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年资不算太深,
但离岛马祖、云林靠海地区、高雄闹区、南投极偏深山 都任教(或服替代役)1至3年不等,
该也算是体验得足够多元来分享了。
直接先讲结论:
如果老师您体力、热忱和运气,三者皆备,那偏乡会带给您很特别的回忆,
只要缺少其中一者,那偏乡体验绝对有让美梦变恶魔的实力。
想在偏乡实践教育爱有可能早点洗洗睡比较快,梦里什么都有......
中大型学校和偏乡小校相比,
后者很明显(也可能是唯一)的优点就是可以很深入了解当地文化,
得到一段金钱也买不到的体悟或故事。
接下来我就很直接的点出小校老师八成会遇到的问题
(为了方便理解,这边就先以较极端的六班编制学校作介绍,
毕竟班级数越多,情况理应越趋缓)
1.业务量
首当其冲的就是行政业务,小校的行政业务量 超 级 多,而且通常人人有奖。
在中大型学校,
事实上就是大部分老师可能根本连公文都没处理过,把班务或课务顾好就可以了。
且即使是接了行政职,每个处室依照业务会再细分成很多组长,工作份量通常不会到太可怕。
而在小学校,
2~3个主任的编制,下面也只配2~3个组长,
每个人要扛的业务量等同于平地行政职的数倍,而福利却完全一样,减课可能还比人家少。
即使校长体贴的愿意让你把一些琐碎的公文业务都陈阅后存陈阅后存陈阅后存,
还是有一堆无避不掉、意义不明的业务。
于是,会衍生出一个头衔叫做“协助行政”,
也就是假设你非主任、非组长,甚至即使你只是个代理教师,
学校还是会硬挂你一个社教组长、环教组长、文书组长之类的头衔,
然后就会得到不算少的业务,
相关研习、活动、宣导、成果报告,你都有份。
但减课、福利、加给、介聘积分,全都~与我~无关~
以我去年来说,所谓的协助行政,
平均每天就会多耗我大概一小时,期末做成果报告时更是30、40个小时在算,
但一毛钱或一支嘉奖都拿不到。
而我今年被拉上行政职,只觉得更窒息,只有更惨,没有最惨。
而班务或课务也是惨惨惨,
偏乡小校一个班的学生可能只有“个位数”,
平地同业老师或是吃瓜群众听到,给的第一个回应就是:“好爽喔~”
但事实上,以我来说,
30个人的班级和3个人的班级,我都带过,
即使前者30人的还是后母班+被资深老师戏称看过最难带的班级+含三个会伤人的情障学生,
我都还是会说,如果以轻松程度考量,我一样秒选带都市的30人大班级。
细想,谁管你班级学生是100人还是1人,
一个老师能付出的时间、精神最多最多就是100分,
但是旁人对你的期待或标准,
在大学校,可能会觉得你能顾及全盘就是个好老师,偶尔出现几个乱子或落后的孩子是无可厚非;
但在小学校,好像只要有一个救不起来就会被质疑是不是老师能力有问题
我带过的很多学生都是准雄中、准雄女的料,我是不敢归功于自己
然而,在小校,我就曾经带过一个孩子
因为回家家人根本不管 甚至会灌输他读书没用之类扯后腿的话
所以我每天陪他读书、写功课到晚上至少七、八点(这种地方是不会有补习班的)
过去我每天平均工时应该有12小时
然而 过了一个暑假 已经高年级的他 回学校誊簿本封面时 竟然写不出自己名字....
你说这真的会是老师我的问题吗?
你说这故事让吃瓜群众听到了,能不被数落一番吗?
要去偏乡,老师首先要面对的第一课题,同时也是最大难题
就是你的付出和收获,永远不可能成正比,
甚 至 会 归 零 。
常常做得要死不活,
平地的吃瓜群众却不懂你的辛劳,
甚至听到你学校学生很少,就直觉很爽,用更高的标准来衡量必须付出更多的你,
你扛得住吗?
2.人事、人际问题
小学校的教职员加一加,全校可能就十来个,在这种状况下,加上地理环境的障碍,
你的人际发展一定会受到限制,毕竟每天睁眼闭眼,能相处的人就这些。
运气差一点,遇到恶毒同事或有派系的学校..
