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华隆案档案6-10

楼主: Blackrice (国际情势)   2013-08-21 17: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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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立达
华隆案档案(六)
我失声说:“这么精彩呀?为什么我都不知道呢?”
他又笑了:“那次吃饭,我没有每个人都找。像你呀,还有其他几个,比较难搞的,比较
孤僻的,我就没找。找你,你也不会来,反而坏了事。要不是那次打破了头,我想这事也
不会传出去。”
我对这人的好奇心愈来愈重了。以前,我也接触过一些所谓的“公关人员”,但是从来没
有看过有人是这样处理事情的。对于他所透露的华隆案内幕,我半信半疑,但是,第二天
我还是照着他跟我说的内容,发了一则稿子。
这则稿子发出去之后,马上造成轰动。调查局的朋友也立刻呼叫我,问我怎么知道这些内
幕的。可是,基于保护消息来源的原则,我并没有告诉调查局的朋友。
转眼间,到了四月八日这天。
上午,我跑完了例行新闻,正准备要发稿时,却听说许阿桂有新闻要发布,要所有的记者
到她办公室一趟。她这样的行为很罕见,我们一群记者马上飞奔过去。
到了她办公室,只见她慢条斯理的站起来说:“本署原订今天上午九点半第二次传讯张家
宜出庭,可是,她仍然没到庭。本署希望她能够抽空出庭,我们会再传讯她一次。”
哗!许阿桂什么时候偷偷发了传票传张家宜了?如果她今天不跟我们说这件事,那么全中
华民国的记者不是都漏惨了?
我们这群记者们七嘴八舌的问:“她有请假吗?有再写信给妳吗?”
许阿桂仍是慢吞吞的说:“张家宜小姐之前曾写信给本署,说她课业繁重,不克出庭。但
是,本署认为她是很重要的关键人物,本案疑点甚多,她还是有必要到庭说明。所以,本
署最近会再发出传票,请她到庭。”
大家又是七嘴八舌:“有没有考虑要传张建邦、姜文锱夫妇?”
许阿桂说:“我们会在最适当的时机、最需要的时刻,请张部长和他的夫人到庭,以厘清
全案疑点。至于是什么时候,请恕本署不能对外公开。”
说完后,许阿桂又坐回她的位子上,继续低头办公,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我们这群
记者们面面相觑,看她不再说话,只好摸摸鼻子离开。
过了两天,蔡先生约我出来吃饭。我本来有些犹豫,但他说:“如果你怕被人说话,没关
系,你吃多少钱,你付你自己的。”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好再推辞,于是和他约了在南京东路二段的“梅子餐厅”碰面。
一到那儿,我才发现他的人面可真是广。连餐厅里的服务生们,都抢著跟他打招呼。我们
一边吃,一边随口乱聊。他告诉我,他是湖北人,是空军子弟,父亲以前曾经获颁青天白
日勋章,在空军界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逢年过节,或是遇到他父亲过寿时,许多空军
将领都会到他家去坐坐,所谓官盖云集,大概就是那样的盛况。
他也说,以前,当他全心在炒股票时,生活过得很奢靡。每天上午到号子里头的VIP室
看盘、喊盘,中午收盘后吃顿大餐,下午去洗三温暖,顺便按摩,晚上再到酒店喝酒。钱
进来得快,花得也快。花到后来,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还说了一段趣闻。他说,有一阵子,他负责炒某一支股票。在发动之前,他必须先跟公
司派以及几个主力讲好,要他们先锁单,也就是抱着手上的股票不要乱卖,而他每天一早
,股市一开盘时,就大量敲进,逼得那一档股票锁死在涨停板上。有一天晚上,他和朋友
到酒店喝酒,结果喝得太多了,第二天爬不起来。等到睡醒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他
吓了一跳,马上从床上跳起来,抓起电话,就跟营业员说,“某某股票进三万张!”
五分钟后,他打开电视墙上看盘,就看到他要炒作的那支股票马上亮灯涨停。
那天下午,他躺在按摩椅上看报纸时,看到好几名分析师在分析那一档股票怎么会突然涨
停。有人说是那一家上市公司上一季的获利状况不错,颇获投资人青睐;也有人说,是因
为那家公司又接了大单,预估下半年会有更好的表现。看来看去,就没有一位分析师说,
是有人在炒作这支股票。他看完报纸之后,哈哈一笑,把报纸丢到垃圾桶,从此之后不再
看股市分析那一版。
我们那天谈得很投机,也化解了我对他的敌意。聊到很晚时,他看看手表,跟我说:“我
和几个朋友约了要喝酒,一起去?”
我有一点犹豫。
他看看我,又突然失笑说:“我知道你很爱惜羽毛。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观念,你要记
住,你是记者,不是法官。法官不能上酒店,你又不是法官,你为什么不能去?你不去,
你怎么知道这个社会还有另外一面?你不去,你怎么发现那些平常道貌岸然的人,私底下
在作些什么?你不去,你怎么采访新闻?”
他也说:“每个人心中一把尺。去酒店,也不一定要作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反正,就
是喝喝酒、聊聊天、唱唱歌嘛!看到漂亮的小姐,如果你真的喜欢,你自己想办法带出去
,我不会帮你的。你如果不想带,我也不会硬塞给你。”
我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跟他一道儿去了。
我们到台北市敦化北路、南京东路口,环亚百货地下室的“大富豪酒店”。这家酒店时当
年全台北市最大的一家酒店。
一进门,我才知道他的面子有多大。从门口开始算起,负责接待的小姐,里头的股务生、
妈妈桑,每一个人都认识他。这还不算,连在酒店门口摆摊打香肠的小贩也叫得出他的名
字。这人真是可怕。
这一晚让我很难忘。倒不是因为大富豪酒店里美女如云,而是因为我们聊了很多话,而那
些话让我至今仍是印象深刻。
他告诉我,他之前在股市上万点前,的确也曾风光过。那时,要作哪支股票,就一定可以
把股价作到自己想要的价位。可是,最后一次炒股票时,却中了埋伏。
他说,那一次,他明明都和主力们说好了,要大家配合锁单,一开始,主力和公司派也都
配合不出货,所以他拉得很顺。可是,当他把那支股票炒到一定程度时,却发现拉不动了
。他发现,市场里有人偷偷在卖股票,而且卖的量还很大。到最后,不管他怎么买,总是
有人抛,永远也买不完。买到后来,他的现金都快用完了,还是没办法锁盘。他知道自己
就算抱了满手的股票,也锁不住这档股票之后,决定放弃。
但炒股票的风险就在这里。当他决定不再拉时,别人就继续倒货,把股价往下打,他怕自
己亏太大,只好再硬著头皮接,可是愈接愈死。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就派人去查,看
看是谁在偷偷卖股票。因为,他研判,能够这样卖,有这么多源源不绝的子弹的人,全台
湾股市里也没几个,要查出是谁并不难。果然,真让他查到了。而这人,竟然就是一开始
鼓吹他去炒作这档股票的大户。
蔡哥跟我说,当他查出是谁在扯他后腿之后,心里很痛苦。因为,对方和他的交情很深,
两家是从小玩在一块,一起长大的伙伴,没想到,他竟然被最信任的朋友出卖。
在那次事件发生后,他看破股市,把手上的股票全都卖掉,只身飞到加拿大去。
