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人离乡背井／情愿当电子业浪人 前鸿海员工转战陆资光学厂
阿君（化名），六年级中段班，台湾国立大学电机系硕士，离开学校、千禧年过后没多
久踏入社会，做的是光学设计工程师。第一份工作做没多久，不到30岁的年纪，公司就被
全球最大的代工厂—鸿海并购，成为令人称羡的电子新贵，尤其又是鸿海集团旗下员工，
在同侪眼中，理应是至少80分以上的人生了。
2013年，在职场打滚10余年、人生迈入“三字头”中间数的阿君，与部门主管在内的约十
个人团队，做了一个对团队里任何一个人都很关键的决定：“出走”，也就是投靠陆资，
开始成为“电子业浪人”。
阿君在鸿海集团待了十来年，每年开发数个新机种，团队成员们共事多年，都很有默契，
效率也很高。对岸要找人，自然就会透过管道找上门。
阿君的团队当中，有主管、有产品经理（PM），也有计画主持人（PL）、还有包括他在内
的工程师，过去的日子，这个团队虽然十人不到，每年研发的产品，产值少则三、五亿元
，多辄十余亿元，对鸿海集团每年逾4兆营收而言，或许是九牛一毛，但若以人均贡献产
值来看，这个团队每人年均贡献至少三、五千万元，多辄上亿元，这对中小企业、甚至是
正要萌芽的对岸来说，就不算小了。
“鸿海很稳定、不会倒，还年年有分红，为什么要走？”听到这个问题，阿君笑了笑，淡
淡地回说：“不走，还是能过日子，但不走，在这个庞大的组织下，升迁极难，让人看不
到未来。”
来找阿君团队的陆资，是某个城市知名的富商，在中国全力扶持电子业的当下，当地有
钱人、有能耐的团队，无所不尽其极地写案子、提计画，向中央要资源，案子或计画准了
，经费核批了，“给的经费超乎你能想像”，阿君说著。
台湾的薪资所得偏低，阿君离开鸿海时，职称是资深工程师，算是台湾科技业研发最重要
的根基，平均月薪57K、每年看部门表现再分红，算一算，好的时候一年领约百万元，“
工程师就像运动员一样，职业生涯有限，约20多岁开始、到四、五十岁，平均大约25年后
，就没人要了，因为有更多新鲜的肝可以被压榨，你老了，就只能退（休），如果能在有
限的职涯中获得最大的边际效应，是不是应该试一试？”阿君这样说。
“对方开的条件好吗？”阿君没有正面回答，倒是给了我一个很耐人寻味的回复：“如
果你是个面包师傅，本来一个面包卖10元，今天有人找你，做一样的面包，50元、甚至
100元向你买，做得好，店面以后还有可能是你的，你去不去？”
言下之意，对方开的薪水是台湾的数倍起跳，中年级小学生学过数学、会二位数乘法的算
一下，25年的职涯，以及数倍的薪资差异，留在台湾与出走，当中的差异。
“如果我的专业含金量够的，就应该能拿到更好的offer，这应该是合理的吧？”“而且
重点是，对方给的是完税价（谈多少钱就给多少，其他税就由对方负担；台湾则要每年综
所税等税赋，扣完税后，实拿的金额会比薪资条上的低），做得好，还会给你股票，公司
若上市，身价就是翻很多倍，现在台湾这样的机会太少了。”
阿君已经结婚，有两个孩子，最大的不到五岁，最小的才两岁。“我的职涯走到一半了，
但我的小朋友的人生才刚开始，我需要更多的收入，才能让他们好好过日子。”
阿君是双薪家庭，两夫妇年薪总和约150余万元，在当下的社会，应该算中产阶级之上了
。但他算给我听，这样的薪水要养家，“可以、但辛苦，而且要再多、更好，就难了。”
为什么？阿君简单算了一下给我看：年薪150万元，平均一个月约12.5万元，夫妻双方孝
亲与保险费用每月大约合计4万元，房贷（妻子老家与现住房屋）约要5万元，大儿子念幼
稚园每月1万元，扣掉这些，只剩25K让一家四口过活。他反问我“你觉得这样算好吗？”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开销太离谱，但对于一个所谓受过台湾高等教育的“电子业专业人
才”而言，好好孝顺父母，有属于自己的家，就是要这么多的开销。“所以，我只能把自
己当商品卖了，价高者得。”
