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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杜因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他对暴风城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此时
却不太分辨得出自己在哪一区。四周静寂无声,高墙延伸到路的尽头,光洁
闪亮,看起来像是金属,摸起来却没这么冷硬。安杜因走到一半才想起这是
艾克索达常用的建材,但就算费伦来访,也不会把飞船停在这里。
“过来。”怒西昂在路口等他,于是安杜因把暂时把问题抛到脑后。“别
回头。”
“好。”他握住怒西昂伸过来的手,两人并肩继续前行。“接下来要往
哪走?”
“你相信我吗?”
“看状况。”安杜因说:“你要知道,龙的主意不是每回都管用。”
这个回答显然逗乐了怒西昂,笑声回荡在巷弄里,依旧让安杜因心揪了
一下。
“你是对的。”怒西昂温和地说,停在岔路口。“我该听从你的指引。”
安杜因选了通往港口的路,虽然没什么理由。太阳逐渐沉进海面,鸟群
看起来只是一排剪影。有只猫在码头上,拨得贝壳滚远又追过去。海风强劲,
潮水拍击,整排船帆被吹得鼓起,随时可以出航。他听见水手吆喝,有人沿
著绳索一晃而下,但再定睛看去,却又不见踪影。
“我在作梦吗?”安杜因困惑地抬起头。天色转暗,满天星斗亮得不可
思议。“这也是古神的诡计?”
“对。”怒西昂看着他,红色眼睛透著忧伤。“但不管是你或我,都无
能为力。”
“我们能逃出去吗?”
“我不知道。”
他们走进大市集,挤过正在卖力推销的小贩,到处都燃着火炬,人多得
摩肩擦踵冒出热气,有些人戴着万鬼节的南瓜面具,烤鱼的香味扑鼻。“这
时候不该有市集。”
怒西昂笑了。“没关系。”快版乐曲响起,鲁特琴,小皮鼓和木笛,居
然还有一架管风琴,外型像个面包烤炉,每个音符都喷出滚滚烟雾。
不知道是谁大吼一声:“跳舞!”于是裙摆飞扬,人群聚拢,跟上节奏,
手上还拿着蔬菜,鱼和整篮鸡蛋,一个都没掉出来。几束火光冲上运河,炸
开成巨大的花朵。
“我们该找个屋顶看烟火。”安杜因说。
“好主意。”怒西昂说,于是他们走上客栈顶楼,从窗户跨出去,屋顶
有个最好的位置。怒西昂递给他精细的小银杯,盛着蒸馏过的苹果酒,香气
扑鼻,而且一点水都没掺。另一朵烟火在上方绽放,几乎笼罩整个暴风城。
“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眼前景象如此熟悉,安杜因很惊讶自己居然
没有更早想起。同样的红瓦屋顶,烟囱错落,运河上小舟轻巧滑过。“上回
下了雨,我们只好、”他即时打住,清了清喉咙,热气直冲耳朵。那场雨可
能是他自己的杰作,毕竟,这是他的梦。
怒西昂喝了酒,一语不发注视烟火,颈间金属反射光芒,就算只是错觉,
依旧带着无形的重量。看着他总是让安杜因的心脏纠结,而他甚至无法厘清
那是愤怒,哀伤还是其他的情绪。他熟知人形脸上每一个表情,语气细微的
转变,有意无意的小动作,亲吻时双眼闪亮,像是火焰流淌。有多少次他望
著天空,任山风扬起衣袍,仿佛在思量何时能再度飞翔。你想要自由吗?
安杜因问不出口,你逃过一次,下一次会是何时?
“怒西昂,那个项圈。”
话没说完就无以为继,安杜因移开了目光。无论外界发生多少事情,他
们总是可以在梦里言归于好,但这回,他怀疑自己还有多少勇气。
黑龙瞥了他一眼,像是惊讶他会现在提起。“没关系。”而他们都知道
他在说谎。
“那只是个普通的饰品,不是什么泰坦造物。”安杜因尴尬地咳了一声,
刚喝下的酒突然如梗在喉。“你可以、”
“我知道。”怒西昂放下酒杯,声音平静,不带嘲弄或丝毫火气。安杜因
盯着那双红色的眼睛,这小小把戏怎么可能愚弄得了龙,但他就这样任项圈
束缚,从来没点破。“该走了。”
下方人群已经消散,火炬熄灭,摊贩和帆布帐棚也不见踪影,像是阳光
下的露水变成雾气。乌云变厚了,幽暗的光线让安杜因看不清楚脚边,只知
道自己还踏着卵石路面,有点黏腻。
“我们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怒西昂说。“安全的地方所剩不多。”
但这条路走起来还好,只有龟裂爬上两边建筑的外墙。安杜因听到鲁特
琴伴着歌声,闻到木柴烟燻令人心安的味道,但几步后就消散在黑暗里。右。
左。这样带着龙,告诉他该往哪走似乎有点奇怪,但他应该做得还不错。隔
著河流他能看到另一条没走的路,已经隐没在黑雾里,隐约可见触手湿黏的
反光。继续,跳过这个坑洞。
“你确定?”