谈到这里,他突然失笑。他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把手上的股票都卖光之后,郭
婉蓉就宣布要开征证券交易所得税,然后,台北股市就连续十九天重挫,每天都是无量下
跌,把一堆人都跌死了。幸好我出货得早,要不然,这批中弹的人里面,也要算我一个。

他还跟我说:“我认识很多记者,有些人现在都已经是各媒体的主管级人物了。不过,我
看你,我觉得你和我以前认识的记者们都不一样,你比他们更有理想,你也知道你要的是
什么。我相信,再过几年,你的成就不只这样。你看起来很诚恳,很善良,这是很好的本
质,你要保持下去。我会帮你,但你放心,我不会拿钱给你,我知道你不收钱的。不过,
我常常会接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常来找我,你在我旁边静静的看
,你就可以看到很多平常你看不到的事情。那会让你大开眼界,对你的工作一定也会有帮
助。还有,你放心,我这个人很光明磊落,你不要以为我找你,是想从你口中套出些什么
消息。你自己跑到的新闻,你从调查局、从检察官那儿知道的动作,你都不必跟我说,我
也不会问你。不过,我也同样希望你能够遵守我们的君子协定,你如果在我身边看到一些
动作,也不可以去跟检察官、调查局说。反正,这一次,我们就是要跟检调他们对干了,
就是要打仗了。你可以全程观看这一仗,这绝对是别人看不到的内幕。”
我点点头,而且跟他握了手,算是谈定了。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杯的威士忌。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一次喝过那么多的酒。出了酒
店之后,顿时,我觉得酒意涌上脑门。一阵晕眩后,我勉强上了自己的车子,但才开了几
条街,就觉得浑身无力,实在开不动了。我只好把车子停在一条小巷子的巷口,把车窗摇
下来一点,再熄了火,放倒椅背,躺下休息。这么一躺,我竟躺到天亮才醒来。而这也是
我结婚后第一次夜不归营。
第二天一早起床时,觉得腰间有点酥酥麻麻的感觉。我摸了摸,原来是呼叫器正在不停的
抖动着。我勉力睁开眼睛,把呼叫器凑到眼前一看,哇!一个晚上竟然被呼叫了几十通的
电话。我翻著呼叫纪录,原来都是组长和家里在叫我。
我赶快打电话向组长报到,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忧虑。他问我,怎么一个晚上没消
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告诉他,我和朋友喝酒,喝醉了,躺在车上睡着了。
组长说:“你老婆找不到你,以为你出事了,半夜打电话到我家来。我也找不到你,只好
请组里的同事再打电话到刑事局,请他们透过八号分机,通知全台北市线上警网找你。你
知不知道,在你昏睡的那一段时间,全台北市有多少人在找你呀!”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夸张,只好连声向他道歉。之后,再打电话回家,自然又是一阵
道歉连连了。
四月十一日傍晚,蔡哥呼叫我。在电话里,他语带神祕的说:“阿达,快过来,有东西要
给你看。不来你会后悔。”
我挂上电话后,马上赶到他在济南路的家中。
到他家时,他正在看一份状子。他看到我来之后,用一种很兴奋的神情跟我说:“这一次
,一定可以把翁有铭、游显德救出来。”
我心里一惊,马上脱口而出说:“你要劫囚呀?”
他神祕的笑了笑,把手中那分打了字的状子交给我,说:“你自己看。”
我还没来得及看,他就憋不住了。他一把抓着我的手,说:“你自己跑司法新闻,你应该
知道法律的程序,有没有听过‘自诉移转’这一招?”
“自诉移转”?这是什么?我没听过。
蔡哥很耐心的解释:“我本来也不知道的。可是,有一位大律师查到,刑事诉讼法里面,
有‘自诉移转’的规定。”他翻出六法全书,指著第三百二十三条给我看。他口中念著:
“你看,这里写着,‘在侦查终结前检察官知有自诉者,应即停止侦查,将案件移送法院
。’看,这就是自诉移转的规定。”
“那又如何?”我还是搞不太懂。
蔡哥很兴奋:“昨天,我们递了两张状子出去。一份是自诉状,一份是声请停止侦查状。
这两份状子,都挂华隆公司监察人何柏枬的名义发出去的。”
他说:“你知道的。一件案子,被害人可以提出告诉,也可以提出自诉。告诉是向检察官
提的,自诉是向法院提的。在我国,自诉的效力优于告诉。所以,如果一件案子的被害人
向法院提出自诉,那么,检察官就必须停掉手上的工作,把案子交出来给法官。”
我有点懂了。
他继续说:“公司法规定,公司的代表人是董事长、总经理、监察人。所以,要代表华隆
公司提出自诉,也只有这三个人才可以。可是,董事长翁有铭已经被许阿桂收押了,他又
兼总经理,所以,我们只能找华隆公司的监察人何柏枬,由他向法院提出自诉。这样,许
阿桂就不能继续再办华隆案,她必须把案子交给法官。”
“自诉移转有什么好处?”我问。
他接着说:“如果是自诉案件,那么,举证责任就在提出自诉的何柏枬身上。如果老何以
后提不出任何不利于翁有铭的证据,翁有铭不就很有可能被判无罪了吗?”
“可是,台北地检署这次就是针对华隆集团利益输送的问题展开侦办工作,监察人出来告
董事长,那不是很怪吗?”
他一脸自信满满的说:“才不怪呢!你知道监察人是干什么的?就是要监察公司的董事有
没有损害股东的利益呀。就和监察委员的功能是一样的。好啦!现在社会大众都说华隆有
利益输送的问题,监察人这个时候不跳出来,为股东伸张正义,什么时候出来?他出来的
正当性绝对没有问题。”
“这是你在说的,外界不会觉得你们在套招吗?”
“套招就套招,又怎么样?法律既然这么订,我们就这么玩。一切合法。我倒要看看,许
阿桂还能有什么把戏?”他很得意。
我不接话,开始看这份自诉状。(待续)
华隆案档案(七)
在自诉状里,何柏枬控告翁大铭、翁有铭、游显德、张家宜以及华隆公司副总经理柯敏雄
五个人涉及背信罪。他在自诉状里提到两部分,一是有关于华隆台中购地案,另一件是华
隆售股案。换句话说,何柏枬的一件自诉案,就想把台北地检署正在侦办中的两件华隆案
全部都抽走,送到法院去。这是很厉害的釜底抽薪之计。
蔡哥又接着说:“侦查祕密,审判公开。案子在检察官手上,她在玩什么花样,我们都搞
不清楚。可是,只要案子一移到法院去,律师马上就可以声请阅卷,还可以把整叠卷宗全
部都影印回来。到那时候,检察官手上有什么牌,有多少证据,我们全部都一清二楚,就
不会像个瞎子一样,摸黑打仗了。”
他充满期待的继续说:“而且,案子移到法院去,在押的游显德、翁有铭,也要一并送到
法院去。现在,这两个人在许阿桂手里,我们屡次声请交保,她都不理,到了法院以后,
换个人办案,或许法官会同意让翁有铭、游显德两个人交保。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成功
了一半了。”
这一招真是太厉害了。我不知道许阿桂接不接得下这一招。我喃喃的问:“这么高明的诉
讼策略,是哪一个高明的律师想出来的?”
他哈哈一笑,说:“你一定想不到吧?你知不知道,最高法院院长钱国成已经退下来当律
师了?”
“钱国成?”我惊呼一声。这人我不熟,但跑司法新闻的人,大多都听过他的名号。能在
最高法院当法官的人,法律素养已经是够强的了,能当到最高法院院长,功力自然更不在
话下。说得比较夸张一点,全国的司法官,几乎都是他的后辈,而且,里面应该还有一大
部分曾经是他的学生。如果说,华隆集团真的请得动最高法院院长帮他们打这场官司,许
阿桂怎么可能斗得过?
