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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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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城‧银行前喷水池区 P.M. 2:31.──
喷水池的水声哗然作响，新鲜的湿润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瑞斗看着眼前的德莱尼，右手背过身后，笑得很客气。德莱尼盯着他，
脸上也带着笑。
“您可以不用如此紧张，莱克特先生。这里不是战场，我也不是那么无
礼的人。”他朝瑞斗背在后头的手瞟了一眼。“因此您大可把扣在手里的法
术收起来。”
瑞斗心底一冷。虽然光看对方行走时的稳定步伐，他就明白这人不好惹。
但从随时留心各种细微迹象，将作战经验融入日常生活的这点看来，这名圣
骑士只怕远比他所预想的还麻烦许多。
法师不是适合长期抗战的职业。虽然瑞斗一向只窝在塔里作研究，不是
什么沙场老将，但若要论对法师这个职业的了解，他却有绝对的自信。而他
在法术掌握及魔力操控上的技巧，则大大弥补了实战经验的不足。事实上，
正是靠着对自身的了解，以及充份的事前准备，才使他能从那场与索瑞森的
对战中活下来。
但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只要他突然遇上得正面对决的状况，他就会
明显屈于弱势。而圣骑士又是最能和对手软磨硬泡的职业。再加上对方显然
是名心思细腻的老手，这又使状况加倍棘手。
“我只是想和您稍聊几句，莱克特先生。”挂著和善的笑容，德莱尼往
前站了一步。“看来瑟凡西诺说得没错：您自结束任务以来，神经就一直绷
得很紧。虽然同为冒险者，我很明白您的心情，但您也得知道，成天紧张兮
兮的，可不是什么好事。”
瑞斗向后退开。“你见过瑟凡西诺？”
“这是当然。”德莱尼揉着下巴，银眼微微瞇起。“瞧您这反应，她大
概没向您提过我？”
抿紧唇，瑞斗没回答。德莱尼却单手握拳击掌，理解地笑了。
“难怪您这么紧张。”他说：“请容我先自我介绍：我姓莱米雷司，如
您所见，是名圣骑士。过去曾在暴风城待过一阵子，但个性实在闲不住，所
以又去外头游山玩水了好几年，直到这两个礼拜，才有空回来跟老朋友叙旧。”
“你是想说：你只是瑟凡西诺的旧识？”
“若不是她曾多次向我提起您，还说哪天一定要引荐我们认识，我一介
陌生人，怎么好意思在路上拦住您呢？”德莱尼笑着，欠身行了个便礼。“
是我不好，居然没先表明自己的身份。只凭一句久仰大名，就想邀您促膝长
谈，这实在太失礼了。”
“这的确不是圣骑士该有的举止。”
德莱尼又朝瑞斗背在身后的手一望。“……看来您还是不相信我。但就
算我只是个想随便找人讨杯酒喝的醉汉，您也不必如此警戒。”
“我当然不会这样对待路边的醉汉。”
瑞斗伸出手，直接亮出掌间变幻不定的法阵。德莱尼的脸色倏然沉下。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多了几分戒备。“莱克特先
生，您若不欢迎我，大可直接转身离开。没必要把我当敌人看待。”
“但我确实是这意思。”昂起头，瑞斗的眼神冰冷异常。“瑟凡西诺只
是个初出茅庐的术士新手，连冒险者资格都是前阵子才拿到的。你们德莱尼
来艾泽拉斯也不过才三年而已。我不认为她有机会认识你这种沙场老将。”
圣骑士皱起眉，微微张口，却欲言又止。瑞斗张开手，几枚细小的光珠
从他指尖绽出。
“只想讨酒喝的醉汉，可不会知道瑟凡西诺。”他说：“你到底是谁？”
圣骑士沉默不语。瑞斗紫眼冷漠瞇起。
