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XX

楼主: Nashooko (N)   2022-04-24 06: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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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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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附录─〈无从开展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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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名达拉然居民,安瑟并不是法师。
  这话听上去没头没尾,实际却涵括了很多事。举例来说,这点出了在达
拉然这座法师之城里,安瑟有多么另类。此外,这也暗示了在这多数人都稍
微能用点小法术的城市里,安瑟的处境有多么尴尬。更甚者,这还在一定程
度上,解释了安瑟的倔强性格,还有一言不合就直接开扁,而不是微微昂起
下巴,摆出一副“我不跟不懂法术的下等人争执”的高傲态度的理由。
  虽然在给安瑟痛扁一顿后,后者多半也会把这种态度收敛起来,甚至开
始意识到健身的重要性。然而这与安瑟那种理所当然完全不考虑施放法术,
而是选择脚踏实地,用自己双手打出一片天的状况,当然还是不能相提并论。
  安瑟也不是对法术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毕竟出身于达拉然的法师世家,
家族里不当法师的寥寥无几,连施法职业都不沾边的,更是一只手就数得完。
为了与家人多点亲近感,安瑟自然也努力过一段时间,却还是没什么成效。
  “不用勉强自己,安瑟。”搂着安瑟的肩膀,她的爸爸说:“虽然妳没
有天赋,但只要过得平安快乐不就行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嘛。”
  “是啊。就算当不上法师,妳一样是我们的好女儿。”揉揉她脑袋,她
的妈妈停顿一下,“但那不代表妳可以随便打人。去面壁思过,好好反省自
己的脾气!”
  安瑟在客厅面壁站了半小时,好好反省了自己的拳头──她就该打得那
个出言不逊的家伙满地找牙!但她个子太小,只能一拳灌上他的肚子,真是
可惜──并对自己能有如此开明的父母喜悦不已,心里填著满满的幸福。
  她是如此幸运,竟然能拥有全世界最好的爸妈,甚至还有个全世界最厉
害的哥哥。
  没错。虽然安瑟也有自己给人宠得像个独生女的自觉,但她其实有个哥
哥,而且优秀得惊人!不只聪明绝顶,小小年纪就能读懂高等秘法师程度的
论文,甚至才刚满五岁就能往壁炉扔火球术生火──跟他比起来,安瑟可连
从手指擦出个火星都办不到呢──而安瑟家里也有个房间,里头的书柜跟台
架上,放的全是她哥哥的著作!每回看着那些连标题都看不懂的专书论文,
安瑟都忍不住心情激荡,为自己能有这么优秀的哥哥而无比骄傲。
  只是,虽然安瑟一直崇拜著这个完美的天才哥哥,可她却从未见过他本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像她哥哥这种超乎想像的天才,当然不能只像普通人
那样,等到十二岁时才开始正式接受法师训练,而应该得到最好的菁英教育!
因此早在安瑟出生前,她哥哥就离开了达拉然,拜在某位据说同样也非常优
秀,不到三十岁就在暴风城获得职业导师职位的法师门下,成为对方的入门
弟子。而且毫不意外地,她的哥哥也确实因此得以大放异彩,才十三岁就开
始在暴风城担任教职,每天都忙得不得了。
  安瑟当然很遗憾自己没法与哥哥多亲近,但她也明白:能力越大,责任
就越大。像她哥哥这么完美的人,自然会有很多需要处理的事。因此她虽然
遗憾,却一点都不难过,反倒觉得这才更证明了她的哥哥有多么才华出众。
  “哈哈,最好是啦!”住在三条街外的吉米完全不相信她的话,“五岁
就会火球术?这连议会成员都办不到好吗?妳哥有议会成员厉害吗?”
  “现在还没,但很快就会比他们厉害了。”安瑟耐心解释,“这需要时间。”
  “少来啦,妳就会说谎!有这么厉害,那妳哥为什么不留在达拉然?妳
只是因为自己不会施法,所以才幻想自己有个很强的法师哥哥而已。”吉米
嘲弄地说:“醒醒吧,妳没有哥哥!”
  面对无法接受事实的吉米,安瑟迫于无奈,只好直接用拳头说服他,连
带顺便说服了几个吉米的朋友,然后被从研究室冲来收拾残局的爸爸拎回家,
最后给直到过了晚餐时间才离开实验室的妈妈叫去面壁思过。
  “妳不能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罚站结束后,安瑟的妈妈将她拉到沙
发上,与她促膝长谈。“我知道妳不擅长法术,平日难免会受点委屈。可是
就像我跟妳爸说的那样,就算妳不当法师,我们还是很爱妳──”
  “我知道啊?”安瑟对话题的走向有点困惑,却还是觉得自己生气得有
理。“可是吉米他说我没有哥哥!”
  妈妈愣了一下。
  “他说才不会有人能那么厉害!”安瑟义愤填膺,“他说我是骗子!”
  盯着安瑟,她妈妈沉默许久,好阵子后才终于揉揉眼角,疲惫地叹了口
气,“……以后别再跟别人提起妳哥了,安瑟。”
  “可是──”
  “我知道妳没有撒谎。但妳要晓得:不是每个人都有办法接受事实的。”
  说著,妈妈将她拉进怀里抱好,温柔抚着她的小脑袋。
  “妳要明白一件事,安瑟:就是因为妳哥哥很优秀,优秀到吉米他们根
本无法想像,因此就算妳说的是实话,但他们在没有亲眼看到以前,是永远
都没办法相信的。”她温和地说,“他们没有理解这项事实的能力。这是正
常的。所以妳也不用跟他们说太多,就当作别跟他们计较。好吗?”
  “那只要哥哥真的施法给吉米他们看,他们就会相信我啦?”
  嘟著嘴,安瑟反身抱紧妈妈。
  “……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有哥哥,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哥哥……”她委
屈地说:“我可以拜托哥哥回来,跟大家证明我没有说谎吗?”
  “妳哥哥很忙,这妳也晓得吧?”看见她失望的表情,她妈妈又叹了口
气。“不如这样吧?等妳哥回来时,妳再去拜托他。但在那之前,妳就先保
密,不要告诉大家妳有这么厉害的哥哥,到时再去吓吉米他们一跳,这样好
不好?”
  这主意听来不错。安瑟一下开心了。“好!”
  “安瑟最乖了!”妈妈捏捏她的脸,“但妳这次实在太过份了,所以我
明天还是会带妳去史宾赛家拜访。妳就好好认错,为自己太冲动这事向吉米
道歉,其他都不要多说了。”
  “好!”