可是,我又不太相信。
我问蔡哥:“有可能吗?钱院长会帮你们打这场官司吗?他难道不会觉得这对他多年以来
所建立起的清誉有所影响吗?”
“影响个屁!”蔡哥很粗暴的说:“我告诉你,院长就是看不惯许阿桂那种办案方式,所
以才决定帮我们的。什么时代了,哪有人像许阿桂这样,先押人再找证据的。人家翁有铭
是个奉公守法的企业主耶!许阿桂要传他,也没事先开传票,打通电话就要他一个小时到
庭。好啦!翁有铭急急忙忙的赶过去,结果呢?竟然当庭收押!这算什么?有人这样办案
的吗?”
我颤声问:“状子递进去了吗?”
他点点头:“送进去了。昨天下班前送进去的。今天应该会分案。许阿桂明天就会知道这
件事了。你等著看,我看许阿桂这次要如何接招。”
我看着蔡哥,一字一字慢慢的问他:“这新闻,我能写吗?”
他也定神看着我,说:“我相信你,所以找你来。我说过,我要让你看到这件案子幕后发
生的一切。你可以写,但是,你不能把我们运作的内幕写出来。这内幕,除了我们这些参
与的人之外,没有任何记者有可能知道。我不把你当记者,不防你,所以让你看到这一切
。你不写这一段,你也不算失职。你要写,就写台面上的事情,就写何柏枬提出自诉的事
,这一样是独家消息。至于这些内幕,你可以留着,等到以后你要写回忆录时再写。”
我同意了。
第二天上午,我到了地检署。还没开始跑新闻时,就遇到一名很熟的法警。他向我抱怨说
,昨天晚上,检察长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找了襄阅主任检察官林辉煌、检察官许阿桂、
杨楚猛等几个人开会,一直开到深夜,害他回家都睡不到几个小时。
法警当然不知道这场会议在讨论些什么。但我心里很清楚,应该是他们也收到了何柏枬的
状子,觉得很棘手,正在讨论该如何因应吧!
我跑去问检察长刘景义,是不是要依照规定,把华隆案交出来,送到法院去?刘检察长吓
了一跳,他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件事,但他也不好暪我。
他沈吟了一下,说:“如果有人提出自诉,那么,我们要考虑自诉人的身分适不适格,以
及自诉被告和自诉事实,是否和我们检察官在办的案件完全一样。如果不一样,那就是两
回事,我们检察官应该还是可以针对自诉案未提到的部分继续侦查。”
但他的回答很无力,也很软弱。我想,华隆这次出招,真的打到了检察官的要害了。
这一天,我发了这则轰动全国的大独家,报社也很支持的作了一个大标题,写着:“华隆
监察人自诉翁大铭背信/地检署必须停止侦查,将全案移送法院审理”。另外,在我写的
一篇分析稿上,标题也作得很醒目:“自诉移转,华隆打出超级王牌/检察官须全案移转
法院,自诉人如举证不足可望判无罪”。
下午,截完稿后,我又赶到蔡哥家里去,看看有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果然有。
蔡哥拿出一本小小的笔记本,翻出他记的笔记说:“台北地院下午会分案,这件案子会分
给沈宜生法官办。”
“不可能!”我叫了起来。
跑司法新闻这段时间,我慢慢了解司法机关分案的规矩。在检方,有所谓的“指分”和“
轮分”两种方式,但在法院,就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由电脑抽签分案,目的是以示公平
,避免人为介入产生流弊。蔡哥怎么可能在台北地院还没有完成分案程序之前,就知道这
件自诉案要分给谁办?
但是,蔡哥仍然一脸自信的说:“你不信?不信明天去法院瞧瞧,看我有没有说错。如果
我错了,随你怎么罚,我都赔给你!”
十三日上午,我再度到台北地检署。这天,地检署出现难得一见的低气压。虽然,不是每
个人都接触过华隆案,但是,看得出来,大家的心情都不好。我想,这也难怪,这件案子
自从进入地检署之后,许阿桂、杨楚猛两个人,办得可拼命了。这段时间,报纸上天天都
是华隆案的消息,对检方的报导,只有正面,没有负面,慢慢的,大家都有了荣辱与共的
感觉。如今,案子才办到稍微有点眉目时,华隆这边却杀出了一招“自诉移转”的绝招,
逼得检方缴械投降,任谁看了都会不甘愿。大家也都知道,这件案子只要一送到法院去,
律师只要一阅卷,握在检察官手里的所有底牌都要彻底曝光,这场仗,是不用再打了。
上午,检察长刘景义再度召集了襄阅主任检察官林辉煌、主任检察官张清云开会,最后,
终于作出决定,地检署将停止对华隆案的侦查行动。
襄阅主任检察官林辉煌是地检署的发言人,我和他交情不错。看到他一脸痛苦,我也很难
过,我也很想他们继续办华隆案,但是,我没有权力要他们办或不办,我只是一名小记者
,我只能采访新闻,把我看到的、问到的,一一写出来。
我坐在林辉煌办公桌旁的沙发上,凝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我们一直没有交谈。
过了半晌,他叹了口气,说:“司法机关守法第一,不能玩法。”
我问他:“就这么停下来,把案子送出去,会不会有功亏一篑的感觉?”
他攸攸的说:“这不是一句‘无奈’就可以说尽心中感受的。”
过了一会儿,其他报社、电视台的记者们也都来了。大伙儿决定到检察长办公室去,想听
听看检察长有什么说法。
我们很礼貌的敲敲门,走了进去。
平时,刘景义检察长非常好客,我们到他办公室时,都可以聊上半天,但今天,气氛显然
不对。
他看到我们进来后,叹了一口气,满脸都是疲惫。他站起来,很严肃的走到我们面前,跟
我们挥挥手说:“对不起,我今天不想说话,你们请回吧!”
我趁著退出检察长办公室的空档,抢著问他一句:“检察长,你下令停止侦办,是不是受
到压力?”
他苦笑说:“刑事诉讼法就是这么订的,我们只能遵守。这是依法办事,没有受到任何压
力。”
我再走到许阿桂的办公室。老天,她的脸色比刘景义更难看,简直就是一张扑克脸。眼看
她什么话也不肯说,吓得我也不敢蹲在她的位子旁边,很快就怏怏的离去。
我再转头到杨楚猛的位子去,他倒是比较看得开,神情没那么凝重。
他看到我,很轻松的说:“我已经停下来啦!现在就是等啦!等到法院的通知过来之后,
我就会上个签呈,把案子都移出去。反正,这案子之前也查了不少有用的证据,移给法院
以后,可以作为法官办案的参考依据。”
我问他:“可是,你不觉得华隆这样的自诉很奇怪吗?你都不去考虑他们的自诉合不合法
吗?”
杨楚猛说:“合不合法,那是法官的考量,不是由我来作决定的。依我看,这件案子是完
蛋了。”
“怎么说?”我问。
他终于也叹了一口气:“你看,刑事诉讼法写得很清楚,‘检察官知有自诉,应即停止侦
查,将案件移送法院’,这是强制规定,是‘一定要’停止侦查,完全没有给检察官任何
弹性处理的权限。所以,当我知道有人提出自诉以后,即使法院还没有来文,我也必须停
下来,不能再办了。他们的自诉案如果被法院判决不受理,自诉人还可以上诉,再上诉。
这样来来回回,等到判决确定时,那都已经不知道是民国几年的事情了。到那个时候,再
回来要我们检察官侦查,还查得下去吗?”
我知道他说得没错。可是,我能说些什么呢?诉讼法是程序法,是司法攻防战的游戏规则
。规矩这么订了,要玩这场游戏的人,就必须照着规矩来玩。人家想得到法律上的这点漏
洞,攻得检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说人家高明,还能说些什么呢?