较高的待遇之外，“大陆老板给的空间，也比较大”，是阿君愿意在30多岁出去闯的另一
个关键。
“在台湾，想做什么案子，老板会要你写一大堆计画，而且‘能不能赚钱’，是最后案子
是否能顺利开成的关键因素。”不过，每个案子都会有风险，“谁能在提案初期就能拍胸
脯保证赚钱？”想当然尔，在台湾，绑手绑脚是一定的。
大陆老板不一样，你有想法、能提方案，只要老板觉得有机会，就会给你资源，让你去试
、去闯。对RD来说，能获得老板支持开案，是最满足的一件事。
“大多数台湾老板太看重能不能赚钱这件事，反而扼杀了很多机会。”阿君感叹地说，人
才没有发挥空间，当然就会想走。
阿君的团队，还有一个好处—台北有办公室，一年有超过一半的时间可以在台湾。采访当
天，和阿君约在繁华的台北市中山区大马路旁的咖啡厅，他指了指咖啡厅对面、一栋不起
眼、大约已有三、四十年历史的商办大厦说：“我的办公室就在楼上”。我问，能否参观
一下，阿君摇摇头说：“很抱歉，没办法。”
阿君透露，对岸来台湾找科技业人才，要的是研发居多，“也就是要你脑袋中的东西，
而不是生产线。”，因此，在台湾，只要有个十余坪的办公室，靠网络、电话，架设几台
跑模拟的高效能电脑，随时能与对岸联系，就能工作。
“你不要以为这是天方夜谭，在台湾各个角落，都充斥着像我们这样的‘电子业浪人’，
无论是热闹的大马路边商办、或一栋不起眼的公寓当中的某一户，可能就是设计你手机里
某一块重要芯片的陆资挖角的台湾团队在台湾的办公室基地，年产值几十、甚至上百个亿
。”“甚至连股王的最大劲敌，其实在台湾中南部也有办公室，你们要不要派人去报导一
下？”他如此说道。
这样看来，似乎拿陆资的钱就可以过得很爽？“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阿君严厉地驳斥我
这样的说法。
因为规模还小，产品要量产，只能找位于内陆、位置偏远的工厂，多在华中以北，每年大
约要有三、四个月、甚至半年要待在对岸。“试产线很辛苦的，华北冬天都零下十来度，
台湾气候过惯了，根本不能适应。”
“有一年在对岸出差，，我双脚严重冻伤，但赶着要出货，还是每天六点到工厂，弄到凌
晨一、两点才下班，隔天一样六点上工。天气很冷、工厂位置偏僻，下班时完全没有人车
，就算被杀掉弃尸，恐怕也要好多天才会有人发现。”
另外就是饮食很不习惯。工厂供餐，但完全无法下咽。“米饭中有虫就算了，你能想像饭
嚼起来比子弹硬、蔬菜里面常常有一大跎没炒开的‘盐团’吗？”你以为像台湾一样走出
公司大门至少有超商便利店热食吗？那就大错特错，最近的商家至少开车要二、三十分钟
，想不饿肚子，就得硬著头皮吞了，也因为这样，闹肠胃、出差回来瘦个三、五公斤，对
阿君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虽然离家的时间远比常驻的台干少，但孩子还小，在天冷之下想家的心情也更浓。尤其两
个儿子很皮，妻子又是职业妇女，焦头烂额，偏偏老公又不在，夫妻俩视讯也常因此有口
角。阿君的妻子甚至与阿君立下契约“今年出差若大于150天，就要全额赞助太太欧洲旅
游”。
另外，还有几个现实的问题要面对，首先就是陆资没有提供劳健保，必须自己打理，退休
肯定没有退休金，这些都要想清楚。
阿君当年学生时代的好友，大约有一、二成投靠陆资，但也有发生状况的。“我算是运气
不错，至少薪水都有按月准时拿到”，阿君说。阿君有几个同学，当年也“出走”，但大
陆老板资金状况出问题，被积欠了好几个月薪水拿不到，大陆老板只丢下一句“不然你告
我啊”，就人间蒸发，这几个同学后来只好摸摸鼻子自认倒楣。
访谈最后，我问阿君，如果时光倒流，是否还会做一样的决定？阿君毫不思索回我：“会
”。不过他也坦言，真的到了退休的时候，他还是会留在台湾，毕竟人亲土亲，还是台湾
让他有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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