──确实，他不擅长突如其来的遭遇战。而且，既然对方敢这么大方现
身，那就表示他并不担心卫兵的存在。但反过来说，这其实也代表：作为对
手的他，同样可以不用在乎守卫的干扰。在是否需要担心外力介入这点上，
他们双方的立场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与其遮遮掩掩地欲盖弥彰，不如顺水推舟，把自己的戒心合
理化，算是警告对方：只要他敢出手，那他绝不会乖乖坐以待毙，谁都别想
讨谁的便宜。
如他所料，德莱尼停下动作，不再靠近。然而，他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只是保持着一定距离，与瑞斗隔空对望。瑞斗虽然焦急，却也不敢贸然行动，
就怕一个走神，反而让对方找到空隙出手。两人就这么在喷水池旁僵持了好
阵子。
“……您用不着如此，莱克特先生。”良久，圣骑士终于开口。揉着下
巴的触须，他苦笑：“虽然瑟凡曾提醒过我，说您外表看似懒散狂傲，实际
却心细如发，对生人非常警戒。但我还真没料到，居然会到这程度。”
“继续搬出瑟凡西诺，我也不会买帐。”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事关她的隐私，我不该代她回答。”德莱尼苦恼
地抓抓脑袋。“总之，我只能向您保证：我绝没有半点恶意。让您感到不快，
我真的非常抱歉。”
“我看不出这跟隐私有什么关联。”
德莱尼犹豫半晌，“我跟瑟凡西诺，今天正好约了要在这里碰面。您若
不相信我，不妨等她来时，直接当面问问她。”他看向瑞斗身后。“您看，
她正要过来呢。”
瑞斗没有移开目光，白色光球还在他的手中飘浮。用话术分散对手注意
力，不过就是常见的小花招。
然而，他也确实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某个熟悉的嗓音：细嫩、柔软，却
从来不会看状况，一路高声喊著那个只有某人才会这么叫的，令他烦躁不已
又意义不明的讨厌暱称──
“──瑞──肯──恩！”
毫无疑问，那是瑟凡西诺的声音。
德莱尼的眉头舒展开来，微笑又重新回到他的脸上。瑞斗将手藏到长袍底下。
“──瑞──肯恩！”
随着声音接近，一阵急促脚步声在瑞斗身后站定。
“……我一直在叫你耶，瑞斗。”从背后探头窥视法师的表情，瑟凡西
诺拉拉他的衣角，“你怎么不回答我嘛？”
瑞斗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中的白光已然隐去。
“我有点分心。”他说：“这位先生正跟我说到妳呢。替我介绍一下吧？”
“──艾波恩叔叔？你终于来了！”看见德莱尼，瑟凡西诺眼睛一亮。
“我等你好久，正在担心你怎么了呢！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抱歉抱歉，在公会那跟朋友聊得太开心，一时忘了注意时间。”被称
作艾波恩的德莱尼笑道：“比起这个，妳还是快帮我向莱克特先生解释一下
吧。他好像以为我是什么坏人，防得可严了呢。”
瑟凡西诺不解地望向瑞斗。瑞斗耸耸肩。
“就是点误会。所以他真的是妳朋友？”他哼了一声。“酒吧那矮子就
算了，连路边的德莱尼都跟妳有交情。妳这家伙可真了不起！”
“别这样说普拉格叔叔啦，瑞斗！你又──”瑟凡西诺鼓起双颊。瑞斗
蛮不在乎地挖了挖耳朵。“……不过，朋友……说得也是哦。”看向艾波恩，
她踌躇许久。“我们今天，本来就是要来谈这件事的呢……”
艾波恩的笑容黯淡了下来。
“……我原本还抱着希望的。”他凝重地说：“但现在看来，妳已经下
定决心了？”
瑞斗扬起眉。瑟凡西诺却罕见地叹了口长气。
在法师疑问的眼神中，她理好裙䙓，用力拍拍脸颊振作精神。深吸一口
气，瑟凡西诺往后退开一步，接着朝圣骑士缓缓地、深深地行了一鞠躬。
