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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课堂推性教育,却被保守团体“猎杀”...
这场性平运动,国小老师刘育豪为南部孩子坚持走下去
撰文者 吴中杰 2019/01/17
“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 我在想我人生怎么会走到这样。”刘育豪站在平日每天上课的
教室被我们拍照时,突然忍不住地哈哈大笑、眼睛都瞇了起来。本以为他是因不习惯接受
采访拍照,难为情。但原来,他是在笑自己的人生际遇,怎么会被恶意推到这一步。
高雄市港和国小老师刘育豪是一位深耕南部的性别教育工作者。他的班级教室,就像一座
精心打理的公民教育花园,墙上的班级公约用象征性少数人群的六色彩虹呈现、教室的一
角贴著反空污海报,学生读的课外书包括用黑人视野探讨种族议题的童书《有色人种》,
及当年因性别气质遭霸凌、意外过世的“玫瑰少年”叶永鋕的故事。
就像金庸小说中有东邪、西毒等五绝,性别运动圈中也有个说法是:“北丽淑、南小豪”
,指的就是刘育豪和新北市鹭江国小教师翁丽淑。
台湾亲子共学教育促进会高雄领队吴秋瑾解释,两人是性别运动圈中少数在体制内大力推
广性别教育的老师,因此特别受关注,“很少能看到体制内的老师推性平教育这么久,又
这么坚持。”
从第一线的教学到议题倡导,刘育豪几乎全方位参与性别运动。近20年前、性别平等教育
法还未实施,他便开始在班级中教导学生认识多元性别、性骚扰防治与性教育,也到校外
主讲性别教育讲座、担任高雄市教育局国教辅导团性平辅导员、撰写台湾第一本同志绘本
、协助举办南部同志大游行、甚至筹组非营利组织“高雄市性别公民行动协会”来推动性
别议题。
刘育豪的身形瘦弱,但外界看他却像座“性别教育自走砲”,他则笑说,自己是有点“白
目”的人,厌恶虚伪,过去在高师大性别教育所的学习经验更发现,台湾社会其实不重视
弱势处境,“不管经济、族群、性倾向的各种弱势,台湾都不太在乎啊,但又表面上装得
很在乎,我不喜欢表面一套、实际一套的那种落差。”
因此在他的教室,他一直努力推动各种公民意识,希望拓展孩子的眼界,进而改变社会,
“如果大人都用很箝制的方式教孩子,你怎么期待他以后会是很好的公民?”
过去十几年在南部推广性别教育的日子,刘育豪自言幸运,并不像外界想像地需要跟家长
拍桌、被校长或同事议论,反而接收到很多支持。“刘老师是比较探索、冒险型的老师,
但教学过程又会很严谨,很多老师很肯定他的教案,都会拿来用。”曾担任港和国小校长
的高雄市文山国小校长李致诚回忆。
但或许过多的温暖,会让人忘记温室之外,春天其实还未到来。2017年,一股汹涌的恶意
几乎把刘育豪淹没。
那年1月,刘育豪在自己的粉丝页上贴出一篇文章“给所有性别教育工作者,一份正能量
”,分享自己预计在班上教导使用保险套与安全性行为等知识,并跟家长沟通后,取得正
向回馈的历程,想鼓励其他同样在体制内的老师。其后并接受公共电视谈话节目访问,拍
摄授课过程。
刘育豪回忆,自己当时有点自满:“很多家长说,太感谢老师了,这话题很难启齿,我们
都不知道怎么讲,还有人想来听课。我得到很大的正能量,想说,你们(指其他体制内老
师)怕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家长洪水猛兽,没有嘛!”
