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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共生国国家庆典就从今天展开,为期五天,这段时间里全国人民的日常生
活都要以庆典为重,就算牺牲掉原本的课程或训练此时都是允许的。
第一天一大早便是一连串表演活动的进行。八点整我们于共生广场中集合,地上地下
全体国民在洛西的指挥下,搭配乐仪队的奏乐合唱国歌。总理照例站在堡垒第五层向下俯
视全国民众,各部门部长分别站在总理两侧;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纠察员在
总理和高官们周围待命。
歌曲结束,大伙儿全都热烈地鼓掌欢呼;总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将右手举起、在空
中收紧拳头,示意我们停下掌声,所有人便同时停手住嘴,安静瞬间降临于原本热闹欢腾
的广场中。
“……愿各位人民永保纯净的心灵。”总理以及各部长轮番发表完爱国演说之后,各层
监察员便依序将人民带回地底;地面居民则回到自己那层的走廊上,准备观赏接下来的国
庆节目。
所有的国庆节目都是由地底居民准备、表演给地面的人观看,像是由学生自编自导歌
颂开国总理及现任总理的话剧、合唱团的爱国歌曲演唱、七岁以下孩童的舞蹈演出、阅兵
操演……等等,其中最令我感兴趣的是狩猎队带来的“射击表演”。
往年的国庆,每当地底居民被各层监察员带回地底后,我们就回复原本的日常行程,
该上课的上课、该训练的训练,除了那些负责演出的人及工作人员以外。我从来没有被指
派参与什么表演,因此也从未看过任何一出在地面举行的庆典节目。只有这一次,我能够
以狩猎队新生的身份与队友们一同到地面上去参加庆典。
我不知道所谓的“射击表演”内容究竟是什么,因为柯奇并未告诉我,他们也未曾在
大间里头演练。我猜,表演的内容一定每年都一样,他们用不着事先预演就能够顺利演出
;或者,他们只在户外演练,而我这菜鸟根本看不到。
狩猎队的表演被排在阅兵操演之前。大间里聚集了十个狩猎者,三三两两围住一张矮
桌。书尔也在里头,但柯奇不在。
我走向书尔那张桌子,“柯奇呢?他不用指挥大局的吗?”我挤进他和另一名狩猎者
之间坐下。
“柯奇躲到森林去啦。他已经三年没参加国庆表演了,他最讨厌这个任务。”书尔正
在替他的黑色十字弓换弦。他曾告诉我他的弓叫做“夜鸦”。
“那这个被柯奇嫌弃的责任就落到你头上囉?”我笑道。
“是啊,这几年都由我负责安排射击表演。”书尔苦笑。
“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妳……让我想想。”换好了弦,书尔将“夜鸦”轻置在桌上。“妳就当我的小助手吧
。”
“遵命!”
“砰砰砰!”大间的金属门被用力敲著,书尔起身前去开门。
敲门的人是多莲。她对书尔说:“该你们了,狩猎队。十五分钟内到东侧走廊上集合
。”
接到命令,书尔转过来站在门边对着所有人喊道:“狩猎队注意!带好装备及自己负
责的道具准备出发!”
书尔一声令下,全部的人都加快动作将表演用的东西拎着、扛着。我看到其中一名队
员抱着他们举办玩命大赛用的小草靶,该不会射击表演也要“玩命”吧?
