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柯奇走回铁柜前。他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在里面翻翻找找，从一堆杂七杂八的
物品中翻出四个灰色的方形物，其中两个较大，另外两个较小。“从今天开始，把这些分
别套在妳的手和脚上，带着它们一起生活。”他把那四个玩意儿扔到我脚边。
我弯腰拾起它们，沉甸甸的重量和我以为的相差甚远。我搓了搓其中一个，感觉到颗
粒般的细小填充物互相摩擦发出沙沙声。“这是……沙包？”
柯奇拍了一下手掌，然后用食指指着我手上的东西，“宾果！就是沙包，妳这一个月
的好伙伴。”
“我要把它们套在手脚上？”我掂了掂它们的重量，大的那两个加起来至少有四公斤，
小的差不多两公斤。
“这是为了训练妳的敏捷和速度。等妳套著沙包生活一阵子后再拿掉，妳会发现自己的
动作和脚步轻盈许多。”柯奇又打开另一个抽屉，在里头东翻西找。
“啊，终于找到了。”他又拿出和我手上的沙包相似的东西。“小妞，妳还在发什么呆
？快动作啊！”他抬起头看见我只是站在原地盯着他看，一动也不动，便不耐烦地催促道
。
接收到训练开始的第一道命令，我立即蹲下将脚穿过沙包上的弹性圈套，然后调整好
松紧、将扣环扣上，让沙包牢牢地固定在踝上。脚踝之后是手腕，四个都确确实实套上后
，我站起来试着活动，才踏出第一步就觉得好像有个死缠烂打的大力士紧紧抓着我。
我沉重地举起右腿、放下，再举起左腿、放下；抬起双臂在空中转圈，第一次清楚感
觉到地心引力的强大威力，以及我的四肢是多么纤瘦无力。我转没几下就投降而放下双手
，低垂的拳头仿佛被人写上了丧气两字。
“不会这样就不行了吧？妳得跟它们相处好一阵子呢。”柯奇走到我身边，带着似笑非
笑的奇怪表情看着我笨拙的动作。
我奋力在原地跳了几下，“看来我必须好好跟它们培养感情了。”
“喏，这是等妳跟沙包说再见之后的新朋友。”柯奇将刚才找出的东西塞进我手中。
捧在手中的东西又比沙包来得更重，我上下晃了晃，感觉是相当密实的固体。“这回
又是什么？铅块吗？”
“又一个宾果！一个月后拿掉沙包，换成铅块。”他低头瞥了眼手腕上的表，“戴着它
们上去吃饭吧，吃完饭就马上给我滚回这里。”
怀里抱着四个铅块，手脚上又套著好几公斤的沙包，我吃力地跨出脚步跟上柯奇。他
打开门站到一旁让我先走出去，随后他也走了出来，然后把门锁上。柯奇确认门锁好之后
便转过身说：“别迟到，也不准偷偷取下沙包。我会看着妳，小妞。”他严肃的神色中露
出一抹狡黠的笑。
我把铅块拿回家里放好后便快步前往餐厅。妈妈和小蓝一看见我手腕上的沙包，都露
出一种融合了不敢相信与钦佩的怪异表情。
“看来，我可能低估了妳想成为狩猎者的决心。”妈妈捏着我的手臂，笑容中透出一丝
心疼。
“妳这个样子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小蓝故作正经地看着我说道。
“什么事？”
“笨蛋才会选择狩猎队！”说完，小蓝自己爆出一声大笑。
我将她拐过来靠近我，用拳头在她头上刷了好几下。“好痛呐！”她笑着大叫。
“活该！”我狠骂道。
妈妈看着我们摇了摇头，没辙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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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餐，我没有在餐厅多做停留便立刻小跑回地下二层。在门外等了大概十分钟，
柯奇才现身在走廊中。他揹著一只大型的铁灰色十字弓慢慢向我走来，“进来吧。”他拿
出钥匙打开金属门。
我踏进室内走了几步向后转，发现柯奇正一脸酷样倚在门边。“看到柜子旁的清洁用
具了吗？”他朝柜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我将视线转向柯奇说的地方，点点头说：“看到了。”
“很好。第一件事情，把这里的地擦干净。”
“擦地？”我满脸狐疑看向他，“这是个玩笑吗？”
“没人在跟妳开玩笑啊，小妞。”柯奇走到矮桌旁坐下，把十字弓放在一旁的软垫上，
再从桌子底下拿出日报摊在桌面，“妳有什么疑问吗？”
我想我应该没填错志愿吧？我填的是狩猎不是清洁队啊！这家伙根本只是想利用菜鸟
替他干一些没人想做的杂活吧？我咬著下唇深吸一口气。算了，就算得从杂活做起也只能