“……对不起，艾波恩叔叔。”她严肃地说：“虽然瑟凡很喜欢你，也
很感谢你的心意。可是……果然，我还是觉得，不能跟你在一起！”
她的声音非常沮丧，原本活泼爱笑的眉眼也悲伤地垮下。瑞斗的嘴角却
开始猛烈抽蓄：等等，他是不是撞进了一个很微妙的场面里？
德莱尼垂下头，显得有些失落，连肩上那打磨光亮的重甲都像蒙上了一
丝阴霾。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低声说：“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等、等一下！你先不要难过嘛，艾波恩叔叔。这不是你的错！你能有
这份心意，我真的很开心！”连连摇手，瑟凡西诺急切地说：“只是你也看
到了嘛，那个……嗯，毕竟对瑟凡来说，都这个年纪了，再怎么说都太勉强
了。而且，就因为艾波恩叔叔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我才觉得，你应该
去找其他更好的……”
“好了，瑟凡。妳用不着道歉，我都明白的。”艾波恩苦笑道：“这也
怪我：要是在妳还没成年时，我能更果决一点，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果决三小啦？你是想对未成年少女果决的做什么啦！瑞斗在心底呐喊。
像是在回应他的想法似地，在他背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同时响起。
瑞斗连忙回头。一个紫发夜精灵女子正在他背后低头猛咳，显然跟他一
样，都被德莱尼那番过于大胆又充满吐槽点的告白给震惊到了。
“……小希妳感冒了吗？”瑟凡西诺看向夜精灵。“感冒不可以吃冰喔？”
“呛到口水！没事！”手上还拿着根冰淇淋的夜精灵回答。
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虽然她那带点笑意的嗓音还算悦耳，但听在瑞斗
耳里，却难以言喻地让他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火。
然而更令他讶异的是：明明这人早就站在他背后了，他却完全没发现这
件事。事实上，若不是因为这家伙笑到岔气，自己暴露了行踪，否则他大概
永远不会察觉她的存在。
夜精灵俯身弯腰，还在边咳边笑。瑞斗忍不住低头凑近她，想确认对方
到底是谁。
夜精灵突然抬起头，灿亮的金眼正对上瑞斗的紫眼。
“啊。”她说。
“啊。”他说。
刹那间，仿佛身体直觉反应似地，瑞斗伸出手，蕴着法阵的掌心正对着
夜精灵。可也就在这瞬间，他的眼前突然一花。某个软绵绵的东西撞到他的
脸上，紧接着是一阵冰冷的触感，和流进口鼻中的一股香甜──
“──干！”单手抹去脸上的冰淇淋，瑞斗吼道。
他伸出另一只手，秘法飞弹从他掌心飞快窜起，立时就要炸向那个将冰
淇淋砸到他脸上的凶手。
然而，对方的速度比他更快。
未待瑞斗扬起的手完全对准，夜精灵便往前狠狠一推，猛力撞开瑞斗。
在瑟凡西诺的惊呼声中，她毫不犹豫地越过法师，拔腿向前奔去。
“操你妈的咧！”撑住墙壁，瑞斗重新站稳，回身怒喊：“妳这该死的
贱货给老子站住！”
身形扭转，女子迅速拐进巷弄，淡紫的发丝和尖细的长耳在众人眼中划
出一道残影。
“靠妳想都别想！”
嘶噜。一个闪现，瑞斗追至巷口。对着巷道中的细长身影，他举起手，
又咬牙继续追赶。贸易区的小巷曲折蜿蜒，他无法对准在巷道间忽隐忽现的
目标。
夜精灵又转入另一条巷道。也就在那瞬间，她的脚下突地窜出一道火光──
“……干！”瑞斗大吼。
──干他妈的致盲！干他妈的疾跑！干他妈的没爆炸的工程火箭靴！
撇开没有早点将前阵子炸坏的火箭靴修好的悔恨，以及心中霎时升起的
那股对一向热爱的工程学的诅咒，瑞斗忍住腹间伤口的微痛，朝那个已经消