可是,这个提出自诉的何柏枬,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表面上,他是华隆的监察人没错,
但是,他的背景呢?他为什么甘心当成华隆与检方斗法的那枚棋子呢?他难道不怕留下臭
名,被人指著后脑杓骂吗?
我打了通电话给蔡哥,刚好,他也在找我。
他说,何柏枬早年跟过俞国华,在财金界里还颇负盛名,在退休之前,他曾担任过财政局
副局长,退休之后,他到华隆公司担任监察人,平时以打高尔夫球消遣。
蔡哥说:“何老要我转达,他说,他提出自诉,并不是要为翁家成员脱罪,请外界不要抹
黑他。因为,之前有人控告他和翁大铭等人勾串,共谋不利公司股东,何老为了自清,所
以才决定出面控告翁大铭等一干人。他想要把一切都摊在阳光底下,让社会大众共同来检
验。”
听到这话,我有点怒。我问蔡哥:“经过我昨天亲眼看到那些事,你希望我相信你现在讲
的话吗?”
蔡哥说:“你昨天什么也没看到。你昨天看到的,是你未来写回忆录时的东西。我现在跟
你说的,是你现在可以写的东西。你也可以不写,但是,就算你不写,别人去问何老,他
还是这么说。你不写,你就是漏新闻。”
听他这么说,我很生气。但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这段内幕,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记
者看到,就算我写出来,他们可能也会否认,我也提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我写的是事实。
而他提供给我有关何柏枬的简历,我如果不写,被别人写去了,那的确算我漏新闻。
所以,我只好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把这一段明明知道是“屁话”的声明写完,再发出去。
不过,到了下午,全案又峰回路转了。
这天下午,台北地院把何柏枬的自诉案送到分案室分案,分出来的结果,果然是和蔡哥所
说的一样,真的是由沈宜生法官负责。沈法官收到案子之后,二话不说,立刻把自己关在
办公室里,振笔疾书。还不到下班时间,他已经作出判决。
判决主文是:“自诉不受理!”
沈宜生法官在判决理由中写道,监察人如果要代表公司提出自诉,必须经过公司股东会同
意后,才能行使此一职权。但是,在何柏枬提出的自诉状里,看不到他曾经获得股东会授
权,所以,此一自诉案的提出是不合理的。
另外,沈宜生法官也认为,华隆案涉及的犯罪行为,除了背信罪之外,还有违反税捐稽征
法、证券交易法的问题。其中,背信罪的部分可以提出自诉,但税捐稽征法、证券交易法
的部分,是不能提出自诉的。一件案子中,如果部分犯罪行为可以自诉,另一部分不能提
出自诉,那就要看可以提出自诉的犯罪行为的刑责,是不是比不能自诉的刑责要重,如果
不是,那么全案就都不能提出自诉。沈法官认为,税捐稽征法的本刑比背信罪的本刑要重
,也就是说,不能自诉的部分刑责比能自诉那部分的刑责重,所以,全案是属于不得自诉
的案件。
法官这么快就作出判决,很明显的,那是故意在帮检察官了。因为,这时的民气都认为检
察官应该再继续侦办华隆案,不能因为华隆这方提出技术干扰,就停下来不办。法官快马
加鞭把手上的自诉案处理掉,目的就是不想耽误了检察官的办案进度,其中为检察官护航
的味道可浓得很。
其实,法官下这样的判决,从正常的诉讼程序来说,是大有问题存在的。
举例来说,法官认为,何柏枬以监察人身分对公司董事提出自诉,但没有获得股东会同意
,所以此一自诉不合法。但是,华隆公司究竟有没有开过股东会?何柏枬究竟有没有获得
股东的授权?法官如何得知?如果仅凭何柏枬的自诉状中没有附上股东会的决议,就认为
他没有获得授权,这样的判断,不会太嫌草率吗?难道不该开庭传何柏枬来问个清楚吗?
再者,沈宜生法官认定,华隆案涉及了背信、违反税捐稽征法和证券交易法,其中,税捐
稽征法和证券交易法的部分不能提出自诉,所以认为何柏枬的自诉不合法,而作出不受理
的判决。但是,华隆卖股票的行为是不是真的有违反税捐稽征法和证券交易法情事,这不
是应该要经过调查才能得知吗?这件案子在台北地检署侦查一段时间后,都还没作出定论
,法官却连检察官的侦查卷宗都没阅调,就能在一天之内,仅凭自诉状的内容,认定被告
触犯了证券交易法、税捐稽征法和背信等罪,这法官不是太神了吗?案子可以这样办吗?
(待续)
华隆案档案(八)
一天之内,柳暗花明,原本情绪受挫的台北地检署,在得知法院如此挺他们之后,无不士
气大振。原本愁眉不展的检察长刘景义,又露出了笑容。这天下午,我们获悉台北地院宣
判之后,跑到刘景义检察长的办公室,这回,他开心的不得了,连忙掏出菸来请我们抽,
而且一路呵呵呵的笑个不停。
傍晚,蔡哥打了一通电话给我。在电话里,他沈着声说:“阿达,你不是要采访翁家的人
吗?我帮你安排好了。翁一铭同意接受你的采访,你要问他什么都可以,但是,他有一个
条件,那就是,他说的你都必须如实写出来。”
我大喜过望,马上同意。同时,我也很诚恳的跟他说:“我们当记者的,本来就不该涉入
事件中的价值判断。就算翁一铭在受访时满口胡言乱语,我还是会有闻必录。最多,我再
辟一块小特稿来驳斥他的说法。”
蔡哥同意了,并且要我在下午五点半左右,到国华人寿大楼来。
我为什么想要采访翁一铭,而不是翁大铭呢?因为,翁大铭之前已经被新新闻杂志独家访
问过好几次了。我再跟进访问,不过是狗尾续貂,没什么意思。另一个原因是,翁一铭是
国华人寿公司的董事长,他的弟弟翁有铭是华隆公司董事长,而翁有铭自从被许阿桂收押
后,翁一铭又代理华隆董事长职务。华隆公司出售国华人寿的股票给张家宜、游显德,这
其中,牵涉到的两家公司,一家是华隆,一家是国华人寿。如今,这两家公司都由翁一铭
当家。我不访他,我要访谁呢?
于是,按照约定的时间,我开着我那辆三阳喜美的小车,到了国华人寿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国华人寿位于台北市中山北路和长春路的路口,那是一栋非常古典的欧式建筑。我常说,
台北市有两栋非常特别的大楼,刚好就分据了长春路的两头。在这一头,是国华人寿大楼
,另一头,是宏国集团大楼。宏国那栋楼,造型有点像是机器人,听说是名建筑师李祖源
设计的,也非常雄伟。
我把车子驶到国华人寿的停车场入口,警卫似乎早就知道我要来,也没拦我,就让我迳自
把车开到地下室去。
这是我第一次进到国华人寿大楼。听说,翁大铭就住在这栋楼的顶楼。我停妥车,下车一
看,哇!真不得了。这儿哪里是什么停车场嘛!简直是名车展示中心。这里停放的轿车,
最寒酸的是奔驰、BMW,比较高级一点的是捷豹,更好的车还有法拉利、保时捷,另外还
有一辆很像是林宝坚尼的跑车,但我不能确定。比较起来,我那像蓝色小喜美可就太上不
了台面了。
不过,我安慰自己,我只是一名记者,我又不是什么生意人,去跟人家比车子好,没有什
么意义的。
下了车之后,看到蔡哥已经在停车场等我了。他带我三转两转的,走到一个很隐密的电梯
口。他说,这部电梯直通翁一铭的办公室,一般人都不能搭的。
我们进了电梯,很快就到了翁一铭的办公室门口。
说我土也好。反正,在那之前,我还没有看过那么豪华的办公室。
翁一铭的办公室是挑高两层的空间,门很宽、很大。推门进去一看,他正坐在董事长的宝
座上看公文。他的办公桌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室内铺了几块厚地毯,墙上也挂了几幅字
画。由于空间太宽敞,讲话时还会有回音。
翁一铭的头发已经微秃。他看到我进来,很快的起身,走过来和我握手打招呼。接着,他
引我到旁边的沙发坐下,并且随口聊了些应酬话。
在闲聊的同时,他也指示祕书开了一瓶红酒,我们三个人就这么对饮著。又聊了一会儿,
他问我抽不抽菸?我点点头,他就从桌上拿起一个木制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摆满了各式
各样的雪茄。他神色自若的说:“试一根看看?”