  安瑟用力抱紧妈妈,感觉到妈妈柔软的黑发搔在她脸上,接着嗅到她身
上那股混合著法术粉尘、古书霉味以及淡淡酸臭的味道──虽说待在实验室
里整整四天,会有这味道也是正常的,但安瑟还是觉得妈妈应该快去洗个澡。
  “……妈妈,为什么吉米他们一定要看到才会相信?”抬起头,她认真
注视母亲美丽的红眼睛,以及底下深得让人心疼的黑眼圈。“就算他们没看
到,哥哥还是很厉害啊……”
  “因为人的限制就是这样:没办法理解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事物,所以
当遇到这种状况时,就必须等亲眼看见事实以后,才能强迫自己接受。甚至
有时即使亲眼看到了,也还是会告诉自己那都是假的,是骗人的,这种事情
根本不存在──所以妳不能怪吉米他们不相信,因为我们大家都一样。这就
是平凡人。”
  说著,妈妈突然苦笑一下。
  “──而在妳哥哥面前,我们所有人都是平凡人。”
  安瑟还是很困惑,但她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她还只有八岁,平常这
时候,她早就已经在床上躺平了。更何况,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不管是
在客厅罚站,还是说服吉米,这些都需要力气。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躺在妈
妈的怀里。
  安瑟很快睡着了。而在她睡着以前,她最后听见的是妈妈的叹息。
  隔天早上,妈妈特意请了假,带着她去吉米家道歉。史宾赛太太,也就
是吉米的妈妈,打开门时并没给她们好脸色看。然而在妈妈将史宾赛太太拉
到一旁,两人交头接耳说了好阵子悄悄话后,史宾赛太太的表情虽然还是很
难看,可起码对安瑟讲话的口气已经温柔不少,离开前还拿了几块饼干给她,
说只要她别再动粗,以后还是可以来找吉米玩。
  “可怜的孩子。”她听见史宾赛太太这么说。
  安瑟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可怜的。她一直都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但史
宾赛太太烤的饼干很香,所以她决定不跟史宾赛太太计较。
  而直到安瑟已经长大,大到足以猜出妈妈当时对史宾赛太太撒了什么谎,
好让史宾赛太太能基于同情原谅她时,她的哥哥都没有回来过。
  安瑟非常确定她是有哥哥的。无论是家里那个平日鲜少开启的房间,或
是摆在房里的书柜,还有书柜上满满的论文集与获奖纪录,全都证明她确实
有个住在暴风城的哥哥,而且直到现在都还颇为活跃,去年甚至还曾在〈达
拉然日报〉的角落,刊登了一则她哥哥因协助任务有功,获颁铁炉堡荣誉使
臣头衔的小小报导。
  安瑟特地将报纸折到那篇报导所在的版面,把报纸放到爸爸的早餐旁。
可她爸爸却没说什么,只是和平常一样称赞她的手艺,说他一整天的活力来
源就靠这个了,接着在离开餐桌时将报纸随手塞进资料袋,出门时就这么带
了出去。
  过了几天,安瑟进到那个平日几乎不会有人进去的房间里,翻开摆在书
柜的剪贴簿,盯着前几天那则新闻的剪报发呆。
  安瑟知道自己很幸福,拥有全世界最好的爸妈,还有一个全世界最美好
的家。然而在她家里,所有与她哥哥有关的事,都像是不能提起的咒语,彷
彿她这个全世界最厉害的哥哥实在太过强大,光是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粉
碎所有幸福美好的假象。
  街上近来相当热闹。远在诅咒之地的黑暗之门早已开启,种种关于外域
的情报与物资都正大量涌入艾泽拉斯,而蕴藏在那块土地里的古老知识,更
让达拉然这座法师之都垂涎欲滴。许多达拉然法师开始主张:应该摒弃先前
的中立态度,在政治面上更加积极,以避免像这回一样,失去第一时间抢进
德拉诺占得资源与话语权的机会。各种正面与反面意见都沸沸扬扬,连冬日
的第一场新雪都没能冷却这些争论的热度。
  安瑟并没有很在乎这些事。她更烦恼的是自己未来的出路。她已经十六
岁了,无论有什么打算或目标,这年纪基本都该定下来了。但安瑟实在没有
什么想法,对目标什么的一点概念都没有。
  “这也很好吧?知足常乐啊?”从法师学院里翘课溜出来,陪着她到城
外散心的吉米说。吉米现在抽高不少,也不晓得怎么吃的,这两三年来居然
长了整整三十公分,雨后春笋似的一下就拔尖得看不到顶。反倒是她,个头
还是和以前一样矮,尽管出拳揍人时依旧强悍有力,但却总是要担心会不会
下一秒就给人提起脖子扔出去。
  “反正我们只是普通人,那就普通过日子嘛?干嘛去当什么拯救世界的
勇士,冲在前面的英雄,或是自以为能当个大魔法师什么的……”
  “你真的很不想继续念下去耶。”安瑟拍拍自己好友的腰。凭她的身高,
她也只拍得到这个位置。“你妈还是没得谈喔?”
  “没。”吉米耸肩,“我不喜欢这种研究生活。太拼命了。妳懂吧?”
  “懂。我爸妈超忙的。虽然他们好像是很喜欢研究没错,但就忙。”
  “忙到没有人生那种忙。只有头衔还不错,但其实什么都没有,也没有
钱。”安瑟噗哧一笑,吉米也笑了。“我比较喜欢像我爸妈这样,就简单找
个文书工作,写写法术卷轴刻刻法力符文什么的,甚至也不用一定要留在达
拉然,反正就是以家庭生活为重,每天准时下班回家陪老婆孩子……”
  “笑死都想到孩子了喔!”安瑟爆笑出声,“喔好啦其实可以啊我觉得
很具体!你就这样跟你妈讲嘛!”
  “那也要先有老婆孩子才行啊。”
  “好喔那你就──”安瑟突然停了下来,发现吉米正低头盯着她,接着
立刻从他的眼神,了解了他的意思。
  或者,说得更明白一点,了解了他对她的意思。
  安瑟望着吉米──应该说,吉布森‧史宾赛──这名多年好友的眼睛。
大概是因为身高实在差太多的关系,她平日根本没有特别抬头看过他的脸。
然而就在这瞬间,她才发现他的眼睛其实蓝得很漂亮,而且五官还算端正耐
看,起码她这些年来从没觉得他难看过,甚至连从前给她打断的那两颗牙,
都早在换牙期后变成了一口整齐的白牙,笑起来相当清爽。虽然他走路老是
有点驼背,但仔细想想,这搞不好还是低头陪她讲话讲出来的──
  安瑟忽然有点慌,忍不住往前连走好几步,像是急着想把刚才停著没走
的距离补回来。吉米等她走了一阵子才迈开步伐,只跨两步就轻松赶上她。
而安瑟从不知道,原来吉米走路速度居然可以这么快,也终于发现原来这几
年来,吉米一直在配合她的步伐。
  “──也太快了吧?”她说。
  “我可以慢一点。”吉米说:“如果妳要的话。”
  安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吉米走到她身旁,放慢脚步陪着她继续往前。
她们沿着达拉然刚整修完毕的城墙走,两排脚印印在薄薄的新雪上。
  “……我之前没想过。”迟疑许久,安瑟终于低着头开口,一开口就喋
喋不休。“我是说,我早就说过我没什么想法了,而且是真的完全没有想法
的那种没有想法,没想过以后要干嘛,没有特别想做的事,甚至我今天本来
就是想跟你聊这个的,所以你懂吧真的就是夸张到这种程度的没有想法。然
后就因为真的没有想法,所以包括这个我以前也没想过,但那单纯就是没想
过可能有这种发展,因为没有想到所以从没考虑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那妳以后会考虑吗?”
  安瑟又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了。
  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绕了达拉然整整一圈。吉米也差不多得去赶下午
的课了。“等妳想过后再告诉我。慢慢想没关系,反正不急。”他停顿一下,
“但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是什么答案。”
  安瑟只能点头说好。
  安瑟当然不讨厌吉米,甚至可以说:直到这个瞬间,她才发现自己好像
一点都不抗拒喜欢吉米的这件事。更何况,吉米所描绘的那种生活确实不错:
平凡单纯而快乐,明确到几乎触手可及。
  然而安瑟却对与吉米共组家庭的这件事一点信心都没有。
  因为直到现在,她都还不晓得该如何对吉米解释自己家里的那个房间,
那些书柜,那堆论文著作获奖纪录甚至剪报的存在,甚至不晓得该如何解释
自己为什么无法解释。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有着全世界最好的爸妈,也有全
世界最幸福的家,然而这一切全都与某个无法提及的名字绑在一起,让安瑟
不由自主打从心底怀疑起这份幸福的稳定性。
  安瑟不想把吉米拖进这种生活里,不想让吉米的幸福也变得如履薄冰,
不想让吉米成为她这种人生的一部份。
  安瑟在街上多绕了几圈,用喧嚷冲淡她的烦恼。由于探索德拉诺成了热
门话题,再加以数年前一度遭到阿克蒙德入侵的影响,从前学术氛围浓厚的
达拉然,近来也涌入了不少冒险者,不只增加了许多防具店与露营用品店,
连暴风城冒险者公会都在银行附近新设了办事处,还在门口摆了个小小的咨
询摊位。
  摊商叫卖声此起彼落。商店里飘出的轻音乐叮当作响。冬幕节将至,节
庆的气氛正准备晕染整座城市。安瑟看着充满活力的街道,以及那些正在进
行装饰的街灯,心情忽然轻松不少,悠悠闲闲在飘雪的街道上踩着小跳步闲
逛。
  空气中飘着咖啡香,安瑟顺着香气漫步,隔着玻璃认真研究橱窗里的蛋
糕,抬眼却讶异瞥见:她那对本该在研究室里忙得昏天黑地的父母,竟然正
并肩坐在咖啡厅的最角落。安瑟瞇起眼,看见餐桌对面还坐着个夜精灵,正
与她父母冷然对望。
  她们对峙的气氛沉重到绝不可能是朋友。安瑟心底刹时警铃大作。
  她走进店里,偷偷摸摸挑了个离目标最近的空位坐下。服务生过来想替
她点餐,安瑟挥手赶开他,把脸藏到菜单后面,一对赤眸直往爹娘方向瞄。
服务生立刻会意,只为她摆了杯水,就马上赶回柜台,带着看好戏的表情和
其他店员讲悄悄话──安瑟才不在乎这群爱八卦的家伙。她现在面临的可是
重大家庭危机咧!
