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共生
1
夏讨厌礼拜三也喜欢礼拜三，因为这天有她最喜欢的时代历史课以及最恨的数学课，
她永远都无法摸透那些数字和算式。但她的死党尹荃就很喜欢数学，数学是他唯一一门愿
意全神贯注、认真听讲的科目，而他认为历史课的最大功能是用来把脑袋放空。
正午钟响，教室里每个人都急忙收拾东西，以赶在五分钟之内到地下二层的“贤者食
堂”集合。午餐前的工艺课教室位于地下三层，荃和夏总是分别离开教室再到楼梯入口处
碰面，然后一起前往食堂。
“夏，走快点啦，妳不要又害我跑厕所！”尹荃赶在前头喊道。荃在夏眼中是个紧张大
师，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提早进行，他不喜欢那种因迟到或出错被人注目的感觉，那会让他
紧张得肚子痛。
从教室前往贤者食堂只能通过一道狭长又昏暗的楼梯，用餐时间前，全部的地底居民
都会挤在这道楼梯间，火烧眉毛般地急着赶去食堂，因为没人希望“用膳、集会及临时动
议迟到或缺席”的罪名降到自个儿头上。有一回，夏为了找一枝滚到地上的笔而耽搁了将
近一分钟，导致荃和她是最后一批步入食堂的人，他真的恨死了那种赶时间的紧绷感。果
然，匆匆把餐盘里的饭扒得精光后，他立刻往厕所狂奔。
他们一同抵达食堂后便各自朝家人那桌小跑过去，夏的母亲和妹妹皆已就坐。贤者食
堂是全地底最宽敞的长型空间，可容纳将近九百人的地底居民；一共有五列长餐桌整齐等
距地排在食堂里，居民必须按照分配好的座位入座，不得随意更换位子。除了一般居民使
用的长餐桌以外，还有一张短了许多的餐桌，摆在由前门进入食堂就能看见的一块高度约
七十公分的平台上，那是地底干部的专用餐桌。他们在那张桌子上享用的餐点也同样高人
一等。
夏瞥见妹妹尹蓝的脖子上挂著几滴汗珠，立即想到她一定是从地下四层的教室赶上来
的。只要用餐前一堂课的教室位于第四层，那堂课的学生在下课钟响前五分钟便会开始蠢
蠢欲动，有些人会趁老师抄黑板或低头唸课文时偷偷做些小动作，像是安静地把文具收进
书包，以便钟一响就能快速拎起书包冲向楼梯口。
夏和蓝的哥哥尹桐，因为职业是军人，并不会和她们一起在贤者食堂吃饭，而她早已
记不得上一次和哥哥同桌进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小蓝趁夏不注意时捏了她的大腿，夏则
伸出食指朝她的肋骨戳过去。母亲尹珊瞪了女孩们一眼，眼神正在嫌她们太不安份。
“妳又自己偷剪头发了啊？”夏看着小蓝的发尾悄声说道。
“对啊，又长长了。”小蓝漫不经心回答，用手背揩去脖子上的汗。商店街的“爱美美容
院”里有本“人民法定仪容型录”，小蓝永远都选择里头最短的发型款式，再时不时地用
家里又钝又旧的剪刀偷偷修剪发尾。夏每回看见妹妹那头比法定长度稍短的头发，总会替
她捏把冷汗。她那头短发配上高瘦的身型和俊秀立体的五官，如果跟不熟的人说她是男生
，大概也没人会怀疑。
广播喇叭传来一道以四个音构成的旋律，表示有政府干部即将说话。餐厅里所有人闻
声后都挺直了背，双手平放在大腿上，正色地看着前方，不敢再嘻笑私语。
“各位亲爱的居民午安，我是大统领特助尹洛。首先，让我们一起对身边的每件事物抱
持着感恩之心，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全都得来不易；特别要感谢伟大的大统领尹圣贤先生
，若没有他，就没有现在安逸幸福的生活；若不是他在最危急之时带领我们躲进地底，我
们早已死在灾变影响最剧烈的时候。因此，我们要将敬仰之心全献给这位伟人，请各位以
掌声感谢此刻的和平、感谢眼前的食物、感谢我们敬爱的尹先生！感谢他的英明领导！”
众人一致鼓掌，持续了整整三十秒，尹洛又接续说：“力量来自忠诚，忠诚来自纯净
之心。愿各位永保纯净心灵！”
“愿我们永保纯净心灵！”地底居民齐声喊道，喇叭里传来和宣导开始时音阶相反的旋
律。用餐前的“午间宣导”每天都大同小异，除了感恩、歌颂与赞扬之外就没别的，夏暗
自怀疑他们的稿子是不是从来没换过，只更改几个字就区别了各日的早、午、晚间宣导。
地下二层的监察员尹莲，是个体型圆胖的矮个子女人，同时也是地底阶级最高的监
察员，拥有一头让她爱惜如命的浓密自然卷发，因此是美容院常客，花大笔工资维持发质
和弹性是她的家常便饭。当她大驾光临地面二层的“爱美美容院”时，老板娘必会堆起假
惺惺笑容亲自接待，那全是因为她手臂上那块鲜黄色、绣著“监察员”三个字、象征身份
不同于一般人的臂章。如果她只是个普通地底居民，老板娘绝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每位监察员可挑选二十位优等国民组成“团结班”，负责在日常生活中揪出那些隐藏
在暗处的违法情事。团结班的人在外表上与其他人毫无差异，他们不必配戴任何臂章或胸
章，这可让那些喜欢干些小坏事的人苦恼得不得了，“黑市”就曾栽在一个他们以为信得
过，却是团结班一员的人手中。团结班成员只要通报民众罪行并经查证属实，监察员便会
在他们的“荣誉卡”上盖章，集满五十个章就能得到奖励。
荃和夏有一阵子很喜欢玩一个叫“猜忠犬”的游戏，玩法是由一人提出一个可能是团
结班成员的人名，并叙述自己为何挑选此人的理由，再由另一个人提出反证推翻。但这游
戏常常玩到不了了之，或是得过好一段时间才能产生赢家，因为他们必须靠事实决胜负，
如果那阵子都没有关于团结班嫌疑人的风声或实证，游戏就只能搁置，反正他们总会想出
新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