对不起,你在这的几个年头,可能连朋友都不好交了。
另外也开始会跟过往朋友有距离,聚少离多,感情难免会稍有淡化,
即便能够做到舍量取质,也已经是衡量下的最佳选择了。
我个人不是没家人没朋友,且我对社交的需求其实已经低得离谱了,
常常被周遭的人嘴说给我一台电脑和网络就可以打发自己一整天,
但多年下来,连我都开始受不了这潜移默化下累积的变化。
开始感受得到,很多时候,
跟人疏远的关系,不是一朝一夕就修补得回来,
而人脉落后的破洞,日渐扩大的状况更会你喘不过气来。
甚至,当哪个家人离开时,
你更会纳闷过去这几年的偏乡教职生活在自认的获得之余,还失去了什么?
当你不是社交天王天后,偏乡环境就是容易变相逼你走向边缘人的道路,
你克服得了这问题,或接受得了这结果吗?
最后,因为地偏,基本上都不太会有救火的代课老师可以找,
而行政研习常常需派员公假外出,
因此老师们常常必须帮忙代课,一个礼拜多上个五、六堂课都是常态。
长久下来,大家表面咬著牙配合、帮忙,但心里就是形成一种能不上课就不上课的逃避感,
也间接造成私假会更难请。
自掏腰包请别人代课都还事小,
多数时候根本就是在卖脸,要请假就是刷人情卡,压力真的很大。
3.主管
对,主管就是一个大问题
在中大型学校,主管通常不敢太“假肖”,
因为下面的老师多,只要有一些看你不顺眼,就可能集结起来弄你,不管谁对谁错。
甚至老师们有些有背景或根本没有调校压力,来跟主管搞个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但所谓偏乡小校,就是容易出一堆“土皇帝”,故事俯拾即是。
小校老师流动快,很少会有资深老屁股能来抗衡,
这时候如果遇到的主管机车一点,权力之大,绝对超乎你想像,
而在这种主管底下的老师,人少势薄年资轻,甚至连社会经历都还不够足,
根本任土皇帝宰割,为了他的绩效、面子,甚至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
很多作为还根本对学校、学生没有益处,真的是会做得你灰头土脸,
运气差点,被他盯上,土皇帝整天找老师碴也根本不是新闻。
去年还是正式菜鸟的我,都已经在深山了,
国庆连假、跨年夜、甚至是寒暑假前后几天 全 被 吃 掉 ,
陆续累积的补休时数非常可观,但目前也逐渐失效中^^,
别说一年期限了,给我三年期限可能都补休不到,是看得到、吃不到的屁。
只要主管要你留校协助活动,根本连话语权都没有。
而且都是事前一两天才“告知”你要留校,而不是询问你能不能帮忙,有够不舒坦。
有次“寒假期间”的“星期六、日”又被要求留校陪小孩参加活动,
我硬著头皮说我有事、不能留山上,
竟然还被要求 要由我自己去找职务代理人(另一个替死鬼)来留,
然而我都已经找到有老师愿意帮我代班了,只因为没有跟主管"再次报备",
直接在群组被点名公审。这就是在偏乡主管的威力。
这些都还是台面上直接ㄧㄚㄓㄚˋ,土皇帝在小学校只需要动用一点职权威严,
随便抓几个人就是团队中的大团体,再加上他本身能动用的权力,
光搞点小动作就可以弄死你,根本轻而易举。
4.地理位置
地理位置牵扯到很多,前开人际问题这边就不提了,
去偏乡任教,不要有“去某某地方教书还能顺便长居,一定很棒”这种过于美化的幻想,
完全不切实际,至少心态上就很难符合。
现实面也是,再美的地方都可能有看腻、玩腻的一天。
就像那些一开始心中的白马王子、白雪公主,到最后也可能变成眼中越看越讨厌的另一伴(误)
以我自己经验来说,
历来最美、最特别的任教地点马祖,在那一年意外没有看腻,
但现在如果要我回去,可能还是会把那边的海景连结到工作(即使我那年是快乐的),
而难再用观光、放松的心态去欣赏诠释它。