我挑了一根。他递上剪子给我,可是我不知道要剪哪里,正不知所措时,蔡哥很贴心的把
剪子和雪茄接过去,一把将雪茄口剪开,再交还给我。
我心里想,才这么一点小动作,一定就被人家看出来,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土包子。不过,
这也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是出身于什么富裕人家,原本也不知道所谓的高级物质享受是什
么。这些上流社会的玩意儿,我不懂,是正常的,我又何必觉得羞惭呢?
于是,我很快的调整情绪,问了他几个问题。
首先,我问他华隆公司监察人何柏枬向法院提出自诉这件事,并质疑他曾经对外说过,“
这件案子愈来愈简单”到底是什么意思?
翁一铭不疾不徐的回答说:“何柏枬提自诉这件事,一开始我真的不知道。是你们记者写
出来以后,我才知道的,我怎么可能在幕后指点?我说‘案子愈来愈简单’,这是我前两
天晚上参加亚洲集团总裁郑绵绵的宴会中,安慰一位父执辈的话,怎么想到会被别人听到
,就在报纸上写说我是如此对外说的。事实上,华隆案中,根本没有人有罪,我们一切都
是按法律来作事,公公道道的赚钱,将利益分享给股东。”
“可是,司法机关认为你们在卖股票以及买地这两件事情上,都有问题?”我追问。
翁一铭说:“怎么可能?案子我不说,我讲其他的,你自己分析。你看,我们四兄弟拥有
华隆股票至少四亿股。只要拉个二十元,我们就净赚八十亿,干什么要作三亿、五亿的犯
罪?张家宜、游显德有没有能力买下股票,你们自己去问问看就很清楚了。至于买地的部
分,我也搞不懂检察官为什么认为有问题?台中西屯的地,离高速公路交流道这么近,又
完整,未来一定会发,而且还可能成为台中的新都会中心。你说一坪六十九万元太贵,我
还觉得太便宜了呢。我们附近的地,有人叫到一坪二百万都还不卖呢!另外,竹南厂的地
,也有人说买太高了。没错,我们是用二十多亿向某某人买下的,对方是用七亿多元向法
院标下的。可是,这块地是国塑有债务纠纷的地,债权人有多少?想到就头痛。我出二十
多亿买下来,只要求对方一定要把上面的债权债务处理完毕,我等于买到的一块干净的地
。这笔买卖,我们也不吃亏。”
我再问他:“外界对于翁家和党政关系,以及作人的态度上,似乎都有一点意见?”
他说:“我们喜欢交朋友,可是不在别人得意时。别人越落魄,我们愈会伸出援手。这是
交朋友,不是互相利用。否则,华隆案爆发至今,为什么没有人挺身为我们说一句话?我
们不说话,是不想给太多人造成伤害,但是却让别人以为我们很骄傲。其实,我们四兄弟
真的都不太会说话。不过,最近一直看到报纸不了解真相,一直在抨击我们,心中实在很
难过。”
我们前后大约聊了一个多小时。谈完了之后,翁一铭又带我到办公室隔壁的小房间参观。
那儿原来是他的小型收藏室。
他扭亮电灯,同时一一向我介绍陈列在他小型宝库里的古玩、字画。印象中,其中有一枚
像鸡蛋大的鸡血石,还有几幅齐白石的字画,他爱不释手。那时的我,对于这些艺术品根
本是一无所知,所以,尽管他讲得眉飞色舞,但我还是看不懂那些宝贝的价值何在。
结束采访时,翁一铭暗示我,如果对他收藏的那些宝物感兴趣,可以带回去。我心中一惊
,马上警觉到,这是贿赂,于是当场很客气但也很严正的拒绝了。
离开了翁一铭的办公室,蔡哥带我到地下室开车。我憋了好久,一到地下室时,马上劈头
就对他说:“翁一铭说谎,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何柏枬在搞些什么明堂。”
蔡哥定定的看着我,良久之后,他说:“他究竟知不知道,只有他心里有数。你是记者,
你只能就你所采访的内容据实报导。他今天跟你这么说,明天如果别的记者访问到他,他
还是这么说。你据他所说的报导,并没有错。”
我觉得他说的是歪理,可是又好像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他,只好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之后
,上车离去。
第二天上午,我到台北地检署,向检察官许阿桂、杨楚猛道贺,因为华隆集团采取“自诉
移转”的干扰措拖,好像已经被法官给破解了,他们手上的华隆案又可以继续侦办了。
不过,事情好像和我所料的不同。杨楚猛检察官就告诉我,他手上的那件华隆购地案不会
马上恢复侦查。因为,何柏枬的自诉案虽然被台北地院以自诉不受理驳回,但是,这部分
的案情还没有判决定谳,何柏枬还是可以提出上诉。杨楚猛说,他很担心,如果他现在就
重起炉灶办华隆案,万一何柏枬上诉了,而且上诉法院也认为有理由,自诉合法,那么,
检察官在明明有人提出自诉的情形下,还继续办案,那不就严重违法了吗?
ꈊ杨楚猛的说法也有道理,但我听了之后,还是忍不住眉头一皱说:“如果要等到何柏枬的
自诉案判决确定,那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年。到了那个时候,热水也变成冷水了,有什么用
?”
杨楚猛只回了我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时,又发生了一件脱线演出的事件。
前面说过,台北地院对何柏枬的自诉案作出了不受理的判决后,法官马上命令法警把判决
书送到台北地检署,交给检察官签收。可是,何柏枬的自诉案包含了“售股”和“购地”
这两部分,在台北地检署这边,是由两位不同的检察官侦办的。所以,判决书该送给谁签
收呢?法警送给许阿桂,但许阿桂不愿意签收,再送给杨楚猛,而杨楚猛却刚好离开办公
室,也没签收。
法警左右为难,请示法官之后,决定把判决书送给许阿桂或杨楚猛的长官收,可是,这两
位检察官的主任,也都不愿负责代收。这么一来,法警可就傻眼了,他只好无功而返。
四月十六日,华隆集团又发动另外一项技术干扰的动作了。
这天上午,有六十多名华隆集团的下游厂商代表齐赴台北地检署陈情。他们表示,自从华
隆公司董事长翁有铭被许阿桂收押以后,整个华隆集团都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连原料都
无法领取,他们估计,下游厂商有两百多家,目前都面临倒闭的危机。
部分华隆的员工也说,翁有铭被收押,公司对外的票据都无人盖章,相关的交易只能用现
金发放,但对于要供应给下游厂商的原料,因为没有董事长的批示,也无法进货出货,状
况相当危急。而且,四月中的员工薪水可能会发不出来,要到月底才能补发,这对华隆集
团员工的家计影响非常大。
一大群人突然齐聚到台北地检署,这显然是早就约好的了。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希望制
造新闻,而且是想藉无辜的员工生计问题,来压迫检察官,看能不能早日释放翁有铭。
对于这样的压力,许阿桂还是挺下来了。
我私下打了一通电话给蔡哥。我问他:“你们还有什么花样还没玩到的?”