失的人影奋力追去。
“等一下！”瑟凡西诺在他背后远远地大喊：“瑞斗，等等！你们两个
不要……”
但瑞斗头也不回。当然，他干嘛要回头？他管她去死咧！
踩过巷弄间的垃圾及污水，他算准时机再度施了个闪现，身形瞬间消失
又在巷口现出。半转身子，他攀住墙角转身前冲，接着讶异地停下步伐。
就在巷外的人潮间，那个他曾发誓总有一天绝对要干掉她、天杀的活该
被人用钢丝裸体綑绑倒吊起来毒打凌迟的混帐夜精灵，就站在一群尖叫着匆
匆往旁退开的人群间。
背对着瑞斗的她，身体在一种像是要继续往前冲去的滑稽状态下不自然
地定住。她的左脚可笑地抬在空中，左手无力地向外挥出，右膝微曲脚尖点
地，仿佛立刻就要踏出自己的下一个步伐。
而砸在她头上的，是圣骑士所独有的，伴着灼目白光的制裁之锤。
在那短暂的瞬间，瑞斗确实也愣了一下，但他马上就回过神来。在制裁
之锤缓缓消失的余光间，他扬手。波！即将从昏迷中醒来的夜精灵立刻变成
了一只蓬松柔软，毛色有些淡紫的绵羊。
“──再跑嘛，啊？”
冷笑着，他缓步向前，一把捞起正在原地惊惶打转的绵羊。
“……告诉妳，老子找妳很久了。”贴在绵羊颈间，他低声道。
转过头，他朝手中还闪著微弱白光的德莱尼圣骑士道谢：
“谢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抱着绵羊，他躬身行礼，口气难得的
谦逊。“我为我先前的无礼态度向您道歉，莱米雷司先生。不过您也看见了：
暴风城近来很乱，偶尔就是会有这种问题人物。”
“举手之劳而已。”盯着绵羊，艾波恩摇头苦笑：“但我还真没想到会
有这种事。看来这几年，暴风城变得很不平静啊？”
“最近战事频仍，这也是难免的。”
瑟凡西诺提着长袍，从巷子里慌慌张张地冲出来。
“──瑞斗，小希！你们不要打了！”她大叫：“你们……这里是贸易
区，不可以这样啦！要是其他人──”
她停了下来，视线在法师跟圣骑士之间来回。
“……小希呢？”她问。
德莱尼的视线落到紫毛绵羊上。瑞斗若无其事地吹起口哨。瑟凡西诺困
惑地歪了下头。
巷口边，几名民众向巡逻守卫说了几句话，又指指他们的方向。巡逻守
卫转身朝他们走来。瑞斗连忙背过身，抱紧拼命扭动大叫，企图吸引守卫注
意力的绵羊，钻进另一条小巷里。瑟凡西诺跟了上去。
“──刚才跟妳提的事，我们私下再谈。”瑞斗匆匆地说：“我现在跟
人有约。妳那边看来状况也不少。等我们各自解决再碰面。”
“等、等一下，瑞斗！小希她去哪了？你们到底──”
“我跟她的事，妳不用多管。妳先处理妳自己的问题吧。”
“可是！你跟小希都是我的朋友。你们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嘛！”瑟
凡西诺亦步亦趋地跟着，“瑞斗你别走那么快嘛！你不是要知道艾波恩叔叔
是谁吗？既然这样，我们大家可以一起坐下来聊天──”
“不用了，谢谢。我已经知道他人很好了。妳快点放他回去疗伤，不要
再虐待他了。”
走出小巷，他们再次回到银行喷水池旁。瑞斗转身把绵羊塞进瑟凡西诺
怀里，还顺手补了发变羊术。瑟凡西诺一时没反应过来，直觉接下了。
“抱好。”掬起清水，他开始清理身上的冰淇淋。
瑟凡西诺低下头，跟还在用力挣扎的绵羊大眼瞪小眼。
“……这只羊是哪来的？”她问。
“法师抱着羊是正常现象，有什么不对吗？”
“不，也不能这么说……”
“妳别想太多，抱好就是了。喔还有，帮我多摸牠两下。”揩掉睫毛上
的冰淇淋，瑞斗瞄著死命磨牙，眼神凶恶，显然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咬断他喉
咙，浑身上下散发著一股肉食动物气势的绵羊，挑衅地补充：“手感不错，
我非常推荐。”
听见这句话，绵羊从鼻孔中喷出两道热气，扭得更激烈了。瑟凡西诺眨
眨眼，虽然还是觉得不大对劲，双手却早已顺应本能，在绵羊全身上下从头