  透过观景植物缝隙,安瑟仔细打量那名夜精灵:夜精灵一头紫发,身上
穿着简单的皮甲,看起来应该是名盗贼。然而除此以外,却再没有什么明显
特征,长得既没有安瑟见过的那些血精灵美艳,也没有高等精灵特有的空灵,
就是个以人类标准来说还算好看,但在精灵里头毫无亮点的平凡夜精灵。
  ──安瑟突然对爸爸的品味有点怀疑。在她看来,妈妈可比这个夜精灵
盗贼有气质多了!
  夜精灵正开口讲话。安瑟连忙竖起耳朵,“……道义,觉得该通知两位。”
她的语气相当平静,淡淡的没有波动,但却又不是冷酷,只是白开水似的什
么都没有。安瑟还是头一次知道人居然可以这么没有情绪。“你们毕竟是他
的父母。”
  安瑟还没进入状况,就听见爸妈倒抽一口气的声音。瞇起眼,她从盆栽
间偷看,看见夜精灵把一只巴掌大的瓷罐推到她双亲面前。
  “……这是一点心意。”夜精灵说:“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安瑟盯着那只瓷罐,愣了半晌,突然意会到里头装着什么,连忙摀嘴避
免自己叫出来。而她的爸爸坐在桌边,正大口大口的猛烈喘气,“妳这个──
妳这是,妳是说──”
  “你们的儿子,瑞斗‧汉尼拔‧莱克特,他不是失踪,而是死了。”夜
精灵说:“就死在我眼前。”
  空气像是突然凝滞,整个世界都僵住了。安瑟发抖著,脑袋一片空白,
只能远远看着她的爸爸瞪住瓷罐久久不语,突然短促地悲嚎一声,绝望而响
亮。整间咖啡厅的人都回头看他,但他显然一点都不在乎,只发抖地伸手碰
触瓷罐,却又立刻怕烫似地缩手回来。
  “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他沙哑地说:“他一直……他在暴风城
那里很好,一直很好的,这不对……”
  夜精灵没回答。爸爸捧起瓷罐,将脸贴在上面开始干嚎。而她妈妈坐在
旁边,虽然冷著一张脸,却感觉随时都会跳起来把火冲往夜精灵脸上轰。
  “……妳这该死的垃圾!”绷着声音,她咬牙道:“那孩子在暴风城过
得好好的,跟妳一点关系都没有!妳为什么要去招惹他!”
  夜精灵抿下嘴唇,“……这一点,我无话可说。”她的声音忽然出现了
一丝哀伤。“我其实并不打算遇见他的。”
  “妳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捧著瓷罐,安瑟的爸爸已经泣不成声。“我
弟弟,然后是儿子……我们莱克特家到底对妳做了什么!妳为什么要这样对
我们!”
  “我不恨你们,也从没打算要针对你们,就只是运气太差而已──不管
是他们还是我,我们运气都很差。”
  “妳竟然敢说这种话!”男人哭吼:“我们把瑞斗送去暴风城,就是希
望他平安!想让他在那里开心生活,除此以外什么都不用担心!但妳却追杀
过去──”
  “你们把他送走时,第三次大战根本还没打,你们人类连卡林多在哪都
还不晓得咧,莱克特先生──他会被你们送去暴风城,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我确实对不起他,但那不代表两位可以把你们应负的责任推到我身上。”
夜精灵冷漠地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位从他五岁起,其实就已经很习
惯推卸责任这件事了。那会有这种反应,好像也不太意外就是了。”
  父亲猛然跳起,弓身前倾像是立刻就想扭断盗贼脖子。母亲横过手臂拦
住他,“……我不晓得妳究竟知道了多少,但妳不过是个外人,没资格对我
们说这种话!”
  她的赤眸艳红若血,一向温柔的面孔因愤怒而扭曲,清楚流露出对盗贼
的憎恶与恨意。安瑟长这么大以来,还是头一次看见妈妈露出这种表情。
  “像妳这种不懂法术的人,怎么可能明白我们为他做了多少努力,又怎
么可能知道这世界有多残酷……妳根本什么都不懂!我们是为了他好才这么
做的!”她握紧拳头,一字一句都像牙里迸出来的。“他是我们的儿子。我
们一直很爱他!”
  “啊。这样啊。”但夜精灵只是冷冷抛下一句话,“那妳们为何不干脆
举家一起搬到暴风城,却只把他一个人送走?”
  安瑟看见她爸妈浑身一震,面如死灰,定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夜
精灵站起身来。
  “……我的确不懂法术,但我知道他在暴风城一点都不快乐。”她安静
地说:“这些年来,他一直很想回达拉然。”
  抱着瓷罐,安瑟的父亲颓然坐倒,而她母亲则全身发抖,低着头不住轻
喘,方才的凌人气势已经彻底消散。夜精灵迳自走出咖啡厅。安瑟望向她远
去的背影,又看看完全失去力气的双亲,犹豫一下,很快追了出去。
  傍晚时分的商业区到处都是人,安瑟身高又矮,一下就跟丢了夜精灵。
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在附近几个街区来回找了好几圈,却还是连个影都没
看见。安瑟挫败地蹲到银行信箱旁,嘟著嘴瞪着满地泥泞的脚印发呆。
  一枚雪花落在她的鼻尖上。安瑟揉揉鼻子,抬头时视线跟着往上,赫然
惊见那个夜精灵就站在银行喷水池旁,正混在整群钓客里和他们一起钓鱼。
  “──上!勾!啦──!”拉起钓竿,夜精灵盗贼笑得开怀无比。安瑟
愕然看着她灿烂的笑脸,简直无法想像这跟刚才的夜精灵竟然能是同一个人。
  夜精灵取下钓钩,将钓上的金币往其它钓客眼前亮,“谢谢,谢谢。这
是我应得的!我超棒!”她高举双手,大方接受众人的赞许跟鼓励。安瑟瞠
目结舌地看着她绑好钓线,扬手又把钓竿往池里甩,边甩还边吹口哨。
  “……妳──!”她跳起来,气势汹汹直接冲过去,伸手就指住夜精灵
鼻子。“妳这家伙!莫名其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嘘。小声点。慢慢来,别紧张。”半瞇着眼,夜精灵轻晃钓竿调整角
度。“下雪了,地很滑,不要这么急。”
  “没错,急了反而会让鱼溜走的。”旁边一名不认识的矮人钓客附和,
“妳也来学学钓鱼怎么样,小朋友?耐心是要从小培养的,这样等妳长大──”
  “闭嘴矮子!我成年了!”只高了矮人半个头不到的安瑟气得跳脚,
“喂,妳这家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啊?刚才还跟我爸妈闹成那样,转头又
马上笑这么开心?乱七八糟妳到底是来干嘛的啦!”