蔡哥在电话里大笑着说:“你等著看,好戏还在后头呢!”
果不其然。翁一铭接着又递出了一份状子,声请法院停止羁押翁有铭。许阿桂收到这份状
子之后,很快的瞄了一眼,二话不说,就把状子塞到抽屉里去。
刚好,这时我走到许阿桂身边,看到她正在看这份状子。我抓住机会问她:“妳会考虑让
翁有铭交保吗?”
许阿桂不说话,她只白了我一眼,随即起身走出办公室。临去前,我依稀听到她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让他出去!”(待续)
华隆案档案(九)
其实,我想,如果只凭一份声请交保的状子,就能让翁有铭重获自由,那也未免太过容易
了吧!果然,华隆集团的手段还不只如此呢!
就在翁一铭提出交保声请的同时,监察院这边也有动作了。有一名不具名的监察委员放话
给记者说,检察官怎么可以用收押企业负责人的方式来办案呢?这难道不会影响整个企业
的营运吗?监察委员认为,检察官这样的作法不妥,他还放话说,监察院可能会主动展开
调查。
监察院要介入调查的风声一放,连法务部长吕有文也都紧张起来了。他在接受我们这群记
者访问时,很严正的说,以前,司法、立法、监察三院曾经有过协议,对于侦查中的案件
,外界应该给予尊重,即使监察院要调查,也应该等到检察官案件终结之后,以免因为监
察权的行使,而影响到检察官办案进度。
吕有文忙着灭火,但立法院的火势又起。一名立委提出紧急质询,指称许阿桂以收押翁有
铭的方式来侦办华隆案,手段过于严苛。吕有文只好又在立法院里为许阿桂背书。
我看得出来,这一切的一切,幕后都有华隆的影子。
立、监两院砲声隆隆,华隆这边也有了新动作。
四月十八日,华隆公司另外一位监察人傅学中,再度向台北地院提出了自诉。他提自诉的
模式和何柏枬一模一样,也是控告翁大铭、翁有铭等五个人,认为他们在卖掉国华人寿股
票,以及购买台中、新竹竹南土地这两件事情上,涉及背信罪嫌。
与何柏枬不同的是,傅学中提出自诉时,特别注明,他是依据公司法规定,受公司股东的
请求,对公司董事提起自诉。如此一来,台北地院就不能再用“监察人未获股东会同意而
对公司董事提起自诉”,而判决自诉不受理了。
台北地院没想到华隆集团的动作一波接一波。但他们也看得出来,华隆有心正面和司法机
关开战。
二十日上午,蔡哥打电话告诉我这项消息。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华隆集团会把同一招把戏
连玩两遍。
我在电话里头问他:“这招‘自诉移转’你们连玩两次,不怕被人家看穿手脚呀?”
他笑着回答我:“怕什么?反正,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华隆集团已经和检调单位全面开战了
。既然要打战,就要用尽一切手段。”
他顿了一下之后,告诉我:“这案子会分给高明哲法官处理。”
果然,在我和蔡哥通完电话不久之后,我跑去问台北地院,他们果然收到了这件自诉案,
而且,分案的结果也真的和蔡哥说的一模一样,是由高明哲法官承办。而高明哲法官一接
到案卷后,就马上被叫到院长办公室里。据我事后打听,高法官是在院长办公室里面撰写
判决书,这样的情形,在司法史上根本是绝无仅有。
果然,到了下午,台北地院马上就对傅学中的自诉案作成了判决。判决主文仍然一样,是
“自诉不受理”。台北地院摆出来的态势很明显,“华隆有多少本事,尽管使出来,你再
提自诉,我就一样再判不受理,看看谁能够撑得久。”
凭良心说,台北地院这时也是铁了心,打算豁出去跟华隆集团对干了。因为,任何司法界
的人士,都不可能容忍华隆集团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诉讼技巧,三番两次的干扰司法侦
查程序的进行。可是,仔细想想,台北地院就算是要和华隆集团宣战,但所采取的方式也
未免太拙劣了吧?怎么可以把法官叫到院长室去写判决呢?这难道不算是干预具体个案了
吗?在院长室里面写判决的法官,还有任何自由意志可言吗?宪法第八十条所说的,“法
官…依据法律独立审判,不受任何干涉。”只是说著好玩的吗?
台北地院两次以具体行动表态支持检察官,所以,许阿桂的侦办行动也就加紧了脚步。
四月十七、十八、十九日三天,许阿桂指示调查局北机组,约谈了大批淡江大学的教授们
。这群包括副校长张毕b内的教授们到案后,
被调查员三拐两拐的,全都承认他们在兰阳银行筹备处担任发行人的这段历程,全部都只
是“人头”。他们说,他们都只是穷教员,哪里有那么雄厚的财力去担任新银行的发起人
,那些资金都是华隆集团提供的。而他们之所以愿意担任人头,是因为相信华隆集团所定
下的承诺,一旦兰阳银行设立申请案过关后,这些人头可以分红,也可以真的拿出一些自
己的资金出来,认个小股东来当当
案情进展至此,等于进入了柳暗花明的阶段了。
之前提到,张家宜、游显德拿出了六亿元,向华隆集团买了五百万股国华人寿公司的股票
,而他们两人也都同时成为了兰阳银行的发起人。如果说,兰阳银行发起人的资金是华隆
集团在幕后提供,那么,他们两人购买国华人寿股票的资金,也很可能是用同一种模式操
作而来。
果然,检察官许阿桂再次提讯游显德,问他资金来源时,他眼见淡江大学的同事们都已经
坦承不讳后,心防整个被攻破,承认他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财力认股,也坦承自己是个
人头。
游显德既然已经承认自己是人头,许阿桂认为没有再继续羁押他的必要,于是下令交保五
万元。
游显德获得交保之后,华隆案中唯一在押的被告,就只剩下翁有铭一人了。
我又打了一通电话给蔡哥,问他们担不担心翁有铭继续被押在看守所里,会押到变形?
蔡哥叹了一口气,说:“遇到许阿桂这个怪胎,又能怎么办?我说实在的,我从来没看过
这世界上还有这种人。威迫利诱她都不理,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
“威迫利诱”?这四个字让我心中一惊。我急急忙忙的问他:“你们对许阿桂作了什么事
?”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跟我说:“老实告诉你吧!我们曾经找过人跟她接触,问她
要多少钱,才愿意把翁有铭给放了,但是,她竟然完全不理。”
这是意图行贿检察官了?我皱了眉头。
“你有恐吓她吗?”我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他笑了出来:“你放心,我不会干这种事的。不过,我听说,和许阿桂接触的那个人,在
吃了闭门羹之后,曾经找个人打电话给许阿桂。在电话里,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许阿
桂,她儿子唸哪一所小学,哪一班罢了。”
我大怒,马上开骂说:“你们太过分了。你这是公然恐吓检察官呢!”
他笑得更大声:“恐吓?我恐吓谁了呀?她孩子唸哪一所小学,读哪一班,这是祕密吗?
我有说要对她小孩子不利吗?”
“你们这么做,真是太卑鄙了吧!”
“卑鄙?”蔡哥的口气也硬起来了:“你怎么不说她卑鄙?她把翁有铭骗到地检署去,二
话不说就把人押起来,这又算什么?”
我知道,再跟他争下去也没有结果。我换个话题。
“翁有铭在看守所里过得还好吗?”