不料,许多反对性教育的保守势力早瞄准了他。从一月那篇贴文发布开始,便到粉丝页上
表达反对、辱骂。3月,公视节目播出后,更拿着截图去投诉教育部与监察院,认为刘育
豪不适任,保守团体甚至号召群众要“打爆”教育部、教育局及港和国小的电话。
当时公开同志身分的台北市议员苗博雅尚未宣布参选、婚姻平权公投也尚未发生,刘育豪
就是保守团体唯一的箭靶。
刘育豪回忆,有些人会用揶揄的语气说要“照顾师母”,有些人张冠李戴,把他不曾说过
的话塞到他口中,“他们把对性别或同志教育的不满丢到我身上……,他们想污蔑我,说
我几年前在励馨(基金会)的座谈会上,跟大家说我有个女学生怀孕,我很开心赶快叫她
去堕胎,堕完胎还可以跟别人做……,我很生气,一个老师怎么可能会讲这么夸张的话!
”
这场猎杀刘育豪的高潮戏,是保守团体在7月时告上法院,指控刘育豪在课堂上教授使用
保险套是“公然猥亵”。
“我当时很惊讶、很惊讶、很惊讶,”回想起经过,刘育豪心中的创伤似乎未痊愈。他接
到高雄市小港分局电话要求制作“公然猥亵”指控笔录的那一天,是7月底的下午,他正
在台中要去为亲子共学团读绘本的路上,虽是炎夏,他却因惊人的恶意而满身冷汗。
当恶意来袭,有些人选择回避,有些人则因此选择“走上梁山”,刘育豪显然是后者。
虽然各种言语与行动持续朝他扑来,但他从没退缩、也不因此噤声,跟一般受到科层体制
限制,遇事便乖乖吞忍的教师不同。 “他那阵子心情很不好,有官司又被刁难,可是他
没有因为这样停止在班级推动性别教育,他的粉丝页该谈的还是照谈,没有改变风格。”
吴秋瑾观察。
问刘育豪为什么不退、不闪? 他说,为了性别教育的正当性,自己不能输,“只要我承
认那堂课是错的,性别教育就不用做了啊,诠释权就被他们(指保守团体)拿走了,……
我不能倒,因为我倒了,就承认我做的是错的,但一点都不是。”
刘育豪想的,是用自己满身是箭的肉身为其他老师开出一条路,“我要让其他教育工作者
知道,不要害怕,都有一个人挡这么多子弹了,你们再惨也不会比他(指自己)惨,就出
来做啊!为什么大家好像想到这件事情很争议就不做。”
虽然刘育豪平时用刚强的盔甲示人,但没有人是不会受伤的。
与保守团体将近一年的攻防其实让他身心俱疲,他坦承过程中,害怕连累同事、朋友,气
愤自己被污蔑,时常躲著大哭,“那时候刚买车,有一天跟朋友约了去茂林玩,到山里停
好车后,我开始大哭,哭了十几分钟,那天还下雨,整个人生惨到一个不行……。”难得
袒露自己软弱的一面,刘育豪讪讪地笑了一下。
他的私人脸书上那阵子也放上自己流泪的自拍照片。再呛、再刚强的斗士,受了伤,其实
也都是需要他人“拍拍”的小孩。
虽然如今事过境迁,调查后,教育部与高雄市教育局都认为刘育豪并无不法,并认可他推
动性别教育的努力,检察官针对公然猥亵指控也不予起诉。
但曾经以肉身面对恶意、并见到婚姻平权公投惨败结果,刘育豪今年开始要更大力走出校
园,除了学童与老师,他希望把性别平等的价值也传递给家长,预计展开全台至少30场的
性平绘本说故事活动,去撬动社会上仍僵固、保守的角落。
“反正我现在存在的目的,就是想气死‘萌萌’(指护家盟、下福盟等保守团体)。”访
谈结束后,开着那台曾陪伴他放声大哭的车子,他突然带点怨气地吐出这句话,不改性格
。
看来直到平权真正实践的那天,刘育豪才打算走下梁山。
刘育豪
出生:1977年
学历:屏东师院语文教育系、高师大性别教育所硕士
经历:台湾国家妇女馆性别主流化人才数据库专家学者、国教辅导团性平议题辅导员
现职:高雄市港和国小教师、高雄市性别公民行动协会理事长
责任编辑:洪婉恬
核稿编辑:陈庆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