  “那妳又是来干嘛的咧?想问身世之谜的话,找妳妈应该更快吧?”睁
开一只眼睛,夜精灵懒洋洋地打量她,“唉,不过这脾气是有点像没错啦……”
  “啥──”
  “没什么。就垃圾话。”夜精灵耸肩,“所以?妳找我找了好几圈,就
是为了向我大吼大叫吗──嗯,对,我有看到妳在找我。”睨著目瞪口呆的
安瑟,她淡然一笑。“干嘛啦很明显好吗?而且我也停下来给妳找了,只是
等到有点无聊顺便钓个鱼,这样总可以吧──好啦,这是第三次:妳找我有
什么事?”
  安瑟张口结舌。当初她会追出来,凭的不过就是股气势,除此以外什么
都没想。可没料到对方却转眼便态度丕变,不只全身氛围与先前判若两人,
甚至连讲话节奏都跳跃到难以捉摸,搞得她完全无所适从,整个步调都给彻
底打乱,原本的浩大气势一下就消失了。
  夜精灵闭起眼,又再次沉浸在钓鱼的乐趣里。安瑟看看旁边那些同样专
心的钓客,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反成了那个不看气氛的坏人。
  “妳──”她犹豫开口:“……妳认识我哥?”夜精灵马上吐了口大气。
安瑟有点慌,“干、干嘛啦?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找妳的啊!这有什么不对──”
  “不对的地方可多了。”夜精灵连声叹息,“妳会从店里追出来,就是
因为妳听到了我跟妳爸妈的对话。既然如此,妳还需要问这问题吗?”安瑟
张著嘴,一下又说不出话来了。夜精灵摆摆手。“先想好再开口。我还要钓
一阵子,不会跑掉的啦。”
  闭着眼睛,她仔细调整钓竿位置,似乎在水底搜索著什么。安瑟看着她
的侧脸,心里满满都是疑问,却一下还真不知该从何问起──所以她哥哥不
是自愿去暴风城的?那为什么她爸妈当年要把哥哥送走?她哥哥在暴风城发
生了什么事?这个女人跟她哥哥,还有她们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爸爸妈妈
会这么恨她,却又完全拿她没办法?这些年来,她爸妈到底都瞒了她什么──
  夜精灵拉起钓竿。这回什么都没有。她解开钓钩,仔细确认钓钩弯度。
而当她缠钓线时,安瑟注意到:她的右手动作有点迟钝,抓握时微微有些发
抖,明显是带了伤。
  重新绑好钓钩,夜精灵又开始钓鱼。安瑟看着她甩竿的动作。
  “……那个伤,”她再次开口,这回语气谨慎许多。“很严重吗?”
  “可以接受啦。”夜精灵回答:“握刀还没什么力,但日常生活是没问
题了。所以我才来钓鱼复健囉──钓硬币很吃手感的。”
  安瑟迟疑半晌,“跟我哥有关吗?”
  夜精灵眨眨眼,歪过头,终于头一次正眼看她。安瑟这才发现:她有一
对明亮的金眼。“原来如此。妳脑袋不好,但直觉满敏锐的嘛……对,没错。”
她说:“我的手就是被妳哥挖烂的。”
  安瑟倒抽一口气。“所以妳是为了报仇──”
  “不。这跟那一点关系都没有。倒不如说,我还希望他下手更重一点咧──
但那家伙就是这样,永远知道怎么踩人才能踩最痛。”将视线转回浮标,夜
精灵嘴角弯起像是在笑,眼里却倏然掠过一抹哀伤。“他很清楚:只要他永
不回头,那我也永远别想称心如意……他要我一辈子惦记他。”
  安瑟张大嘴,夜精灵的表情却突然又明亮起来,“哦哦哦有希望有希望!”
踏稳弓步,她满脸期待,小心地慢慢收竿,兴奋得仿佛刚才那抹苦笑不过只
是安瑟的幻觉,从头到尾都不存在。“这次是谁的咧──”
  “妳先说清楚,我哥跟妳……”
  “起来啦──!”钓竿挥起,横空将硬币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夜精灵
一脸得意,在其它钓客的掌声中俐落接住战利品。“赞啦!我就知道我有天
分!让我看看……”
  她低下头,刹那间突然全身僵住,整个人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般动弹不
得。安瑟凑到她身旁,看见那是枚两面都是反面的魔术硬币。
  “哎呀,难免会有这种事啦。”矮人钓客拍拍夜精灵,“许愿池嘛,会
钓到什么硬币很难讲的。妳手不方便,能钓成这样挺厉害啦?”
  夜精灵恍若未闻,只是定定凝视那枚硬币,呆立许久,突然凄凉地笑了。
  “……真傻。”
  安瑟听见她低声说。
  “用伪币许的愿望,怎么可能会实现呢?”
  安瑟皱起眉头,可不待她开口,夜精灵便已扛起钓竿,头也不回转身就
走。安瑟连忙追上去。
  “──喂!等一下!妳不是说会回答我问题?”蹬著那双与夜精灵完全
不能比的短腿,她气喘吁吁追着盗贼跑。“妳自己说会等我的!”
  “我只要妳想好再开口,可没保证要回答妳。”
  “开什么玩笑!这太赖皮了……吼妳等一下啦!长腿了不起啊!”安瑟
气到不行。这是种族歧视!还有身高歧视!“停下来啦妳!告诉妳,我不准
妳走掉喔!”
  夜精灵猛然煞住脚步,安瑟直接撞上她后背。
  “──行。那妳先回我一个问题。”她抬起头,看见夜精灵还背对着她,
尖耳微微低垂,肩膀因用力而紧绷。“妳这么好奇,追了半天就是想找我问
问题,那妳从小到大有试着问过妳爸妈这些事吗!”
  安瑟哑口无言。夜精灵猛然回头。安瑟看见她的金眼,清明澄澈深刻无
比,像是映穿夜幕的灿然月光。
  “──妳身边一直都有可以追问的人。”她说:“但妳却还是选择让自
己无知到连从何问起都不晓得。”
  安瑟无法反驳。夜精灵冷笑着睨她,突然又变回了方才在咖啡厅里与她
父母对峙的模样,甚至远比先前更尖锐冰冷,玻璃碎片般扎得人胸口发疼。
  她拉开侧腰包,掏出一只瓷罐直接送到安瑟眼前。“打开它。”她说。
  那只瓷罐就和她爸妈收到的骨灰坛一模一样。安瑟瞪眼看它,僵硬摇头。
  “行,那我来。”夜精灵说。安瑟还来不及阻止,便见她猛力破开蜡封,
伸手进去拿了块东西往嘴里塞。安瑟惊恐地看着她把那些东西吞到肚子里。
“……怎么样?来一个吧?”她说,“好吃唷?”
  她又把瓷罐递过来。安瑟这才看清,瓷罐里装的不是骨灰,而是满满的
糖渍蜜饯。
  “我自己做的。虽然没什么独门配方可言,但保证用料实在。”夜精灵
说:“当初为了做这东西,我买了很多这种瓷罐,一个只要两铜币。就算不
装蜜饯,要装其他东西也很方便。那么问题来了──”
  她将蜜饯扔进嘴里。
  “──妳觉得,我给妳爸妈的那个瓷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安瑟脸色铁青,“妳是说……”
  “想知道的话,就去打开它啊?”夜精灵冷笑,“但我敢跟妳打包票:
就算妳把这件事告诉妳爸妈,妳们家也还是一样,只敢把它跟妳哥的所有东
西全都收到某个房间里,从此以后就放在那边视而不见当它不存在,永远不
会有人提起它!”
