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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0 13:27:55http://flipedu.parenting.com.tw/information-detail.php?id=2171
<不只是竹东...生命悲歌:我住的地方不是“家”>
2015/12/01 《亲子天下》杂志74期
“我在想,当初我们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社工洁如(化名)沉重吐出每一个字
。
今年五月,新竹县竹东镇八年级的邱小妹,因为在网咖与人发生口角,而遭到多人集体虐
杀,涉案人甚至包括国小女童。相隔两个月,同样是在竹东,十七岁的小妈妈将两岁的儿
子与一岁的女儿托付给舅公,儿子却遭到虐待而死,女儿也重伤脱水。
邱小妹跟小妈妈,都是洁如认识的孩子。她抱过那个两岁男孩,也在邱小妹生前最后的周
末与她开心道别。
前世界展望会社工怡青(化名)不敢相信:“看到(邱小妹)新闻,突然觉得很冷。”
因为事件中有两位加害人,是她之前在山上部落服务的个案。“虽然他们状况都不好,但
没办法想像会做这样的事,”怡青记得,其中一个孩子还曾主动帮她忙。
※纯朴小镇为何悲剧不断?
这两个新闻有三个共同点:
一、 加害人、被害人跟其他涉案人全来自于失能家庭;二、他们都曾是学校、社政系统
关怀的个案;三、都发生在新竹县竹东镇。
二○一五年,《自由时报》分析竹东少年新闻时,曾引述警方说法写下〈集体虐杀,竹东
不只一次〉的报导。这几年来竹东镇接二连三,因为青少年、儿童重大案件上了社会新闻
头条。为何又是竹东?这里的家庭与孩子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以从大环境的转变、家庭
结构崩解,以及个人的心灵层面来探讨竹东悲剧的根源。
※经济变迁
“不山不市”,居民多是过客
这里的悲剧,可以从“不山不市”,既非偏乡,又非大都市的大环境开始讲起。
竹东镇位于新竹县中心,北边靠近全台湾平均家户收入最高的新竹市以及高楼华厦林立的
新竹县竹北市,南边就是丛山峻岭、地广人稀的尖石乡、五峰乡山区。竹东面积不大,但
由北到南,一路就能看尽富与贫的不同风景。
竹东也曾是辉煌的工商重镇,五十三平方公里,却挤了将近十万居民,至今仍是新竹县人
口第二多乡镇。但由于传统产业没落,地窄人稠、发展饱和,不如竹北一片平原适合开发
,也因此与竹北的发展落差愈来愈大,被形容为“看不到竹北的车尾灯”。社经地位好的
家庭也逐渐外移,更加剧了竹东中空的困境。
竹东北方的二重里,虽然聚集部分科学园区和工研院高社经家庭,但他们仅仅“住在竹东
”,生活重心仍在新竹市,是自成一格的“科国人”。而对于邻近山区的原住民,或是来
自异乡的新住民来说,竹东也只是谋生的地方,并非他们心之所系的家。
※家庭失能
爸妈拼赚钱,小孩当家
竹东的困境,卡在不是偏乡,无法获得外界关爱的眼光,也不像都会拥有聚集商业和精英
人口。
它只是一个暂居的城市,一个多数人的“他乡”……
戏称自己是“赛雅人”(赛夏族和泰雅族的孩子)的新竹县议员赵一先,说不清楚自己是
几岁下山来到竹东。因为家庭关系不稳定,家长又不断换工作,他从竹东南方的五峰乡下
山,在竹东转了三、四间学校,再回到五峰念了半学期,再次回到竹东……漂泊的命运,
使得全家共享晚餐的画面,从来不是记忆的画面。
赵一先回忆,虽然住在山上部落,爸妈不在身边,但部落互相照看的“共养文化”,让孩
子不致走偏。但是升上国小或国中,学生必须负笈到竹东镇就学。孩子们失了根,面对冷
漠的社区,加上学校只看成绩的挫折,让他们产生自卑与疏离感。
赵一先表示,在竹东惹事的青少年们,回到山上部落,都变成很乖的小孩,因为他们不需
要在熟悉的族人面前逞强斗狠。
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才离乡背井的原住民,到了竹东后,真的过得更好了吗?