到尾揉了好几圈。
绵羊不断扭动，怕痒似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叫声。瑟凡西诺双眼放光，调
皮地戳戳绵羊的肚子。绵羊长鸣一声，四肢拼命挥舞，显然是想把自己的弱
点盖起来。瑟凡西诺忍不住“嗤”地一笑。绵羊朝她投去抗议的眼神，张口：咩──
“──可以了，瑟凡。妳去忙吧。”
说著，瑞斗笑吟吟地抱回绵羊。早就洗好脸的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要向
术士解释的意思，只是满心愉悦地欣赏绵羊的挣扎与悲鸣，直到法术效力快
消失时才抱回牠，从容不迫地再次补上一次变羊术。
“我还在等人，先这样吧。”抱着一脸绝望的紫毛绵羊，他愉快地说：
“妳跟莱米雷司先生，应该也有事要谈吧？”
他朝打从刚才便一直站在旁边，显然在“说出真相，阻止瑟凡西诺”跟
“顺从本心，加入毛茸茸天国”这两个选项中挣扎不已的圣骑士点头示意。
艾波恩尴尬一笑。瑞斗谅解地点头。
“我跟艾波恩叔叔没什么要谈的啊？”然而，瑟凡西诺的注意力已经完
全被绵羊吸引住了。“好了啦，瑞斗，让我再抱牠一下嘛？好嘛？好嘛──！”
“……妳真的很残忍。”瑞斗叹道。
虽然他对拒绝别人这件事没什么罪恶感，但在一般状况下，他至少不会
像瑟凡西诺一样，在拒绝以后就立刻把对方踢到一旁，而至少会装出副惋惜
的表情，用几句无关痛痒的漂亮话劝慰对方。这算是基本道义。
“瑟凡西诺，虽然这话通常轮不到我讲，但做人真的要厚道一点。”他
诚恳地说：“妳做得这么绝，哪天肯定会出事的。”
“我只是想抱抱牠而已。瑞斗你不愿意就算了，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瑟凡西诺委曲地嘟嚷：“瑟凡都对你这么好，到处找人要来帮你了，你还……”
“等等，找人来帮我是什么意思？”瑞斗警觉地问：“妳又在我不知道
的时候干嘛了？”
“我们不是要去艾萨拉吗？”瑟凡西诺一脸无辜，手却已经不顾绵羊反
对，开始在牠身上疯狂搓揉。“所以我想，既然我们都对艾萨拉不熟，那我就……”
瑞斗急忙嘘了她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圣骑士讶异地看着他们。
“你们要去艾萨拉？”他问。
瑞斗没回答，视线在艾波恩脸上冷淡一扫，又落到他按在绵羊的手上：
不知何时，这家伙也加入了瑟凡西诺的毛茸茸同好会里。
瑞斗挑起眉。艾波恩尴尬地缩手。
“抱歉，这么精湛的变羊术实在少见，一时没忍住……我太失礼了。”
轻咳一声，他搓搓手掌，企图掩饰自己的失态。“不过，不好意思，刚才你
们两位是说：要结伴到艾萨拉去？”
“……我倒不介意你再失礼一点。”瑞斗暗暗叫苦：该死的瑟凡西诺，
少讲两句是会死喔！“为免你误会，我得先解释清楚：我是因为知道瑟凡西
诺和木喉熊怪很熟，才会委托她的。我们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也从没对她
有过任何想法。你可以不用担心太多。”
艾波恩不解地皱眉。“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用把我当对手看待。”瑞斗耸肩。虽然他不好
这口，但他在这方面可是非常尊重他人的。彼此彼此囉。“当然，一开始我
是有点讶异，但仔细想想，人本来就各有所好。只要心智成熟，彼此都能尊
重对方意愿，那成不成年倒也无所谓。我在这方面是非常开放的。”
圣骑士的脸色沉了下来。
“莱克特先生，您大概误会了什么。”他严肃地说：“我跟瑟凡西诺并
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关系。你这种暗示，是会伤害女士的名誉的。”