  她的眼神冷锐如刀。安瑟看着她的金眼,心里却想起了家里那个几乎不
会有人进去的房间,还有那个明明该引以为傲,却从来都无法随意提起的名
字。
  ──她是个幸福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有着全世界最好的爸妈,也有全世
界最幸福的家。然而这个家却有个不被承认的房间,而在她与她的父母之间,
也总是夹着一个无形的人。而那个无形的人实在太过强大,光是提起他的名
字,就足以摧毁她从小到大珍视的所有一切,提醒她这份幸福有多么脆弱。
而多年来,她也默默接受了这种不稳的幸福,就和她爸妈一样:明知事实并
非如此,却总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闭口不谈,从来都不肯真正面对它──
  “妳想知道妳哥的事?”夜精灵说:“我告诉妳:他跟妳,还有妳爸妈
完全不一样。”
  她的金眸灿然,澄澈闪亮,嘴角牵起的浅笑忽然变得很哀伤。
  “他就是个机八人,不只好奇心强到不行,自尊心还高到爆炸。不用我
呛,他罐子拿来摇两下就会打开它,根本没在怕。”她说:“他不会对疑问
视而不见,也完全不屑那种只是用来心安的答案。即使粉身碎骨,他也要追
求真相。”
  而安瑟看着她的眼睛,像是看见了藏在无数幻影底下的真相。
  “但妳爸妈不是这样。不管是他们还是妳,妳们都一样:对无法理解的
未知谜团(riddle)充满恐惧,只想接受自己能接受的答案(answer)。这
就是他们之所以把妳哥送走,却把不懂法术的妳留下来当宝贝疼的理由。”
  凝视著安瑟,夜精灵一字一句,清楚地说:
  “──安瑟‧克蕾瑞思‧莱克特。(Answer Clarice Lecter)”
  安瑟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又吸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只是定在原地,一声不吭乖乖听完这些话。她从
来都不是这么有耐性的人。说白点,这家伙根本打从一开始就出现得莫名其
妙,从头到尾都在自说自话,没礼貌又自以为是到不行有够让人火大。最重
要的是,她不只羞辱了她爸妈,甚至还很可能是害死她哥哥的凶手!无论从
哪个角度看,这家伙都是个该死的混帐。早在她拿出那个瓷罐耍她时,她就
该朝她肚子猛灌一拳狠狠痛揍她。
  但她却还是只能定在这里,被对方利刃般的眼神抵住喉咙,完全无法出
声反驳。
  夜精灵看着她,表情轻蔑而冷漠。
  “妳其实并不在乎真相,只是单纯因为消息来得太突然,所以很想找人
吼一吼而已──就跟妳爸妈一样。”她说:“回去吧。就跟以前一样,继续
当妳哥不存在就行了。反正妳们已经很习惯这件事了。”
  “……不要。”安瑟咬牙道:“把妳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哎呀,死缠烂打这点倒是很有家族风范嘛?”夜精灵冷笑一下,“妳
要庆幸妳不是男的,小鬼。妳们莱克特家的男人遇上我,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的。”
  安瑟脸色一沉,突然往她的肚子挥拳猛击。夜精灵大笑着侧身闪开,同
时已经扬手朝她抛了个东西。安瑟一下没反应过来,架起手臂护住要害直觉
挡开。扔在她身上的瓷罐砸落地面,硄地一声碎出满地乱滚的蜜饯。
  空气中飘着酸酸甜甜的香味。安瑟抬起头。夜精灵已经消失了。
  安瑟回到家里。毫不意外地,她的爸妈都在家,一见她就笑容满面,说
今晚恰巧两边都有空,正好可以来个久违的家族聚餐。
  炉上滚著热腾腾的炖汤。烤牛肉的味道满室飘香。妈妈将刚买的鲜花插
到桌上的花瓶里,要安瑟过来帮忙摆餐具。而当爸爸最拿手的烤牛肉佐洋蓟
终于上桌时,她们三人坐到桌边,开始一同享用这顿少了一个家族成员的美
好晚餐。
  隔天,确认爸妈都出门后,安瑟走进那个平日几乎不会进去的房间,在
里头翻了半天,终于在书架夹层的暗格里找到那只瓷罐。
  捧著那个只比她手掌大一点的瓷罐,安瑟盯着蜡封的罐盖,脑中却不断
回响着这些年来,每回爸妈要告诉她,他们究竟有多爱她时,他们总会挂在
嘴边的那些话。
  ──不会施法无所谓,我们一样很爱妳。
  ──没有天赋也没关系,我们还是很爱妳。
  ──妳不擅长法术,平日难免会受点委屈。可是即使这样,我们一样会爱妳。
  ──不用勉强自己。就算当不上法师,妳还是我们的好女儿──
  那些温柔总是具备某项前提,亲暱关爱的同时又流露出某种遗憾。
  他们确实爱她,这点毫无疑问。然而在爱她之前,他们总是要先看到她
身上的某个缺憾,以致于如果不先强迫自己忽略那个缺点,不先对某些事实
表示妥协,不先按捺住那声打从心底的喟叹,那他们就无法真心去爱。
  “妳哥跟妳,还有妳爸妈完全不一样。”
  站在飘雪的街道上,夜精灵盗贼金眸闪烁,冷锐如刀。
  “他不会对疑问视而不见,也完全不屑那种只是用来心安的答案。即使
粉身碎骨,他也要追求真相。”
  安瑟又想起了当年妈妈陪着她到吉米家道歉的那件事。当时,她妈妈将
史宾赛太太拉到一旁,两人交头接耳说了好阵子悄悄话。而在那之后,史宾
赛太太虽然还是很不高兴,但对她讲话的口气却温柔了不少,离开前还拿了
几块饼干给她。
  “可怜的孩子。”史宾赛太太这么说。
  而直到现在,妈妈从来都没有告诉她:当年她对史宾赛太太撒了什么谎。
  那个夜精灵说得没错。无论是她或她爸妈,她们都一样:对疑问与不安
视而不见,只肯抓着让自己心安的答案,却从来都不愿面对真相。
  而就和她妈妈从没提过她对史宾赛太太说了什么一样,昨天晚上,她父
母只与她一同享用美味的晚餐,却完全没提起这个瓷罐的存在,丝毫不打算
告诉她:她的哥哥已经永远都不会回来。因此安瑟很清楚,她的父母已经做
出了选择。
  看着瓷罐,安瑟非常犹豫──说真的,不知道真相又怎么样呢?一直以
来,她都过得很快乐,有全世界最好的爸妈,跟全世界最温暖的家。就算这
份幸福很脆弱,建立在某些不能说破的默契上,可是难道只因为这样,这种
幸福就不真实了吗?难道只因为这样,那些快乐就从未存在过了吗?难道只
因为她爸妈瞒了她某些事,她就能忽略他们对她付出的所有关怀,就能因此
说他们根本不爱她吗?
  安瑟迟疑许久,久到连照进屋里的阳光都变了角度,透过玻璃将窗外落
雪的影子映在地板上。安瑟看着点点飘落的雪影,还有窗外不断落下的细雪,
突然想起昨天早上,她与吉米一同在城外漫步时说的那些话。
  她想起了吉米的脸,想起他那对意外好看的蓝眼睛,还有他对她描绘的
未来景象,确切平凡而美好,有着稳定的幸福。
  吉米值得那种稳定的幸福。
  她打开瓷罐。
  一个礼拜后,安瑟把吉米找出来,两人这回没翻出城外,只在公园里随
便走走。这一个多礼拜以来,雪一直下个没停,能用魔法除雪的城内还好,
但城外积雪却已经有了半个人高,对安瑟来说是足以灭顶的危险区域。
  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他们在僻静的水池边站定,两人视线不约而同投
向池中的雕像看。
  他们沉默了好阵子。
  “……我找到我想做的事了。”单手插腰,安瑟说。
  “欸──是喔?不错啊。”吉米双手抱胸道。“是什么?”
  “满复杂的,有点难解释……但简单来说,我得去找一个人。”
  “找人?”
  “对。我有很多很重要的事要问她。”
  “女的喔?”
  “对。”
  “哼嗯……”
  “你安心了喔?”
  吉米没回答。安瑟很快抬头瞄了他一眼,又继续望向池中的法师雕像,
看着淙淙清泉不断从雕像手中的法杖顶端喷出来。
  “……然后,为了找她,我必须做很多准备。”她说:“所以我前几天
已经跑去冒险者协会登记,开始进行盗贼训练了。”
  “到这么夸张喔?”