“这你放心。”蔡哥的口气也比较缓和了些:“我们早就交代好那些‘戴帽子’,要好好
招待翁有铭。所以,翁有铭现在除了行动比较不自由之外,其他一切应该都还不错吧!不
过,我不知道许阿桂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她前几天竟然跑到看守所去查房,还在翁有铭的
舍房里查到一大堆违禁品,我看,这下子看守所要翻天了。”
我不知道许阿桂有祕密跑去查房这件事。但我更关心的是,华隆集团真有这么神通广大,
连看守所的人都能够打点吗?
蔡哥很快就解答了我的疑惑:“要买看守所的人,一点也不难。你知不知道,那些管理员
的薪水有多么低?我们跟其中一个管理员讲清楚了,只要他好好照顾翁有铭,把翁有铭当
成是位大爷来款待,其他一切就由我们来处理。翁有铭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都拿给他
,所有一切花用,我们这边都会付。等到翁有铭将来交保出狱之后,这管理员也就不必再
待在看守所啦!他可以辞掉工作,到华隆集团来上班。看守所给他多少薪水,我们给两倍
、三倍都可以!我告诉你,风声放出去,不只一个人,大家都抢着要伺候翁有铭呢!”
他看我愣愣的说不出话,又接着说:“你一定从来也没想过,钱的力量有这么大吧!”
钱的力量真的很大,但是,遇上了一位不爱钱的许阿桂,华隆集团不就无计可施了?
可是,我也知道,许阿桂这段时间过得很痛苦。因为,许阿桂心里也清楚,她所面对的,
不是一个人犯罪,而是一群人犯罪。而这群犯罪的人,每个都是有钱又有势。这群人买不
动许阿桂,但不代表其他的人就不被收买。所以,许阿桂很辛苦,她不知道有哪些人还是
干净的,还是可以信任的。她要采取任何一个步骤的办案行动,都不敢跟任何人说。受她
指挥的调查局北机组被她盯得死死的,不能主动办案,一定要她开了口,下了指示,调查
员才能行动。而她的长官,也不知道她办案的进度,因为她也不肯向上报告。整件案子,
就只有她和她的书记官两人相依为命,没有别人知道进度到哪里了。
这段期间,我还是常去找她,可是,碰钉子的机会比较多。
在办公室问她问题时,她最常说的就是:“我不知道。报纸写的比我知道的还详细。”如
果中午去找她,她就说:“我要吃便当,请别打扰我!”下班前找她,她会说:“我要回
家煮饭了!”晚上打电话到她家,她也没好气的说:“拜托!我在教小孩数学,你打电话
来,我孩子都在抗议数学学不好了!”
她不只对我如此,对其他人也一样。
当调查局人员到她办公室,和她讨论案情时,她会把调查员带到办公室旁边狭窄的茶水间
,一边密商,一边看卷、写案子。她要开庭时,就选择到地检署地下室的侦查庭问案。她
要讯问翁有铭时,就自己跑到看守所开庭。那儿,是记者进不去的禁地,她不担心案情会
外泄。
我在旁冷眼观察,看到许阿桂变得愈来愈沉默,眉头愈皱愈深。她开庭的频率愈来愈高,
但话说得愈来愈少。每天,我都看到许阿桂穿着法袍,低着头匆匆的走进侦查庭去,而她
的书记官,则捧著一叠厚厚的卷宗,小跑步的紧跟在后。我心里想,这是一场大卫王与耶
利哥之间的不对等战争呀!许阿桂能用的资源那么少,但她面对的对手却又是那么强,她
要怎么做,才能打赢这场仗呢?
印象很深。有一次,许阿桂传翁大铭到庭,那一次照例又讯问到很晚。庭讯结束后,许阿
桂也要下班回家了。她走到地检署大门口的公共汽车站牌下,等候回家的公共汽车到来。这时,开
著敞蓬捷豹跑车的翁大铭,突然把那辆价值好几百万的名车驶到公共汽车站牌旁。翁大铭坐在
驾驶座上,一脸嘲讽的表情看着许阿桂,而许阿桂却故意装作视若无睹。
过了一会儿,翁大铭突然开口:“检察官,要到哪儿呀?要不要我送妳一程?”
没错。在侦查庭里,翁大铭只有乖乖的站在被告席上,聆听许阿桂讯问的份。可是,一离
开侦查庭,翁大铭的势力与实力,就能完全展现。他对许阿桂夸富,对许阿桂示威,他想
把许阿桂加诸于他身上的羞辱,一次就完完整整的丢还给许阿桂。我看着这一幕,那时候
,我突然突然好同情许阿桂。
承受苦难易,抗拒诱惑难。要抗拒这样的诱惑,更难。
四月二十日,许阿桂发出约谈通知书,请交通部长张建邦于二十二日上午九点半,到台北
地检署十二侦查庭接受调查。
许阿桂终于决定,要对张建邦出手了。(待续)
华隆案档案(十)
我们发了这则消息。一如所料,交通部那边的反弹相当强烈。其中,政务次长马镇方更是
立即召开记者会,痛批许阿桂传讯张建邦的作法“太恶劣”。可是,许阿桂不为所动。
这天晚上,我又到济南路蔡哥家里。
我一进门时,刚好看到蔡哥在和一位西装毕挺的男子交头接耳,那名男子看到我进来,愣
了一下,他随即告辞出去。
我问蔡哥:“那人是谁呀?”
蔡哥也没明讲,他只是笑了一下,说:“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我再问他:“检察官要传张建邦了,你知不知道?他会不会出庭?”
蔡哥很笃定的说:“张建邦不会去的!”
一如蔡哥所料。四月二十二日那天,张建邦真的没有出庭。不过,有一个人替他出面了,
这人,就是两天前,我在蔡哥家中撞见的那个人。
他没想到会在地检署看到我。他看了我一眼,一脸尴尬,但随即恢复镇定的告诉包围着他
的大群记者们:“我是张部长的机要祕书何煖轩。部长今天上午要主持部务会报,所以没
办法出庭。不过,基于尊重司法,部长特别写了一份请假函,要我亲手呈给检察官。”
说完,他扬了扬手中的信封,快步的进到侦查庭里。
我心中有了底。原来,那天偷偷溜去和蔡哥密会的,原来是张建邦的机要祕书呀!按理来
说,机要祕书应该是部长最信任的亲信,张建邦为什么会派他和蔡哥联络呢?难道说,蔡
哥真的是整场官司的枢纽?任何的讯息以及行动的决策,都要汇到他那儿之后,才能做决
定?
我偷了个空,打电话给蔡哥,表明了心中的疑惑。
他也很坦白的告诉我:“我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而且,我对于这些法律程序也没有那么了
解,所以,我绝对不是什么灵魂人物啦!不过,现在翁家和张家的人,都被你们这些记者
给盯死了,他们两家要有什么联络,一定都逃不过你们的眼睛,所以,这两边要联系时,
就只能派出亲信出来传话了。”
我接口说:“你的意思是说,何煖轩就是张建邦那边的代表,而你是翁家的代表?”
他说:“你说的这些,我不能否认。”
许阿桂传讯张建邦不成,立法院那边却又有动作了。
四月二十三日,朝野立委七十多人连署提案,要求法务部长吕有文到立法院报告检察官先
押人再找证据的不当作为。立委们也强烈批评,华隆案侦办至今,案情一再外泄,检调人
员显然没有遵守“侦查不公开”的规定,法务部应该要严格督促所属遵守刑事诉讼法所定
的规矩。
看到立委们在质询台上一脸正义澟然的表情,我觉得反胃、作呕。那群立委真的是正义的
化身吗?我看,未必尽然吧!他们会选择在此时此刻提出质询,难道不是为了要替翁家和
张家出口气吗?他们心里难道不是想,“好家伙,你传张建邦,我就传你的法务部长,看
谁比较凶?”、“我压不到你,我就压你的上司,看你还敢不放手?”