根据新事社会服务中心统计,竹东镇有超过四百位原住民学生,其中过半的原住民孩子寄
居在亲友家或是自己租屋。就算能与父母同住,为数不少的父母也因忙于工作,无暇照顾
家庭与教养。让他们小小年纪,就宛如一家之主。
怡青分析,从山上下来的原住民家庭分成两种极端:社经地位不错的,早就在竹东置产,
让孩子在国中小阶段就到竹东读书,增强竞争力;经济弱势者,被迫下山工作,一家子挤
在低矮的铁皮屋内,过著拥挤、毫无品质的生活。
弱势家庭,不分族群的,过著前景堪忧、又无退路的日子。加上竹东的生活愈来愈复杂,
毒品、帮派的渗透,原本就弱势的家庭安全网更是溃堤,失能家庭的孩子被甩在社会边缘
。
※缺乏认同
没人在乎的孤独酿成冷血
孤独病,不分族群,不分加害人与被害人,在这群被忽略的孩子中蔓延。
“我很伤心、又很难过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很希望有人在身边保护我、陪伴我。”这是
邱小妹在脸书上的最后一则留言。
邱小妹并非原住民,但也是来自于失能家庭。她虽想走入人群,但人际障碍使她时而辍学
或被霸凌。事发前,邱小妹就学状况已趋稳定,爱缠着老师说话。因为家里没电脑,没处
去的她掏出为数不多的零用钱到网咖。丧命那天,她从网咖被掳走,为的只是上脸书敲老
师聊天。
镜头转向加害者。被迫向邱小妹丢石头的五年级女童,同样来自于失能家庭,也因此甘愿
当个小跟班,跟着大哥哥、姊姊们混日子。关心青少年问题的精神科医师王浩威分析,当
孤独的青少年完全得不到父母回应,他会自己再去找另一群“家人”,而为了获得这群人
肯定,他得做一些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帮派、援交、青少年犯罪通常就在此时发生。
在邱小妹事件发生后,王浩威沉痛写下〈冷血不是一代造成的〉:这些被我们遗忘且不愿
承认的地方,有许多孩子像是英国小说家高汀笔下的《苍蝇王》一样的长大,生活中无父
无母,自然也没了生命应有的态度,这样一代又一代,演化出来的孩子只有更加冷血罢了
……除了附和说他们凶残以外,我们是否可以做一些什么?
※3种“家人”扭转孩子命运
孩子陷落的症结,有很大原因是来自于系统(见一五四页)。学校老师、NGO、社区纷纷
由下而上起而行动,唤回各界对故乡的认同,守护孩子安全长大。
※家人1号:学校老师
挖掘亮点,特殊儿变小画家
竹东国中的老师群,正在用生命扭转弱势孩子的命运。他们永远记得现在十六岁的曾絃焕
,初次来到学校时惊天动地的开场。
曾絃焕因为家庭失能、深夜游荡、自残偷窃……被安置在照护机构“蓝天家园”,八年级
的时候才转进竹东国中。当时,他妈妈骑机车载着来到学校,曾絃焕瑟缩在机车踏板前不
肯下车。老师们跟他僵持了几个小时,决定把他带到辅导室。他一路从校门尖叫踢打,进
了辅导室见到东西就是一阵摔,还把影印机旁的纸撕碎乱洒。
这样一个棘手的孩子,却是竹东国中老师眼里淳善的璞玉。导师林青暖每天到他家,教这
个被鉴定为学习障碍的孩子认字,周末带着他到新竹市读经书。因为密切的接触,也发现
了孩子头被“大哥哥”围殴的伤疤,断定这孩子不是学习障碍,而是脑伤。
“太好了!因为脑的功能很多,只伤了一点,可以开发别的,”林青暖因此积极发掘这孩
子的亮点。
有一次林青暖发现曾絃焕在画画时,懂得用手推开颜料,认为他有绘画天分,于是转介给
当时为辅导组长的美术老师彭雅芳。彭雅芳也义不容辞,在曾絃焕放学后,留他在辅导室
画画,让他当老师们的小帮手。
曾絃焕的画,反映着他的生活背景与心理状态。他喜欢画庙宇、七爷八爷,因为小时候曾
经跳过阵头,说是可以赚钱;他也画猫熊圆仔喝奶的照片,不厌其烦的问老师们:“猫熊
有几个乳头啊?”也透露出他对母亲的依恋。
由于曾絃焕太倚赖母亲,只要妈妈没接送,他就缺课。因此彭雅芳也特地跑到他家,告诉