  “那个人很难找。而且感觉非常难搞。”
  “嘿欸──”
  “然后啊,等训练完毕,我会离开达拉然一阵子……毕竟要找人嘛。”
  “嗯。”吉米稍微调整站姿,依旧双手抱胸盯着雕像看。“……妳要去
哪找?”
  “等基本训练结束后,会先去暴风城打听一下。但我觉得大概没什么用。
所以应该还会跑很多地方。”安瑟停顿一下,“我说真的。那家伙真的很讨
厌。”
  “所以也不确定要找多久就对了。”
  “嗯。”
  “……很没有计画耶妳。”
  “没办法。我也是最近才终于想到要处理这件事的。毕竟我以前什么真
的都没想。”安瑟说,“就跟你之前说的那件事一样。各种没想过。”
  吉米很快眨了几下眼,反复抿著嘴唇,没说话。安瑟抬头望向他的脸。
  “我可以先问你一件事吗,吉米?”她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吉米明显顿了一下,低头对上她认真的眼神,犹豫半晌。
  “……就,喜欢了吧。”回避着她的视线,他尴尬地说:“谈得来,个
性很合,然后……然后其实,也满可爱……在一起,很开心……之类的……
反正,总之,就喜欢了,这样……”
  “嗯。”安瑟点头,“就只有这样?”
  “这样很够了吧?”摀著脸,吉米撇过头。安瑟看见他的耳朵已经红了
一片。“妳到底还想听什么啦……”
  “可是我缺点满多的吧?”她说。“我打断过你两颗牙喔?”
  “那个很久了好不好?”他掩面嘟嚷,“对啦,妳是有点凶啦,但其实
也还好,就冲动一点,粗鲁一点……”
  “而且我不会施法耶?”
  “……然后?”
  “一点点都不会喔?”
  “我知道啊?”歪著脑袋,吉米皱着眉,放下双手缓缓转过来。“所以?”
  他的眼里充满真诚的困惑。安瑟看着他茫然的表情,突然失声笑出来。
  然后,她跳起来,一把搂住吉米的脖子,往他脸颊狠狠亲了一下,接着
感觉到吉米脸颊的热度,火辣辣地透过嘴唇传到她脸上。
  ──脸红果然是会传染的。安瑟这么想着,同时把脸藏进吉米怀里。
  吉米僵了好几秒。安瑟双眼紧闭,一句话都不敢讲。吉米的肩膀动了一
下,终于微微发抖著慢慢伸手抱住她。
  他们在雪地里搂在一起,着火似地全身都在发烫。
  “……这样很贱耶?”吉米的声音像是快哭出来了,“不是啊?妳才刚
说要离开,又忽然这样……”
  “……对不起。”她小声地说。
  “要说对不起的话,直接拒绝就好了啊?没有这样的吧!”
  “对不起啦……”
  “不要在这种时候才撒娇啦!妳之前明明都没有……太贱了啦……”她
感觉到吉米搂她的力道更紧了些,“莫名耶……为什么啊?突然就说要当冒
险者,要出去找人什么的,这些妳从来都没讲过啊?听都没听过,我根本都
不知道……”
  “呃,因为我也是这几天才决定的。”她嗫嚅著说:“怎么说?就很复
杂……这几天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抱歉……”
  “欸可是没有不是啊这也太突然了吧!这是要我怎么接受啦──!”
  她听见吉米吸鼻子的声音,愧疚到不敢抬头,却还是舍不得放开他。
  而吉米也没有。虽然闷在她的发间哭,虽然全身都在发抖,却还是紧紧
抱着她不放。
  “……妳会跟我解释清楚吧?”他哑着声音问。“不要说什么很复杂不
会讲之类的……这么突然真的太扯了!妳懂吧?这个不行,真的不行……”
  “我会啦。虽然我自己也搞不太懂──不过我会全部告诉你的。”深呼
吸几下,安瑟抿紧嘴唇,小声却坚定地说:“我绝对不会瞒你任何事的!”
  吉米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安瑟不太确定那该算“满意”还是“不满意”,
因此她猜那大概是“暂时接受”的意思。点点细雪落在他们两人身上,而他
们紧紧相拥著连雪花都挤不进他们之间的空隙。
  “……我不会等妳一辈子喔?”吉米说。“我早就说过了!我只想简单
找个文书工作,跟我爸妈一样,普通上班,正常下班,然后回家陪老婆孩子
什么的──”
  “我也不想找一辈子好不好?”而她小声嘟嚷。“所以,我会努力啦。
这样。然后你觉得受不了了就……就这样,没关系啦。这也没办法嘛。”
  “废话!”埋在她的黑发间,吉米停顿一下。“……但我觉得妳还是快
放弃吧。只靠一时冲动,根本完全没有计画性,这么脑冲找不到的啦!”
  当他说这些话时,他还是紧紧抱着安瑟不放。安瑟忍不住笑出声来,伸
手揩掉眼泪很快抬起头,看见吉米低头看着她,双眼已经哭红,却还是蓝得
很漂亮,比她所看过的每片天空都还美丽,无论走到艾泽拉斯的哪个角落都
不可能忘记。
  她看见一片雪花黏在他的嘴唇上。于是她一如往常地想都没想,只是顺
应直觉,踮起脚尖,将那片雪花擦到自己的嘴唇上。
  而同一时间,在暴风城军情七处里,马迪亚斯‧肖尔正笑着翻阅手上的
资料。“夜行者”奥斯伯不以为然地看着他。
  “干嘛?你终于要下来带学生了吗?”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光带暴风
城这边的训练就很累了,现在连达拉然也要派人去协助……”
  “嗯,没办法嘛,我们太缺人了。急需新血。”马迪亚斯说著,将资料
递回去。“辛苦了。加油喔。”
  奥斯伯满脸不爽。马迪亚斯笑得可开心了。“别这样,奥斯伯。好好带。
我确定这批新生会很有用的。”他愉快地说:“我最近心底一直有个疑问,
却老是想不出个所以然。而我猜,这群孩子应该能给我一个很好的‘答案’。”
  “你对这批这么有信心?”
  “没错。”揉着下巴,马迪亚斯回答:“毕竟有些悄悄话,是只有女孩
子之间彼此打听才能问出来的。”
  他的视线穿透那叠申请资料,笔直落在里头那笔“安瑟‧克蕾瑞思‧莱
克特(Answer Clarice Lecter)”的签名上。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XX
Epilogue……?



※※※
──预。告。
※※※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
──有其各自追寻的事物,各自想望的目标,各自隐藏的欲望,还有各自走过的道路。
  黑焰倏然轰来,挟起的气流中仿佛能听见恶魔狞笑。黑影瞬间覆蓋了整
个阿兹欧‧奈幽。原本满天狂舞的蝗虫风暴,以及遍地乱爬的食腐甲虫,刹
那间全被卷入黑焰,发出刺耳的叽声蜷曲起来,落在地上挣扎几下,再也不
动了。
  满满虫尸堆成了一片尸海。而在那片尸海下,有人突然“呸”了一声,
自虫尸堆中探头。一名地精战士正划着手臂,努力从虫尸里爬起来。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名白发夜精灵牧师正边叨念导言,边发抖着抹掉脸
上的黏液。德莱尼猎人抓着步枪猛摇,正在拼命把卡在枪管里的虫子清出来。
而安瑟则拍掉衣服上的虫尸与蛛丝,慢慢起身,转头望向那个站在洞口的人
影。
  她瞇起眼。人影背着光,一下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从身高与体型,能依
稀辨出那是名人类术士。“……谢谢?”她说。
  “不会,应该的──呃,那个,不好意思──”
  听见这句回答,安瑟不禁暗自讶异:这名术士的声音不只柔软甜美,居
然还带了点微微的慌乱,完全没有她想像中那种在危机时刻登场的英雄所该
有的气势。
  “呃,你们是远征队的吗?还是冒险者?嗯,其实都可以──”拉着裙
䙓,人类术士小心踩着台阶走下来。“那个,我只是想先来看看里面的状况
而已,可是莫名其妙就找不到路了,一直出不去……”
  走到安瑟面前,她拉下斗篷罩帽,露出底下奶金色的长卷发。
  “……所以,妳们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出去?”挂著可怜的表情,瑟凡西
诺双手合十,祖母绿般的碧眸对着安瑟猛眨,险些就要掉下泪来。“……拜
托?”