勾起嘴角，瑞斗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艾波恩苦恼地揪著下巴上的触须。
“抱歉了，瑟凡。我明白这是妳的隐私，不过……”凑近术士，他低声
问：“我能向莱克特先生说明，我们先前讨论的那些事吗？”
“之前讨论的事？”瑟凡西诺歪著头，“你是说，你要当我的爸爸那件事？”
瑞斗闷哼一声，猛然捂住脸侧过身子开始猛咳。绵羊在他怀里疯狂扭动，
咬牙切齿地把满口白牙磨得嘎嘎响。
“──不，等一下！你们别误会！不是这样的，莱克特先生！请听我解
释！”艾波恩慌乱地大喊：“瑟凡西诺她──她是我以前来参加儿童周活动
时，没能成功认养的女儿！”
瑞斗停下咳嗽，紫眼不自觉地睁大，连他怀里的绵羊也突然安静下来。
“……两位请耐心点，听我说完。”艾波恩疲惫地说：“大约三年前，
我曾来暴风城这里短期训练过。当时恰巧正值儿童周。而我那时所带的孩子，
便是瑟凡西诺。”
吁出一口气，他抓抓下巴的触须，无奈地解释：
“瑟凡西诺……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带着她那几天，她让我领悟了很多
事。我那时就想着，自己或许也能为她做点什么。只是，当时我们德莱尼才
刚出现在这块大陆上，局势还不稳定。因此依照评估标准，我并不是能给孩
子一个温暖的家的人。”
看着金发术士，他的声音很轻，很慢，却清楚而温和。
“这都是事实，我也不能反驳什么。但我还是惦记着瑟凡，所以那时我
便决定：要先把手头的事情都安顿好。等德莱尼跟联盟的关系稳定后，再向
暴风城提出申请。
只不过，人类跟我们德莱尼对时间的概念不同。我完全没想到，不过才
三年，瑟凡就已经过了符合领养资格的年纪了。”顿了一下，他苦笑：“虽
然现在再提起这个约定，实在是有点傻。但我还是认为，至少该问问她的意
愿，毕竟那是我当年自己向她许下的承诺，只是──”
“──只是她现在认为，你该把这份心力放到其他更需要帮助的孩子身
上。而你不肯主动说清楚，是不想让她被人另眼相待。”瑞斗安静地接下他
的话。“我很抱歉，莱米雷司先生。方才我太不庄重了。”
“不……现在想想，那些对话是有点奇怪。”抓抓头，德莱尼无力地说：
“总之，莱克特先生您多心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对瑟凡绝没有半点那种想法。”
那可不一定。瑞斗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可置否：谁知道你带着瑟凡
西诺那几天，领悟到的是什么鬼？更何况，瑟凡西诺这家伙虽然成年，实际
上跟未成年也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朝瑟凡西诺的胸前瞄了一眼：平坦得有如水晶湖春
日沉静的湖面，一眼望去，只使他内心平静，波澜不兴。无论是身体或心灵
都没有半分触动，宁静无波，一片空灵。
“……可是，我还是很开心哦？因为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特地回来找我了。”
没注意到法师的感慨，瑟凡西诺忽然抬起头。
望着艾波恩，她淡淡微笑着，像甫入夜的街道上点起的一盏小灯。
“虽然瑟凡也觉得有点可惜，但光是能再见到你，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跟其他孩子比起来，我已经非常幸福了哦？”
艾波恩有些动容，“瑟凡西诺……”
瑟凡西诺摇摇头，深邃的碧眼中闪著光芒，在喷水池的水雾间映出一片绿影。
“而且，我现在已经是个冒险者了。就算不当你的女儿，我还是可以当
你的朋友，跟你一起到处探险。这样不是更好吗？这样以后，我们要是再遇
到食尸鬼跟骷髅，我就不用躲在你背后，可以换我保护你了。”侧首，她俏