现在我在深山,当初想抱持着“考上正式了,再艰难都值得啦”的态度去面对,
这种心态再怎么健康,也很难在现实问题堆叠、打击下继续维持:
开车回家完全不休息单趟要4小时以上,其中一个多小时在危险至极的"产业道路"
如果要返乡,假日根本去头去尾,剩下星期六一天;
最近的便利商店开车1小时,平常吃不到任何人间食物,
而营养午餐我常常吃不够,学校还没供应晚餐......现在身体出现一些营养不良的病兆了= =
(平日是有同事会煮,但一起煮含交际又要花掉下班后的2、3个小时,根本不想参与)
当平地还在争论各级学校装设冷气机的议题时,
敝校即使夏天也是"凉"到连电风扇都看不到,永远比平地低10度以上,冬天每天吱吱叫
喔 对了 我超讨厌研习 研习"单趟"车程1.5小时起跳
对体力和课程进度都是大折磨
学校经费又有限 住宿通常不补助外
连油钱补助都要依比例打折 山路之差对车子已经够伤 连油钱都在倒贴
总之 再怎么了无牵挂 也都还是会超级怀念方便的生活
也都还是需要偶尔回家一趟
这些时间、金钱、健康甚至人身安全 全都是成本 而且只要一个闪失 就是无限大
5.成就感
先认清一件事实,除非你的耐心和热忱突破天际的多,
不然偏乡孩子的学习态度、人生观,
会跟大部分老师的生长背景所生的价值观相去甚远,甚至相违背,
绝对足够成为一个够强烈的冲突感、压迫感,甚至压垮老师。
而综上述,只要环境够糟,你可能在任教的期间内,从各方都获得不到成就感,
学生学业或态度问题,可能是你在偏乡付出再多,都无法克服的难题;
学生家庭、家长问题,丑陋百态不下都市的恐龙家长,会大扯你教学后腿先不说,
很多偏乡的事件通报案数多到可怕,哪天害你丢了工作或吃了官司都不令人意外;
然后
你就会被迫绑在一个偏远的空间
任凭这些恶性循环的问题不断摧残自己的热忱
曾经我也是一个被大班级学生、家长在毕业典礼时团抱着哭成一片的老师
曾经我也是一个抓到一点时间就想好好备课想点子、找素材的丰富课程实践者
曾经我也是一个可以打打电动、打打球就足够陷进一件事好几天的男孩儿
曾经我也是一个以为想法或心情只需要动动念头就可以轻易转换的正面态度仔
如今我只是一个天天要忙得跟狗一样
还是只能尽最后一点责任感 把所有行政业务、班务都"付出"到最满
却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得到什么的社畜
看着自己分数暴增的忧郁量表和一年内炸出的满头白发
日复一日 数着馒头的同时 我当然还是会坚持好好做下去
但让我撑住明天的 竟然是在我心中深植(但这里的孩子甚至家长们都缺少的)的责任感
两者不断冲击 对自己的压力真的很大!!!!
上面主管在逼 你在冲(同时要跟自己内心不断搏斗) 而下面的孩子跑不动
现实面失去了一堆 然后0成就感的日子
说服你有多痛苦了吗?
最好的 不一定是最适合的
最适合的 不一定是最好的
退百步言
就算你觉得我阐述的不够客观
那麻烦去一趟教甄撕榜现场
看看分数高的人撕的学校座落何方?
而吊车尾的人捡的学校又座落何处?
不是偏乡不好 它确实在天时地利人和之时 有值得一探的魅力
但我们也全都不得不承认
若非当地人 要舍弃的真的太多了 也很明显不适合大部分老师
而台面上光鲜亮丽的好经验 (我也有,马祖代理那年对我来说就很美好)
不是每个人都有好福气可以遇到的
通篇讲了这么多
我不是要抱怨
只是希望劝告对偏乡只是徒有幻想的老师 千万三思再去
不然只是摧残偏乡的孩子 也是制造了一个摧残自己的机会
也想要劝告外面世界的吃瓜群众或同行好心大大
拜托不要再有偏乡多美好的幻想 或多凉爽的评价
这其实对在里面水深火热的人 超 级 残 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