──有些人将谜团深藏心底。有些人亟欲追寻答案。
  “──等一下,妳认识我哥?”安瑟从睡袋里弹起来,“啊对吼!妳说
妳是暴风城来的嘛!”
  “什么?”瑟凡西诺咬著烤蜘蛛腿,一脸茫然。
  “我哥!就是那个瑞斗!瑞斗‧汉尼拔‧莱克特!”连睡袋都来不及钻
出来,安瑟探出半个身体直接趴上瑟凡西诺大腿仰望她,看上去完全是一只
兴奋过度的幼猫。“我是他妹妹!虽然我哥应该不认识我,可是我是他妹!”
  瑟凡西诺皱起眼,在心底仔细搜索瑞斗的记忆。然而跟暴风城十多年的
生活比起来,他对达拉然老家的回忆实在太过淡薄,平日也几乎从不与家人
连络,只有在登记资料填表格时,才会偶尔出现一些相关细节──
  “我叫安瑟!安瑟‧克蕾瑞思‧莱克特!”
  瑞斗圆滑的笔迹浮现在她脑海。瑟凡西诺瞪大眼睛,咬到一半的烤蜘蛛
腿直接落到安瑟鼻子上。
──有些人早已遗忘一切。有些人却难以就此忘怀。
  瞪着眼前的被遗忘者盗贼,瑟凡西诺的心跳激烈无比。虽然在对敌时,
有这种反应是正常的,然而不晓得为什么,她总觉得刚才这一幕非常熟悉,
甚至连此刻的对峙,都让她有股强烈到完全不像是错觉的既视感。
  她看着被遗忘者盗贼替换成义肢的右腿与左臂。
  而被遗忘者盗贼也盯着她,表情警戒而困惑,又像是在提防她有什么诡
计,又像是在疑惑她为什么没有继续攻上来。瑟凡西诺看着他茫然的表情,
脑中那些遥远的记忆突然苏醒过来,将她重新带回了那个血腥的夜晚──
  “……你,我问你……”用还不太熟练的兽人语,她发抖著问:“你以
前……去过梣谷,对不对?”
  盗贼瞪大双眼,“妳会说兽人语?还认识我?”他的长剑依旧护在胸前,
眼中敌意却已没有先前那么旺盛。“妳是我们这边的人?”
  “……所以,你的确去过梣谷对吧?”瑟凡西诺咬牙。明明双眼紧盯住
盗贼,却恍恍惚惚只能看见当年艾波恩被风刃划得血肉模糊的脸。“你──
你记得,你在那边……发生过什么事吗?”
  被遗忘者眨眨眼,“……不记得。”他的表情突然有点难过,“我都忘
了。”
  瑟凡西诺大口喘气。被遗忘者盗贼的眼神明显消沉下来。
  “虽然奥斯说我很笨,不记得很正常,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要记得的……
记得现在的大家很开心,可是我也想记得以前的大家。我想全部都记住。”
  抬起手,盗贼下意识地开始咬手套。
  “──所以,我也应该记得妳吗?”看着瑟凡西诺,丹帝诚心问道。
──有些重逢来得太早。
  “呜喔,好久不见。”跳下紫色元龙,希理丝顺手拍拍牠的脖子,金眼
已经将面前的整群人全部打量过一圈。“真是巧遇!我还在想说这边单独行
动很危险,想找人一起合作咧──你们还缺人吗?能不能加我一个?”
  安瑟嘴巴张得大大的,简直无法相信居然有人可以这么厚颜无耻。瑟凡
西诺客气一笑,“抱歉,不缺盗贼哦?”
  “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啊?”德莱尼猎人望着元龙的双眼闪闪发光。
“妳已经跟这里的龙族打好关系了?太棒了吧!我是说,要是我也可以早点
跟这些美丽的生物亲近的话……”
  “妳是工程师啊?不错,我中意妳!”地精战士朝希理丝的火箭靴竖起
拇指,“懂得欣赏卡迪03X型引擎的人,就算是食尸鬼,我也会把它当朋友!”
  “我们都是卡多雷,出外互相照顾是应该的。”夜精灵牧师不可置否,
“而且人多应该比较安心吧?”
  “我不这么认为。”瑟凡西诺按住胸口,拼命压抑瑞斗在她心里嘶吼的
声音,压抑住他足以撼动灵魂的激烈情感。“只要有她在,我就完全没办法
心安。”
  “是吗?可是我还以为:把我摆在妳们眼皮底下,妳们应该才更能放心
耶?”希理丝歪头道:“否则我会跑去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人做出什么事,可
就完全没人知道了哦?感觉很危险耶,这样真的好吗?”
  安瑟面色铁青。瑟凡西诺移开视线。希理丝灿然一笑。
  “所以喽,请多指教啦?”她说。
──有些初识来得太迟。
  站在冰冠城塞上,站在满地的鲜血与尸块间,希理丝甩掉匕首上的肉屑,
随手揩掉眼睑上的血点,缓慢回身。而在她背后,一名被遗忘者牧师就站在
那里。
  他看着她,灰白的眼珠在眼眶里微微动了一下,“……好久不见了,我
的同胞。”他用熟练的达纳苏斯语说。
  希理丝皱起眉头,“你是谁?”
  “妳果然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被遗忘者叹道:“没办法。我们每
次碰面,状况都很混乱,实在不是什么认识的好时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夜精灵盗贼的微笑充满怀疑,“同胞什么的
这么亲密……我身上可没那么多烂肉。”
  “啊,是我失礼了,居然还没自报家门──我叫奥斯。大家平日都是这
么叫我的。”自称奥斯的被遗忘者牧师说:“但我真正登记使用的全名,叫
做‘奥斯提’。”
  说著,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金属片。隔着一段距离,安瑟瞇起眼,依稀
辨出那是块只剩半边的军牌,是只要承接官方任务时便会领到的标准配备,
基本上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然而就在那瞬间,她看见希理丝的表情已经沉了下来。不只如此,她所
散发的氛围也和以前完全不同,是安瑟过去从未见识甚至想像过的阴沉冰冷,
连整个空间的气氛也为之一变,仿佛光凭她一个人,便足以将整个世界拖进
恨意的涡流里。
  “……你为什么会有那个?”希理丝说。“还给我。”
  她的声音阴森得连瑟凡西诺都忍不住战栗,发自灵魂深深感到恐惧。然
而更重要的是,她能清楚感受到:在她的心里,瑞斗正在痛声哭泣,朝希理
丝哭吼着他深切的不甘与嫉妒,远比过去的每个时刻都还要绝望,疼痛到足
以碎裂他仅存的那点灵魂残渣。
  “──能见到妳真好,小姐。”举著那块军牌,奥斯轻声道:“毕竟,
我能得到这个名字,完全都得归功于妳。妳给了我一段新的人生。我一直都
很想感谢妳。”
  “你不准用这个名字。”希理丝说著,金眸里没有半点光彩,空洞得宛
若无尽的黑暗。瑟凡西诺与安瑟不由得毛骨悚然。“还给我。”
  而看着这样的希理丝,奥斯只是微笑,温柔而感慨。
  “……那么,既然我已经报上名号,接着就该换妳了,小姐。”
  微微躬身,他有礼地说。
  “──请问芳名?”
──然而若论别离。
  点点星光在整个空间中反复凝聚又溃散。瑟凡西诺跪在奥杜亚天文馆里,
无视了身旁无尽外延的所有宇宙,只往自己的内心不断挖掘。
  然而,无论她寻找多久,她都找不到那间本该存在于她心灵空间中的书
房。而原该在她的心灵空间中永远陪伴她的瑞斗,也已从她心中彻底消失。
不管她怎么往心底拼命追寻,她也完全听不见瑞斗呼喊的声音,感受不到他
激烈的情绪,再也没能感觉到他发自灵魂的颤动与痛楚。
  “小安,瑞斗……瑞斗呢?”她发抖著朝恶魔们问道:“他去哪了……?”