皮地眨眨眼，灿烂一笑让灯火亮进所有人眼底。“就像儿童周那时一样！”
艾波恩呆滞许久，忽然别过脸去。瑞斗看见他的大手在眼角旁擦了好几下。
半晌，他回过头，蓝眼里还是有点泛红。
“……谢谢妳，瑟凡。能听见妳这番话，其实就足够了。”揉着眼角，
他沙哑地说：“不好意思，莱克特先生，让您看笑话了。上了年纪就是这样。”
瑞斗摆摆手，艾波恩感激一笑。揉揉脸颊重整心情，他深吸一口气，接
著用力拍了下手，一脸神清气爽。
“──好啦！把话说开来，感觉也舒服多了。”他轻快地说：“说起来，
刚才您会有所误解，也都该怪我没把话说清楚。既然如此，反正两位还要商
讨去艾萨拉的事情，那就请莱克特先生您赏脸让我作个东，大家交个朋友。
您意下如何？”
──意思就是艾萨拉那边你一定要参一脚就对了。瑞斗翻了下白眼：圣
骑士就是这么爱管闲事。妈的有够难搞！
“再看看吧。”他冷淡地说：“我的碰面对象还没来。再等下去，只会
耽搁你们的时间。”
“您真是太客气了。陪您等一阵子有什么难的呢？”德莱尼依旧笑得温
暖，“您也是跟对方约在这里碰面？他似乎来得有点迟啊。”
靠这人为什么赶都赶不走啊！“对，我也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
将绵羊扔给一旁早已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不停喊著“给我！给我！让我
抱！瑞肯恩我帮你抱牠！”的术士，瑞斗掏出皱巴巴的通知书，仔细确认文
件内容。
“对，时间地点都没错。”他烦躁地说：“这算是我导师扔给我的烂摊
子。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艾波恩接过通知书，仔细扫过上头的每一行字，疑惑地皱起眉头。
“嗯……时间跟地点的确是对了，但这上面几乎没有关于对方的描述。
以官方文件来说，这还真奇怪。”他沉吟道：“为了接洽方便跟确认资格，
这类通知书上应该会附有能用来查核的基本资料，最少也该有个职业头衔，
而不该像这样只有个名字。”
“你认为这份文件有问题？”瑞斗瞇眼。
“依我的经验，官方公文通常不该如此。但我对暴风城的行政流程不熟，
不好妄下判断。您若有疑问，要不要直接去向相关单位确认，或是问问这位
帮你申请的小姐？”
瑞斗沉默地看着通知书上头，填在申请人字段上的那个名字。
“詹妮亚‧坎农”。
一瞬间，他仿佛又听见了她呼唤他的声音：追在他身后，从层层旋转的
法师塔楼梯不断往下将他罩住，像是想为他隔绝所有外界的危险与干扰，永
远将他关在这座雕饰精致又密不透风的法师塔里，关在她身边。
他闭上眼睛。
詹妮亚方才的温暖还残留在他的指尖与胸口。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心脏猛然一紧。
“……如果可以，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和任何官方体系有所牵扯。”瑞斗
安静地说：“我再等一阵子吧。真要不行，我会去暴风要塞问问的。”
“也可能只是恰好错过。”德莱尼对着通知书仔细端详。“Sirius……
依这名字看来，对方应当是名夜精灵。他们向来就喜欢以星辰为名。”
“你们是说希理丝（Sirius）？”原本还沉醉在毛绒绒天国里的瑟凡西
诺猛然抬起头，“S─I─R─I─U─S, 希理丝（Sirius）？”
“妳认识这个人？”瑞斗讶异地说。真的假的？这家伙人面也太广了吧！
“瑞斗你也认识不是吗？”瑟凡西诺无辜地回答：“那就是小希啊！”
“妳能用完整的通用语再说一次吗？”
“小──希，希理丝！你们刚才，不是差点就打起来了吗？”嘟著嘴，
瑟凡西诺抱怨：“所以我说嘛──瑞肯恩你到底为什么要跟小希打架嘛？”
瑞斗完全傻住了。艾波恩呻吟一声。瑟凡西诺揉着绵羊，还在低声嘟嚷：
