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 你曾经说过,你的电影并没有从中国美学里承受到甚么重大影响—对你来说电影应
该首先是西方产物—但是相反地,你的思考方式却受到中国传统的左右。你在中国传统里
找到了甚么?
传统对我来说是所有生活中琐碎事物的总合。我从来不曾严谨地去学习过中国哲学或传统
思想。但是,我看了一些戏剧、听了一些音乐、读了一些小说……所有这些,就是我在日
常生活中所学到的中国传统事物,因此,我无法清楚地描述是哪一种中国的思想或学派给
我的影响比较大。但必须强调的是,即便有一些中国传统的思想是我所喜欢的,但却有另
一部份是让我难以接受的。这很难说的清楚,因为我相信对于某些传统的价值观或思想的
爱与不爱,我抱持着一种暧昧不清的态度 —例如,对于家庭的价值观。我相信儒家思想
对尊敬父亲、家庭至上的观念为前提下,结婚便成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义务。我想,
在我的影片里,我对这样的价值观提出了非常多的质疑。
现在,我比较感兴趣的却是佛教思想,特别是当中对他人的包容这样的信念。佛教思想的
终极是一种对自我的追寻,但在这个自我里,我们可以找到一种对别人极大的包容力。
D : 你是一九五七年生于马来西亚,比马来西亚联邦十一个国家的独立早了几年。二十
岁的时候,你前往台湾,并且生活在那里生活,从此台湾成为你灵感的来源。你感觉到你
在台湾的生活有甚么样的改变,以致于日后你能更清楚的认识你在你的影片里索要描述的
那个世界?
独立运动是发生在一九六三年。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所使用的钱币是英国的。(笑
)台湾和马来西亚之间最大的差异是:台湾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社会。我出生在古晋—马来
西亚的一个小城市,用马来西亚话,“古晋”的意思是“猫”。相较于台湾,古晋的生活
实在是安详的。在台湾的年轻人有很大的压力,读书、进一所好大学,对他们来说是很重
要的。但在古晋却没有大学,绝大部份年轻人到了高中之后就停止上学,并且开始工作。
我不是那种好学的人,在我高中毕业之后,我希望留在那里,生活就这样一直是舒适且安
详的。问题是,那是一个非常封闭的城市。在我小时候,我所看得到的影片全是商业片—
大多都是好莱坞的影响— 没有任何一部作者影片,没有欧洲影片,没有有性爱场面的影
片。当然,在当时是基于政治和宗教上的考量,同时也是一种商业上的策略。
我想能够生活在古晋的那段时间的优点是:我能拥有这种非常缓慢的生活步调,同时有时
间去培养我的兴趣与嗜好。我对电影的学习是在古晋开始的,靠着所有那些好莱坞式的影
片,因为我有非常多的时间。在古晋的那段时间最令我感到高兴的是,几乎没有甚么事情
发生,绝大部份人的娱乐不是看电影就是听收音机。到电影院去看香港来的影片,也就是
说由一些大片厂—像是邵式兄弟—所摄制的好莱坞式影片;也有一些意识形态上非常社会
主义、非常左倾的粤语片。我也在那里看了非常多的台语影片,以及来自印度、菲律宾的
影片……在古晋这个小城里有十几家影院,只要走个十五分钟,就能够找到一家电影院。
事实上,是我的父亲要我到台湾去继续学业。在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我的造型有些怪异,
那时后我的头发很长,穿着喇叭裤,我的父亲对我的教育成效感到困扰。因此他想到最好
是把我送到台湾去,因为那里教育系统的管教是非常严格的。他跟我说:“到台湾去,你
会变成一个好孩子。”
在古晋,我穴道如何去喜欢、去欣赏电影。虽然我当时所看的全都是好莱坞式影片,到了
台湾我才有机会看到那些欧洲导演的非商业片等等。我初到台湾时,当时台湾的社会多少
还算是封闭的。然而,仅仅几年的光景—就在我刚到的几年后—政治情势改变了,就在这
个时候,台湾的社会开始开放了……
我是一九九七年到台湾的。那个时候戒严尚未解除,高中生和大学生都还得上军训课。假
若你的头发很长而且奇装异服,街上的警察有权逮捕你,剪掉你的头发或者送你去管训。
但很快地,就是那些重大的政治变革,像是台湾和美国断交(一九七九年一月),接着就
是十年之后的解除戒严。那段时间,台湾社会变得越来越开放。随之而来的是两项关于电
影的重要改变:一项是资讯—那些对我们曾经是遥不可及的外国讯息都进来了,另外就是
,开始有独立制片了。
大学我唸的是戏剧系,因为当时并没有电影系。事实上,我只是注了册,但并不常去上课
。我反而常到电影图书馆(即现在之国家电影资料馆),那里收藏了很多录影带,其中有
很多欧洲片,很多作者影片。我是在那里发现他们的,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惊喜。我告诉自
己:“哇!也可以这样拍电影啊!”
台湾在八〇年代还是一个“海盗王国”,也就是说,人们盗拷了很多的录影带和影片等等
。那个时候,有一种私人的电影图书馆(即MTV)–在每个小隔间里有一台大电视机,
并配备一台雷射影碟机和一台录影机—有些人开始对作者影片感兴趣,特别是五〇、六〇
、七〇年代的欧洲片,还有美国影片。MTV的老板买下雷射影碟影片,再打上字幕做为播
放形式,接着,他把小隔间租给我们,好让我们能够看片。对我们这些没有很多钱可以去
看很多这些影片的年轻学生来说,这真的是太棒了。几年之后,因为版权法施行,绝大部
份的MTV都被迫关门,而且大部份的盘片也因此卖给私人收藏。这时候,很多“盗版商”
买了这些已经打上字幕的盘片,把他们拷成录影带,最后在黑市里以很低的价格出售。那
时为了看这类作者影片,很多像我这样的学生都大量地收购这些录影带。即便是现在,我
还是会到这些摊子上去找影片。
在这几年之中,台湾社会对我的最大的影响便是所有这些变革。不只是经济上的改变,也
包括解严之后的政治变革。我对所有这些改变都很敏感,或许比原本的台湾人都还敏感。
因为,身为华人社会的年轻人,我还是常回去我的故乡古晋,和台湾比起来,古晋是一个
不太有改变的城市,至少真的是比较慢,只是微微的在动。从台湾到古晋,这之间的差异
因此就非同小可了。我记得我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我有一次回去那儿,我们一起散步。我
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我试着走得比较慢一点,但是还是走得比他快很多……每一次当我
回到古晋,我都有ㄧ种强烈的感觉—我又变得比较慢了—就像是我离开地球,再度回到月
球一样。
(未完待续,以上为第一部份访谈全部内容,并无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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