  恶魔们沉默不语。一如往常地,不能让她知道她不知道的事。
  瑟凡西诺发抖著,缩起身体蜷在地上,“不可以,不可以走掉,不要丢
掉我……”
  她尖声狂吼。
  “──不要丢掉我!”
──则永远都不是时机──
  而看着这样的瑟凡西诺,希理丝只是面无表情,金眼里没有半点情绪。
  “啊。好怀念。”
  她说。
  “我以前也是这样呢。”
──走过炙热的燃烧平原,穿越阴冷的梣谷密林。
──逃离黑石深渊的权谋斗争,躲过深埋在梣谷荒林间的阵营血战。
──在发生了这么多这么多的故事后,有些人的旅途就此终结,有些人还不愿停止脚步,
更有些人直至此刻,才总算得以踏上旅途。
──而如今,在北裂境狂烈的风雪中,又有一段新的故事即将展开──
  “……我早就这么想了。”低着头,瑟凡西诺细声轻语。“其实,在发
现瑞斗都不告诉我,都不理我,连看都不想看我的时候,我就应该这么做了。”
  熊熊绿焰自她背后扩开,碧青幽然宛若她祖母绿般的美丽绿眼。绿焰在
地面上映出跳跃的黑色火影,恶魔们在影中不住窃笑。
  “我恨妳,小希。”看着希理丝,瑟凡西诺说。“我要杀了妳。”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第三部:北裂境篇。
  “哼嗯。”半瞇着眼,希理丝懒洋洋地说:“我是没有很在乎这个啦。
而且我早就没打算活着了,所以妳若心情不爽,那开个价过来给妳杀两下是
也没差。”
  歪过头,她甩下紫发,金眸里空洞无光没有半点感情,仿佛她早已不把
整个世界放在眼里,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
  “但他要我‘不要死’。”
  提起匕首,她安静地说。
  “所以我不能死。”
──不。会。写。
  “──该是结束一切的时候了。”希理丝说。
※※※
伪预告结束。谢谢大家长期以来的支持。
我只是想把脑袋里想过的可能发展弄成预告片形式而已,实际上真的没有第三部!
虽然我在填坑时,确实曾考虑过继续发展成北裂境篇的可能性。
然而一方面,我当初只玩到三版便退坑了,因此没有好好研究过三版剧情,对各种势力分
布与地形环境人文生态都不清楚,能用来发展故事的数据库不够充实。
二方面,这篇真的写太久了,而我当年预计的结局原本就是这样,再写下去就是狗尾续貂
而已。不如好好收掉它,然后开始去写我的其他原创──可以写的故事太多,但时间永远
不够。这也是没办法的。
三方面,就算我真要继续写下去,依这篇故事的调性,大家到最后都只会比现在更惨而已

依目前走向,我只能想到几个可能结局:
1. 希理丝杀了瑟凡西诺,继续踏上灭世之旅。
在已经没人能阻止她,甚至没人意识到她的存在的情况下,依她的手腕,艾泽拉斯大概至
多二十年内就会所有种族自己内乱互战团灭掉。
2. 希理丝正要杀掉瑟凡西诺时,突然察觉瑟凡西诺身上还留有瑞斗的灵魂而无法下手,
进而被瑟凡西诺反杀。
在这个情况下,瑟凡西诺虽然是活下来的那方,但她体内的瑞斗灵魂将完全无法接受杀掉
希理丝的这件事,而同处于瑟凡西诺心灵空间中的恶魔,将会吞掉自愿放弃自我意识的瑞
斗。因此瑟凡西诺会在杀死希理丝的同时,也失去瑞斗的灵魂。失去一切的她,从此将只
能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在所有路线中,这算是最有可能出现的结局。
3. 军情七处循着安瑟这条线索追查到希理丝,并在瑟凡西诺不晓得的情况下杀掉希理丝

在No.40里,军情七处已经知道瑞斗背后还藏着某个人,而这个人还具备了拉文霍德庄园
的毒药技术,不能轻易小觑。
由于瑞斗当时已经潜逃,因此马迪亚斯迫于情势,没有继续派人追杀,只留待一切自然发
展。但当瑟凡西诺独自回到暴风城,改头换面成为前所未见的术士天才时,军情七处自然
也会注意到这个怪异的状况,只是完全没有证据证明瑟凡西诺知道任何事,也无法猜想究
竟有什么状况,能造成瑟凡西诺的这种变化而已。
这也是瑟凡西诺之所以变化这么大,但军情七处却一直没有动她的理由:比起直接对瑟凡
西诺出手,不如先留着观察,好找出当初那个藏在瑞斗背后的隐藏人物究竟是谁。
军情七处毕竟是国家级的组织。跟单打独斗的希理丝比起来,他们完全等得起,也非常有
等待的本钱。
瑟凡西诺已经拥有了瑞斗的记忆跟知识,因此她会懂得提防马迪亚斯,提防军情七处,提
防暴风城的官方组织,但她不会想到要提防瑞斗的妹妹安瑟。这便让军情七处有机会找出
希理丝这个人。
“有些悄悄话,只有女孩子之间才探听得出来”。马迪亚斯知道自己问不出个所以然,但
他有很多可以利用的手段。
希理丝的优势在于她完全隐形,可以躲在人群中挑拨离间搞破坏。但只要把她拉到台面上
,那她就完全没有赢面了。
因此如果军情七处能循线抓到希理丝,并在瑟凡西诺不知情的状况下干掉她,那么尽管希
理丝将在暴风城运河的鳄鱼肚子中永远长眠,但至少瑟凡西诺还能继续安然掌握瑞斗的灵
魂,从此永远不会再被瑞斗遇上希理丝时的情绪冲击,为此深受折磨。
这算是唯一能阻止希理丝毁灭世界,并让瑟凡西诺还能抓着瑞斗灵魂继续活下去的路线。
4. 瑟凡西诺意图杀掉希理丝,却被绑在身上的瑞斗灵魂压制意识,瑞斗就此接管瑟凡西
诺的身体,瑟凡西诺反成为被困在心灵空间中的那方。
在这条路线中,接管瑟凡西诺身体的瑞斗,会和希理丝一起踏上浪迹天涯的逃亡之旅,三
不五时还与希理丝打砲打得昏天黑地。
而困在身体里的瑟凡西诺,则只能被动地看着瑞斗用自己的身体跟希理丝做爱,用自己的
唇舌自己的声音告诉希理丝他有多爱她,但却完全无法阻止,甚至无法让自己感觉不到这
些感觉。瑞斗跟希理丝过得越幸福,瑟凡西诺就越绝望,最后会连自我意识都彻底破灭,
被与她签订契约的恶魔们完全吞噬。
至于瑞斗跟希理丝,他们这对变态情侣虽然能短暂过上一阵子幸福快乐的逃亡生活,但希
理丝的心病却无法因此痊愈,反而会因为随时都意识到眼前的人既不是瑞斗,也不是瑟凡
西诺,更无法是她长久以来不断追寻的奥斯提,结果反而比以前崩溃得??
作者: Dedian (迪安)   2022-04-24 12:31:00
作者: soulknight (冷风轻拂花残缺)   2022-04-24 22:20:00
创作推
作者: xien721 (野生的比较猛)   2022-04-25 13:58:00
完结惹!推
作者: YiGangYiTiao (一肛一跳)   2022-04-25 14:32:00
作者: zaqmlp (旺旺)   2022-04-25 18:19:00
感动毅力推
作者: sachiold (sachiold)   2022-04-27 14:21:00
好文推推推
楼主: Nashooko (N)   2022-04-27 15:58:00
谢谢大家。看到这些鼓励超快乐的。未来有缘在其他游戏或小说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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