“对。”安杜因脚滑了一下,幸好怒西昂即时拉了他一把,只有石块滚
落深渊,听不到底。安杜因吁了一口气。“看吧,没问题。”
“如果我们都掉下去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安杜因毫不犹豫。“相信我,这次我不会在梦里把你
变成布偶。”
怒西昂低声笑了。“走吧,我会跟着你。”
前方是法师学院的高塔和回旋梯,安杜因凭直觉转弯,旁边应该是草
地,现在却出现锻造武器的大熔炉,火光熊熊还有打铁声,不见人影。安杜
因走近时,纸折的鸟掠过他飞向空中,尾巴拖着点点火星,半途就烧成一团
灰烬。
“小心。”怒西昂把他拉到一边,安杜因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泥沼上,暗
红色黏稠冒着泡泡。“往前走就好,别犹豫。”
“嗯。”他转头看着怒西昂,不禁担心他会和那些人一样消失。但他看
起来很真实,掌心干燥而粗糙,安杜因可以感觉到黑龙身上的热气,像是离
火炉太近。
“我们走过这条路,对吧?很久以前,我记得,那次是啤酒节?”
“我忘了。”
“少来。”
怒西昂哼了一声。“你不担心这是陷阱,而我就是要把你交给古神作为
献礼?”
“那么我得说,你很没效率。”安杜因笑了。“费这么大功夫,你只需
要咬穿我的脖子就行了。”
怒西昂没有回答。他们继续往前走,四周时明时暗,像是火炬即将熄灭。
“不,不是很久以前。你总是会越过三界来找我,就算是不在暴风城的
时候。”安杜因眨眨眼,有点困惑。“真怪,我们在梦里见过这么多次面,
我却到现在才想起来。”
依旧沉默。安杜因转头看他,黑龙直视前方,神色僵硬,刻意避开他的
目光。
“我不该发现的,对吧?”
“这个地方得绕远路,你醒来的时候也该忘记全部。”怒西昂终于忍不
住:“我说过要你别到处乱跑,古神的腐化不断蔓延,没有地方是安全的。”
“所以你才回来,因为你再也不能随意穿越梦境,也没法确认我的安
危。”安杜因翻了个白眼。“老天,你真的很让人火大,我该多揍你几拳的。”
黑龙叹息,抓住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这样轻拂般的碰触却让安
杜因心跳加速,热度一路上升到耳朵。他真想放弃一切,换来这样简单的并
肩而行,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说个不停,驻足看着天空,深深吸进迎面而来
的晚风,夜里共享一壶酒,不用担心喝醉的后果。
但他永远不会这样做。这只能是梦。
安杜因停下脚步,过了吊桥就是暴风城堡,士兵不见踪影,大门紧闭。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绕了又绕,最终却会回到这里。“所有人都还在城里,我
不能放弃。”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怒西昂瞇起眼睛,脸上闪过疑虑,像是又
要出手阻止,代替凡人下决定。但他退了一步,沈稳地看着安杜因。“我们
有可能会获胜,或变成地上的一滩烂泥。”
“就算希望渺茫,我还是得试试看。”安杜因抬头看着守卫塔,垛顶仍
挂著联盟和暴风城旗。“我没办法改变出身,抛下人民,责任和该守的规矩,
这是我的宿命,你不需要牵扯进来。”
他们在运河边看着彼此,不是对峙,倒像是站在崖顶,正要携手跳下去。
黑雾逐渐漫起,仿佛古神正从四面八方包围他们。那些绝不只是恶梦、幻影、
或任何虚无飘渺的东西。不远处钻出一个触手,带着海潮的气味,溼黏又沉
重,甩下时激起飞砂走石,在道路中央掘出深沟。
“我做了选择。”怒西昂终于说。“我会跟你一起走。”
但他们连吊桥的一半都没走完,脚下的木板震动,炽烈的火焰从天而
降,炸开了他们后方的大教堂。街上残余的树木颤抖不止,如果可以,八成
连它们都想拔根逃跑。安杜因看到龙翼伸展,打碎暴风城堡的高塔,鳞片宛
如黑夜却又闪闪发光,那双眼睛盯着他,像是地底深处的火焰,永远不会熄
灭。
安杜因倒抽一口气,好半晌才能发出声音:“那是你。”就算是在梦里,
他也不会错认。
“对。”怒西昂哀伤地说。“那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