我们列队来到地面第一层的走廊,等合唱团唱完歌就轮到我们上场了。不过我根本不
知道我要做些什么。
堡垒上挂著各色的彩条、旗帜,和写满了爱国标语的海报。“总理爱我们如父亲”、
“共生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乐园”、“打倒可怕的南方蛮人!”、“伟大的尚非总理是
我们唯一信仰的神”……我倒是蛮好奇这些标语究竟是谁想出来的,应该可以颁给他一座
狗腿奖杯。
合唱团团员唱完最后一句,弯腰向堡垒上的民众鞠躬,地面居民投以稀疏的掌声。我
抬头看向距离我最近的第二层走廊上的观众,大多数人的都在聊天嘻笑,几乎每个成人手
中都拿着装盛紫色液体的玻璃杯;每个人胸前都挂著望远镜,以免有人因为距离或角度问
题无法欣赏演出。但我认为那副望远镜的功用就和项链一样只是用来装饰的,因为根本没
人专心观赏表演。
退场的合唱团从我们身边走过,刚才在广场中央的笑容已经不在他们脸上,急促的步
伐显示出他们归心似箭。
换我们上场。书尔站在队伍最前头,领着我们走进广场。不用他吩咐,韩便带着十字
弓走向广场西侧,丹利则拿着小草靶走向东侧。场边一名纠察员抱起一个小箱子朝书尔跑
去,然后将箱子放在书尔脚边的地上。
站定之后,丹利将草靶高举至头顶;站在西侧的韩做出预备射击姿势,瞄准距离他大
约五十公尺的丹利。堡垒中的地面居民依旧嘈嘈嚷嚷,我甚至听得到他们尖锐的笑声。
书尔站在广场中,但远离箭矢的飞行路径。他面向南边,分别看了看左右两侧的韩和
丹利。接着,他举起一根红旗大喊:“准备射击!”,然后将旗子快速挥下,韩的箭矢即
刻飞了出去,转眼之间已经准确地插在丹利头上的草靶,正中红心。
我深吸一口气,紧张的情绪早已攀住我每一条神经。我和其余队员在书尔身后约十公
尺站成一排,其他人都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轻松自若地看着锋利的箭矢飞向丹利。他们
要不是已经对自己的队友拿弓射击另一个队友这般危险的事情麻痺了,就是对韩的准度非
常有信心。
没人鼓掌。书尔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颗苹果丢向丹利,他接过苹果,将它放在头上…
…天呐,这不会是真的吧?
书尔一样看了看东西侧的两人,大喊:“准备射击!”红旗挥下,箭矢飞快地冲了出
去。我眨了下眼,睁开时箭矢已经将丹利头上的苹果射飞。
稀疏的掌声,丹利退下。何杰拿着草靶走向东侧,跟刚才的丹利一样,他将草靶高举
过头;韩举弓瞄准五十公尺外的何杰将近十秒,然后放下手将弓搁在草地上,再从裤子口
袋拿出一条黑布蒙住自己的眼睛……不会吧?“玩命”真的是表演项目之一?!
“准备射击!”书尔喊完,韩扣下扳机。
这次我不再眨眼,我眼睁睁看着何杰头上的草靶多出一根箭矢,他还有些重心不稳地
向后踉跄了一小步。我松开紧握的拳头,揩了揩我脖子上的冷汗。
我转头看着左边的奎,他正哈哈笑着何杰的踉跄。“你们一点都不紧张吗?”我问他
。
“有什么好紧张的?韩可是我们队上前三准的家伙呐。”奎从口袋里抓出一把草根递给
我,“要不要?”
我接过草根,学他一样一把丢进嘴里嚼了起来。浓厚的草味立刻弥漫口鼻,但绝对算
不上是好吃的东西,嚼草根多半只是为了解解嘴馋或是习惯。像草根这种地底居民特有的
“零食”,在地面的人眼中是极其低等的东西,所以他们并不在乎这些草根是从何而来。
掌声依然非常稀疏。书尔朝何杰丢了颗苹果,何杰将小草靶扔到地上,把苹果放在头
顶;韩搭弓、准备射击。我不知道蒙著双眼的他到底是怎么瞄准的,还是他单单靠着经验
、直觉,和刚才蒙上眼睛前试瞄的那几秒,就能神准地在看不见的状态下射中目标?我要
花多少时间才能达到这般水准?
苹果在韩蒙住双眼的状态下被射飞,掌声比刚才大了一些,但还是不够热烈。韩及何杰
走回场边,下一轮射击的人准备接替。
“让那个女孩上场!”这句话突然在观众席间荡开,我们全都停下动作望向堡垒北侧第
三层那个叫嚷的家伙。“让她射击!我们要看她射击!”