他可以用哪些交通方式来学校。后来,看到曾絃焕自己骑脚踏车到学校,这样的小小进步
,对老师们来说也是莫大的鼓舞。“我给他的特殊待遇只有时间,其他规则都比照美术班
的学生,”彭雅芳深知,要帮助孩子站起来,给他同情还不如给他更深切的期待。
后来,彭雅芳还号召了其他美术老师来教不同的绘画技巧。学校的校长,也常常关注孩子
的需求,连絃焕家的热水器坏了,也是校长帮他搞定的。
后来彭雅芳连结了NGO组织世界和平会的力量,帮曾絃焕办了画展,录影邀请偶像几米;
隔了一年,将他的画,印在帆布包上义卖,让曾絃焕从一个被帮助的人,成为可以帮助别
人的人。
如今,这个曾经被断定有多重障碍的孩子,以很优异的成绩进入了新竹高工,开始了人生
下一段旅程。
竹东国中的老师自发建立团队,连结外部资源,号召更多双善意的眼睛,看见孩子的需求
与亮点。建立了无形的村落,一起守护孩子。
※家人2号:NGO组织
正向典范,叛逆小子变大队长
往竹东的东南方走去,是以泰雅族为主的尖石乡。丛山峻岭间,只有三十三个孩子的玉峰
国小坐落其中。深耕原住民部落的至善社会福利基金会与玉峰国小,突破了传统社政体系
只给孩子资源的局限,更强调爱与陪伴。
两年多前,玉峰国小舞蹈社团参加新竹县国小舞蹈比赛,他们全校上场,高矮胖瘦俱全、
发型奔放,但音乐、动作一出让人惊艳。他们的优异表现已连续三年获得新竹县优等奖,
今年再次代表新竹县参加全国赛。
镜头拉近,队伍中最高大、脸庞俊秀的是大队长Liup(黄正燿)。十一月初、县赛前一周
,孩子们到竹北市彩排得乱七八糟。为激励大家振作,随队老师特地请孩子吃山上吃不到
的鸡排跟珍珠奶茶。
Liup说:“我们本来没有资格吃那些东西的,因为彩排没到位、动作也没有拉到最大,”
他说出了这番“自律甚严大学长”该说的话。
Liup今年小六,四岁时母亲早逝,父亲开卡车运送竹子经常不在身边,主要由爷爷、奶奶
,以及部落的牧师、牧师娘照顾。前年父亲再婚,带着小他三岁的妹妹移居竹东,让单亲
的Liup又变成隔代教养。
母亲早逝对Liup冲击相当大,他被迫独立、早熟,童年只有一个重点是“寻找爱”。他曾
口误把小一女导师叫成“妈妈”;他绰号“阔少爷”,爷爷奶奶的“雅素杂货店”货架上
饼干、糖果总剩下一半,因为另一半“都被他拿去请朋友了”。
爷爷奶奶疼爱他,有时Liup忘记带作业回家,爷爷还特地回学校拿;经常不在的爸爸也会
用物质弥补他,因而在宝山国小校长、玉峰国小前任校长彭鸿源记忆中,以前的Liup有些
骄纵、深沉。Liup聪明反应快,只要肯学成绩不是问题,但经常卡在情绪问题。
玉峰国小后来跟至善合作“学生才能培育计画”,想借由舞蹈让孩子练习专注、纪律与自
信。校方跟至善一起从花莲,引介阿美族的舞蹈家谷慕特‧法拉(光光老师)教玉峰国小
的孩子们跳舞,打开了全校孩子的心与视野。
光光老师两年多不间断的稳定陪伴,给孩子们正向的典范和安全感。在光光老师指导之下
,Liup因肢体律动特别突出,自然变成了队长。Liup练舞时专注笃定的眼神说明了他对跳
舞的喜爱。
“现在全校都归我管!”升小六时Liup被全校选为自治乡长,担任学校升旗与各种活动的
司仪,高年级导师吴俊纬观察,他很喜欢被交付重责大任、被看见,这两年他确实变得更
成熟。
部落、学校跟至善编出一张爱的网,补足了Liup家庭的缺口,但往后仍是未知数。“Liup
”是泰雅族语的“青刚栎”(坚硬的乔木),爷爷奶奶希望Liup能像青刚栎一样的坚强、
站得稳。Liup明年又将面对命运的交叉点:下山到竹东念国中,跟父亲的重组家庭同住。
爷爷奶奶已经不太烦恼Liup的稳定度,唯一担心是他会不会下了山就忘记回来……
※家人3号:社区力量
解决原生家庭需求,拉起孩子
竹东的案件,唤醒了学校、NGO,也让更多人注意到社区的重要性。
在过去的村落中,孩子到邻居家吃饭写功课,晚上再回家睡觉是家常便饭。然而,在人与
人间失去信任感的城镇,要如何重建“守望相助”的社区力?
