢他们的屁股。”
至于雅莉丝翠,问都不用问,有任何惹麻烦的机会,她都会配合。
“提里奥就像你的父亲。”萨沙理安还不死心。“你真要为这种
事打扰他的安息?”
“你难道没想过,他可能会应允?”
萨沙理安哑口无言,达瑞安不再理他,直接走出厩房,泰罗索斯
已经在门边等他。
“在这里,你可以不用这么全副武装。”又是这句老话,泰罗索
斯带他走过中庭,有一句没一句聊著战况。过了铁匠舖,雅莉丝翠一
声不响开溜,达瑞安只来得及看到她往墓园的方向走。再走二十码过
了储藏库,寇尔提拉也消失了,萨沙理安在后面咕哝了一声“可恶”。
“就算提里奥不在,你也可以常来。”说得好像他只是告假,带
著桶子去索多里尔河钓鱼。“我知道你在开战前都会到礼拜堂一趟,
祈祷胜利。”
“对。”达瑞安说。“老习惯。”这是实话。尽管圣光不会再给
他回应,但看着太阳徽记,他还是觉得安心。
礼拜堂大门敞开,朴素的地板一尘不染。达瑞安看了一眼通往地
下室的阶梯,平台上有两盏灯火摇曳。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一路走
到底。踏十三阶往左,左,再十五。这个空间挖得很深,原本是碉堡
的一部份。
“抱歉,达瑞安,地下室不对外开放。”泰罗索斯知道他在想什
么,或者说,自以为知道。“现在,呃,重要人物都在那里安息,有
时候我们会下去,冥想或祈祷,除此之外——”
“没事,我已经过了好奇的年纪,对东摸西探没什么兴趣。”达
瑞安说。“况且,我在地下室待过好几个月,那时不死生物已经打破
大门,我们才会躲进墓窖,甚至抬石棺去做路障。幸好,那些圣骑士
的英灵不觉得被打扰。”
“是啊。”泰罗索斯清清喉咙,脸上掠过尴尬。他并不是存心为
难,但规矩如此,达瑞安也明白,只要破了例,就很难对其他人交代
过去。
“我会在门口等,你可以在这里——”
门外有两个圣骑士匆匆跑过去。三个。愈来愈多。可疑的气味飘
进了礼拜堂里,像是有东西烧起来,而且烧得很旺。钟声和号角齐响,
达瑞安以前常听到,通常代表不死生物攻击。有人吼叫,还有雅莉丝
翠的尖叫——不,她在大笑:“快过来!这真的很好玩!”
泰罗索斯猛然转身。“怎么搞的?”他匆匆往外走,同时达瑞安
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怎——达瑞安,你在干什么?”他倒抽一口气,本能握住剑柄
又放开。是啊,只不过是误会,孩子临时起意恶作剧。等他发现不
对,黑色的火焰已经在脚下蔓延,像蛇一样缠住他的身体,把他整个
人举起来铐上墙壁,就在彩色花窗下,像个诡异的装饰品。
“看在圣光份上!”泰罗索斯双脚悬空,愤怒地又踢又扭。“达
瑞安,别乱来!”
“不好意思,事情变成这个样子。”就像平常一样,阴影听他号
令,毫不迟疑,这让达瑞安有点惊讶,他可是在圣光的地盘上。但看
来,过往英雄的灵魂并不打算现身阻止他。“不用带路,我知道怎么
走。”
“我们谈谈!”泰罗索斯试图挣脱,用力得脖子浮现青筋,却只
是让束缚捆得更紧。“该死——”他终究没能把话说完,就被阴影摀
住嘴巴,只能发出愤怒的声音。
“你可以在这里等。”达瑞安走下阶梯。“我不介意。”
□
他们可把地下室好好装修了一遍,彻底改头换面。二十年前他裹
著毛毯靠在墙边,冻得发抖,整晚难以阖眼。不死生物随同瘟疫愈来
愈多,而他们无计可施,水,粮食和武器都所剩无几。每过一天,幸
存还能作战的人就更少,每件罩袍上的太阳徽记都染了血。
就算是那时,我也没有放弃。达瑞安心想,只要天色亮起,他
就会握住灰烬使者,想着什么时候该冲出去。这件事本身就是奇蹟。
“我从没想过会来到这里,跟你的棺材说话。”当天的仪式一定
很冗长,达瑞安知道葬礼的流程,每一句祷词,哪些人会上台说话,
什么时候该跪下。如果要交代完提里奥的功绩,他们可有得熬。“老
实说,我听到消息的时候真的很火大。”
就算外头陷入混乱,厚重的墙壁也挡住了噪音。尽头窗上的彩色
玻璃筛下天光,那就是提里奥埋骨的地方。如果是圣骑士,可能会觉
得自己正走向受祝福的天堂,但达瑞安知道自己的黑色盔甲投下阴影,
每一步都是尖锐的金属敲击。
“你没想到吧?我会这样闯进来,把外头弄得乱七八糟,还跟泰
罗索斯打架。我本来还想带酒,但那太显眼了,马上就会被发现。”
四下静寂,地下室比达瑞安记忆中还冰冷,几乎让他颈背刺痛。
或许,那些圣骑士的灵魂正在近旁,考量要给他怎样的惩罚。这里依
旧有石头和灰尘的味道,好几个石棺前放了花。大堂两侧放著好几排
长凳,又硬又不舒服,就和以前一样,保证听讲道的时候不会睡着。
“就算现在,我还是觉得你会从祈祷室走出来,说一切都是误传,
或者奇蹟显现,什么都好,但看来不会有奇蹟,圣光对我从来没这么
仁慈。”
他抬起头,雕像冷冷俯视着他,脸部线条生硬,胡子有点可笑,
一点也不像他记忆中的提里奥。那老头子可是会自己砍柴喂马,在索
多里尔河边钓鱼钓到睡着,还会说一些老掉牙的笑话。那不重要,孩
子。达瑞安仿佛听到声音,一如既往带着笑意。我宁可他们到这里来,
是为了跟自己对话。况且,我不反对有个地方放花。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当我还是阿萨斯的死亡骑士,奉他的命令
散播瘟疫,屠杀平民百姓和血色十字军,我痛恨这一切,却也不止一
次想过,圣光不满意我的奉献吗?这究竟是试炼还是惩戒?我们尽了
一切努力,苦难依旧蔓延,祝福从未降临。究竟哪里才是终点,而我
只能接受,毫无怨言?”
灰烬使者悬在石棺上方,光芒流转,比他记忆中还要闪亮,令人
望而生畏。他曾带着那把剑奔波半个大陆,连夜宿也不离身,握在手
中的重量,达瑞安依旧记得很清楚。那时他走在圣光的道路上,即使
受挫,也相信正义终将伸张。
“我还想知道,要做到什么程度,圣光才会回应我的愤怒。”
达瑞安伸出手。
“现在。让我看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