“我们要那个女孩!我们看腻了男孩表演!”那个白胖男人身旁的女人也跟着起哄。接
著,不知怎地,所有堡垒中的地面居民同时鼓譟起来,大喊着要我上场表演之类的鬼话。
我怎么可能上场射击呢?我接触射击才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要我射中活人头上的靶,
干脆让我直接拿刀杀了他还比较快。那些地面居民在想什么?难道他们看不出我和其他专
业队员的不同吗?我没穿着狩猎队制服,就表示我是个菜到爆炸的菜鸟啊!不过我想他们
根本不在乎这一点,他们只要乐子。
“狩猎队的表演实在很精采,但是我们想要更特别的演出,对吧,各位亲爱的同胞?”
洛西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我抬头望向堡垒第五层,虽然看不清楚洛西讲这话的嘴脸,
但我还是非常想一拳揍歪他的嘴。
“狩猎队负责人,在哪里?”洛西问,书尔将手举起挥了两下。“啊,是你。就应观众
要求让那女孩上场射击吧,这是命令。”全场观众一致鼓掌叫好。
书尔放下手转过身来面对我并向我招手,我朝他小跑过去。他蹙额皱眉、两颚咬肌微
微隆起。
“夏,听着,如果我们不配合演出的话,后果是什么妳应该很清楚。所以现在我要妳全
神贯注在我头上的靶,发挥妳的潜能、拿出超越妳平时练习最佳成绩的能力,射出让他们
闭上臭嘴的一箭。听到了吗?”书尔抓着我的肩膀前后晃动,我只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
话,我反射性地点点头。书尔刚刚有说话吗?
我像个木头人一样钉在韩刚才的射击位置上,从头顶到脚底板的每一条肌肉全都绷得
像拉紧的橡皮。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胃酸不停翻腾,现在只要有人推我一下
我就会把早餐那碗空虚的粥给吐得一干二净。太阳高挂天空,阳光直射在我苍白的皮肤上
,我发冷的身躯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度。
韩借给我他的十字弓,“加油,妳办得到。”转身之前他留给我这句话。怎么除了我
自己之外,每个人好像都真的以为我办得到?那么堡垒上正兴奋地准备看好戏的地面居民
呢?他们怎么想?是希望看见我一箭命中书尔头顶的靶,还是想要看到我把箭射偏在书尔
的眼睛或心脏上?
韩的天蓝色十字弓比小红鹰要重上一些,宽度也比小红鹰大了一点,但比起其他人的
弓,这把已经是现场的选择中最适合我的了,他们不会愿意等我回地底去把小红鹰拿来。
我举起弓、放下;再举起,再放下。重量与大小并未带来太多的不适应,我可以把它当作
小红鹰般顺手使用。
书尔举著草靶站在我对面三十公尺处。地面居民并不会发现我和标靶之间的距离比刚
才韩的射击距离还要短,他们从头到尾都只顾著谈天嘻笑,根本没人会留意表演的前置作
业到底在做些什么。他们只会等到一切就绪、开始表演时才将注意力暂时放到场中央。
传进耳朵的鼎沸叫喊没有停过,但我尽量不去理会。我闭上双眼,深深地、几乎要吸
光了我周遭的空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我专心想像着我正在地底,旁边没有那些喧闹的看
戏民众。我站在大间里,靶就在我眼前的墙上,书尔不在那里。第一次命中红心的美妙感
觉窜进画面中。我得和那次一样,将此刻身体里所有的情绪,无论是愤怒、焦躁、担忧还
是无助,通通集中在我的双手上,透过扣下扳机的右手食指,将全部的负面情绪化为飞出
的箭矢,准确地命中目标,要楼上那些蠢货不准小看我。
我睁开双眼,这里只有我、手中的弓和眼前的靶。
举弓、瞄准。身边的队友屏息以待,堡垒上的居民终于肯安静下来。我知道现在有上
千双眼睛正在注视我,而其中大多数并不会介意看见我把箭射进书尔的胸腔里。我扣下扳
机,箭矢以我期望的路径飞了出去。
飞向我对面二楼的观众群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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