而且,立委们说,检调单位违反侦查不公开的规定,这一点,我更要替检调人员抱屈。
因为,这新闻是我自己跑的,我很清楚,我的新闻来源是谁。
绝对不是许阿桂!
我很想告诉这群立委们,许阿桂开庭时,有时甚至还会把站在庭内戒护的法警都赶出去,
只留书记官和当事人在场,她的目的就是避免泄密。如今,“违反侦查不公开”的这顶大
帽子,竟然会戴到许阿桂头上,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但我知道,我只是一名小记者,我根本没有挺身而出的空间。如果我跳出来,那群有了先
入为主想法的立委们可能会认为,我和检调单位早就套好招,刻意替他们开脱,要不然,
我就必须把我的消息来源交代出来,但那又是我所不愿作的事。想来想去,我只能放弃。
我告诉自己,既然我只是记者,那么,我就必须维持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的角色,我不
能跳进去,变成另一个新闻人物,这一切的一切,我只能把它留到未来,有朝一日,我或
许能将真相公诸于世。
四月二十四日,华隆案进入最高潮。
这天上午八点钟,连日来一直守在张建邦家门口的媒体记者们,发现张建邦的私家轿车从
外头驶进官邸车库。这情形很不寻常,张建邦很少这么早出门的。他早上八点钟回家,这
意味着他更早之前就曾经出过门。他到哪里去了呢?媒体记者们马上一拥而上。
看到大批的记者们,张建邦只能苦笑着说:“拜托!请别拦着我,我刚刚去打高尔夫球啦
。”
记者们半信半疑的退出来。
过了半小时,张建邦再度出门。这一次,记者们没有追问。因为这一天是星期三,国民党
有例行的中常会,身为中常委的张建邦必须出席。既然是例行活动,那就没有什么好盯稍
的。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到了国民党中央党部之后,张建邦突然面见行政院长郝柏村,两人
辟室祕谈了几分钟,接着,张建邦就递出了辞呈,表示要辞去交通部长一职。更怪的是,
郝柏村也完全没有慰留,立即批准。
张建邦辞职的消息传出后,敏感的新闻界马上嗅出一定有重大内幕发生。
报社组长立即呼叫我,要我去查一查,看看张建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建邦果然出事了。
原来,两天前,许阿桂检察官曾经要传讯张建邦出庭,但张建邦以他要主持部务会报为理
由请假,事后,许阿桂向检察长刘景义报告这件事情,并且说,检察官传讯部长出庭,结
果让交通部大反弹,认为她的阶级太低,而且以传票方式传唤政务官太没有礼貌,所以,
她希望检察长能够帮她的忙,再传一次张建邦。
检察长同意后,第二天上午就打了电话给张建邦,表明希望他能够到庭说明。据说,在电
话里,张建邦表现得很干脆,他说,他很尊重法律程序的规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过
,他也希望地检署能够帮个忙,顾及他这个政务官的尊严。
于是,双方谈定,检察官可以提早上班,在地检署某一个祕密的地检讯问张建邦,而且保
证事前绝对不会让记者们知道。
因此,四月二十四日上午六点半,张建邦就到了台北地检署报到。而许阿桂检察官也早就
在办公室等他了。
看到张建邦出现,许阿桂特别礼遇他,没带他到侦查庭开庭,反而把他请到地检署检察长
办公室门口。
原来,许阿桂早就和检察长刘景义说好了,要借用检察长的办公室作为临时侦查庭的开庭
地点。
而一早就在办公室等待的刘景义检察长,看到了许阿桂、张建邦之后,也很快的站起来,
客气的对他们说:“你们谈,你们谈。”然后,检察长退出办公室,让许阿桂、书记官和
张建邦三个人留在里面开庭。
这场庭讯进行了一个小时。上午七点半,庭讯结束。许阿桂没有为难张建邦,没下令交保
,当然更不可能谕令羁押。她只说:“谢谢部长这么早来地检署。”
台北地检署的保密工作作得很好。早上六点半钟时,地检署除了值夜的法警之外,其他的
人都还没来上班。甚至于,等到张建邦离开时,也都还不到公家机关正常的上班时间。这
一趟开庭,作的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甚至,到了早上十点钟,许阿桂还神色自若的轮值外勤,到外地相验尸体去了。她不说,
别人都不知道这天早上发生了这么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
开完庭之后,张建邦驱车返家,在家门口被一群记者堵到。但他可能没有心理准备,仓促
之间,连自己刚刚到地检署出庭这件事也说不出口,他只好胡乱编个理由,说他一早去打
高尔夫了。
不过,政务官被检察官传讯,这件事情还是非同小可。张建邦自己知道,地检署这次帮了
他大忙,没让他饱受被媒体包围的尴尬。但是,纸包不住火,他出庭应讯这件事,早晚还
是有可能被外界知道。到了那时,他再被在野党的立委们逼着辞职,不是更难看?所以,
他打定主意,一到国民党中常会的会场时,马上就跟郝柏村报告这件事,而且主动请辞。
事已至此,郝柏村也没有任何立场慰留他了,所以也只好马上批准。
许阿桂传讯交通部长的动作曝光之后,马上轰动全国。以往,司法机关侦办案件,总给外
界有一种“刑不上大夫”、“只打苍蝇,不打老虎”的感觉。如今,许阿桂排除万难,把
部长之尊的张建邦传到地检署来开庭,这真是司法史上的一大突破,也让社会大众对许阿
桂喝彩连连。
可是,这天下午,我们这群记者守在地检署,左等右等,却等不到出差的许阿桂回来办公
室。等到快下班时,我们终于忍不住了,就跑去问检察长,“许阿桂是不是躲起来了?”
刘景义检察长一脸肃容的说,许阿桂为了办这件案子,已经是心力交瘁了。这些日子以来
,原本就不胖的许阿桂又瘦了三公斤。前几天,许阿桂就已经觉得身体不适,有腹泄的现
象,这天早上讯问完张建邦之后,又轮值外勤,没想到,她在车上又突然感到晕眩,还呕
吐不已,地检署的司机一看情形不对,本来要把许阿桂送医急救的,但许阿桂坚拒,才把
她送回家休息。
刘景义看着我们,很沈重的说:“你们绝对想不到,办这件案子,许检察官心里的压力有
多大。”
许阿桂的努力和坚持,透过我们这群记者的笔,一一呈现在报端之上,她也赢得社会最热
烈的支持。
休息一天之后,第二天一早,许阿桂进到办公室,她吓了一跳。因为,从她的桌子上一路
排开,一直延伸到办公室外,都是一蓝一蓝的鲜花。各地的民众纷纷送花为她打气、加油
,说她是“司法正义的化身”。
我看到许阿桂一脸苍白,显然,她的元气还没恢复。我凑过去,小声的问她:“许公,身
体不要紧吧?”
她白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生病又怎样?案子还不是要继续办下去!”
这天上午,许阿桂排定的庭期是传讯翁大铭的祕书李秀芬。
李秀芬这个人很特别。在名义上,她只是翁大铭的祕书,可是,她却拥有一辆奔驰级的轿
车,还有司机帮她开车。身价这么高的女祕书,大概很罕见。
对她的名字,我不陌生。早在民国七十八年时,台北地检署就曾经侦办过“国华证券冒用
人头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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