“小希是夜精灵，对卡林多很熟。我刚才在冰淇淋摊那边遇到她，就问
她能不能来帮忙。她本来还不要，说是很麻烦。我拜托了她好久，她才肯过
来看看状况的，谁知道瑞斗你──”
她停了下来。
“……你们怎么了？”抱着紫毛绵羊，她问。
法师跟圣骑士的视线落到绵羊上头，不发一语。
瑟凡西诺眨眨绿眼，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等一下，所以这只羊……”
她松开手，绵羊从她怀里摔下地面。砰。一声微响，夜精灵又重新出现
在众人面前。衣衫不整的她撑起身子，胀红著脸，细长的耳朵微微下垂，委
曲的金色双眼眨呀眨的简直要掉泪。
术士与圣骑士都不敢说话。夜精灵慢慢站起身，拍拍灰尘，拉好衣服和
腰间的匕首，愤怒地环视身旁的三个人。
她指著瑟凡西诺。“变态！”
她指向艾波恩。“变态！”
她转身指向瑞斗，接着深吸一口气。
“操你妈咧机掰犯贱靠北王八恶烂无能废物垃圾家里蹲犯罪预备军咧活
该死在路边没人收尸蟑螂老鼠不屑吃咧无敌混帐大变态！”
原本人声鼎沸的贸易区瞬时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四人身上。
瑞斗深吸一口气，吐出。又再吸一口气，吐出。吸。吐。吸。吐。
“妳叫希理丝？”他举起通知单，声音里充满克制。“这上面写的希理
丝就是妳？”
夜精灵鼓起双颊，长耳在被揉乱的紫发下颤动得更厉害了。她瞪着瑞斗，
金色眼瞳澈亮挑衅炸出愤怒的光彩。
“……死好，混蛋！”她说。
“──妳他妈还真敢骂啊机掰烂婊死贱货！”瑞斗终于忍不住了。
伸出手，他一把提起夜精灵的衣领，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自己猛然竖起的
中指用力捅进她的鼻孔里。
仿佛要把这几个月以来所累积的所有怒火全部发泄出来似地，他咬牙切
齿，面目狰狞，而且完全抛下、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抛下向来会尽可
能在陌生人面前保持基本礼貌的原则。
“靠！老子光是听见妳这不晓得哪边学来的烂达拉然腔就归懒趴火！”
他大吼：“干他妈的妳这贱货给我听好：操你全家咧这一切全都是妳搞出来
的啦！妈的要不是因为妳这烂女人，老子才不需要去接那三小机掰任务咧干！
还跟我呛声咧？告诉妳：要挑就来啊老子这辈子呛人还没输过，妳要开干可
以啊那就来啊大声点用力点腰扭凶一点老子这方面专业得很没在怕的啦！”
艾波恩连尴尬的表情都僵住了。
他从没想过，那个在法师学术圈中颇为知名，暴风城内也小有名气，让
瑟凡西诺连声称赞、信赖无比的天才法师，实际上竟是这样的人。
当然，他也知道：被誉为天才的人，通常是有点特立独行。但若要到这
个程度──
瞪着互相揪住对方衣领尖声叫骂，仿佛恨不得直接贴到对方鼻子上怒吼
的法师与夜精灵，艾波恩轻咳一声，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却只是更尴尬地
发现：自己的行为丝毫没有收到任何成效。围观的路人更多了。
“……瑟凡，”他问：“莱克特先生，他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嗯，偶尔吧。”瑟凡西诺歪著头，“不过，他真的很聪明，紧要关头
时也很值得信赖，是非常棒的人哦？”
艾波恩深深地叹了口气。瑟凡西诺的头歪向另一边。在他们身旁，瑞斗
跟夜精灵的战争还在持续，砲声隆隆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而围在他们身边
看热闹的人潮也越发密集，直到巡逻守卫赶来出声驱散群众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