位于竹东中央市场旁的大楼内,新竹县爱邻社区关怀协会绿光课辅班是一个“不务正业”
的民间课辅班。孩子经老师转介评估需求,就可以来这里念书活动。这里的“老师”,普
遍具有扎实的辅导观念,更像是弱势孩子的第一线社工、社区守护者。
除了做课辅、导读品格绘本、上竹东文史课,绿光还很“鸡婆”的去孩子家里做家庭访问
,到学校跟导师讨论孩子近况,帮家庭引介其他经济或家屋清洁等资源,当家长的教养咨
询伙伴。绿光希望理解每个孩子家庭背景所带来的学习教养困境,提供他们改变的契机。
绿光老师相信,唯有走进孩子的家庭跟学校,才有机会一一拆解他们负面标签背后的辛酸
。这里的老师,会密切注意孩子的变化,进一步找孩子、家长,或是学校了解情况。“像
是父母离异,到真正引发孩子出现行为问题,再介入通常都已缓不济急了,”绿光竹东办
事处班主任李俐衡说。
串起像是绿光、筑心之家、爱加倍协会这样原本就有的民间课辅单位,在社区角落守护每
一个从家庭掉出来的孩子,是在地竹东人、三十五岁县议员周江杰的梦想。
“政府花十五亿元做补救教学,不是要补功课,应该要去了解家庭脉络,”他说,家庭失
能引发的社会问题,大家可以骂政府、骂父母没有尽到责任,但不会因此改变现况,他认
为“重建社区在地力量是唯一的解方”。
由于他过去曾有在博幼基金会服务的经验,他认为在地课辅系统除了要深入了解孩子的家
庭问题,更应提供“主餐课辅加附餐才艺”的搭配组合,并且彼此做平行串联,在夜间、
假日举办多样化活动让孩子有地方可去、有归属感。
他也主张要在各社区活动中心增设一线社工,在竹东增设青少年可活动的场所,原生家庭
不足的地方,就让社区补上来。而,重建社区力量的行动中,社区妈妈们会是得力助手。
竹东有为数不少的新住民妈妈,也许在课业上帮不上忙,但若能陪伴孩子、制作餐点,就
是最好的帮忙。
八月初的某一天,周江杰与竹东国中的老师、社工,热烈又凝重的讨论竹东的困境与孩子
们的未来。这样的觉醒与行动,也逐渐扩散到竹东各个角落。
像是赵一先与太太林杏,也在开设婚姻与亲职课程,希望能及早预防家庭失能问题。彭雅
芳也在今年初就带着学生一起发行刊物《逐步东行》,介绍竹东小镇的故事,将竹东的温
暖情怀传达给所有人。
竹东的悲剧,是警钟,也是转变的开始。
也许,当家庭不能成为避风港的时候,老师、学校会以更积极、敏感的态度来因应孩子的
困境;也许,社区的力量会再次凝聚,成为家庭的守护者;也许,当竹东浴火重生后,大
家依旧会记得这里的纯朴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