认了，我可不想因为这种小杂毛事就沦落到下五去。千万不可违抗上级命令！桐的声音在
我脑袋里响起。
两个多钟头过去，大约只有一半面积的地板被我擦过，而我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柯奇依然坐在矮桌旁，一面看报一面喝茶，一副悠哉的大爷样。他和我对上眼，遂放下报
纸说道：“暖身暖得差不多了。”
我用手背抹掉人中上的汗珠，扶著脆弱的腰杆站起身来，“暖什么身啊？”
“妳擦了两个小时的地，正好让妳消化消化胃里的食物。擦地的动作也能热热妳的身子
，以免下一个训练伤到妳的筋骨。”
“噢。”噢，原来要我擦地不是欺负我菜，是让我借由不停活动暖暖身。
柯奇站起来走到我旁边，说：“跟着我做。”
我将抹布随手丢往一旁，和柯奇做起同样动作。简单的拉筋、伸展，手脚上的沙包让
我的动作总是比他慢上半拍，像个无法灵活使用四肢的老人。
“好了，过来。”柯奇走回矮桌旁弯腰拾起十字弓，一把甩到背上。他打开大门，等我
们都离开房间后他便立刻将门锁上。
“现在，沿着走道跑十圈。最慢……”他看了看表，“晚餐前要跑完。”
我同时张大了眼睛和嘴巴并眨了几下眼，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在这里跑？！”
“有问题吗？”柯奇瞇起双眼瞪着我，显露出一些不耐烦。“还是妳想开先例到广场上
去跑，跑到地面的人看妳不爽赏妳几个大板？”
“不……”我心虚地将目光从他的脸上飘离。
“那就跑吧。”柯奇没有再多看我一眼，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我立刻拔腿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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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武器室出发，沿着石壁开始跑；跑到尽头便转弯，进入下一条走道继续跑。一直
跑到没有弯可以转了，我停下脚步弯著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地板大口大口吸气。我
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我肺里点了把火，把氧气全都烧光。
喘了将近十分钟之后，胸腔里的不适才略感舒缓；但脚踝和手腕的灼热感依旧存在，
掺杂着阵阵酸痛和肿胀感在肌肉里面大合奏。
“哟，新来的？”一道男声让我抬起头来。我见过这张脸，但记不得名字。男孩揹著一
支全黑的十字弓，头发理得整齐又清爽，额前没有一绺落下来的发丝，偏白的脸上找不到
一处如痘疤的瑕疵，只有消瘦的双颊和眼周那一圈暗影属于地底居民的特征范围。
“嗨。”我虚弱得只能吐出这个字。
“第一圈？”男孩从外套内袋掏出把生锈的黄铜色钥匙，准备打开我身旁的门；我发觉
自己正挡在人家寝室门口，赶快往旁边一闪。
“嗯，第一圈就快要了我的命。”我用手揩去了额头狂冒的汗珠。
男孩轮流瞥了我手腕和脚踝上的沙包，“妳这还算轻的，我第一天绑的沙包比妳要重
上一倍。”他将钥匙插入门上的孔转圈，推开一道细缝。
我吁了一大口气之后说：“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从来没有女孩加入狩猎队了。”
“哈哈。希望妳能成为第一人。”男孩笑得瞇起了眼睛，眉毛也跟着弯了起来。
“对了，你是？”我挺直了身体，呼吸几乎恢复成正常频率。
“噢，真失礼，都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狩猎队副队长，书尔。”
“我是夏，狩猎队菜鸟。”我勉强挤出一个看起来不那么疲惫的笑容。
“如果我没记错，妳应该还有九圈，加油。”书尔推开寝室的门，带着微笑走了进去。
我左右扭动脖子、转动手腕和脚踝，试着松开依然紧绷的关节。经过了一圈的尝试之
后，我必须在接下来的九圈之内找出适合自己的速度和步伐，不然这十圈可能会让我成为
第一位被狩猎队淘汰的女生。
第九圈，我全身的肌肉仿佛都装了炸药，濒临在爆炸边缘。再一圈，我告诉自己只要
再撑一圈，我离狩猎者就更近了点。等到呼吸平缓了些，我迈开脚步展开最后一圈。
眼前的景物随着步伐上下跳动，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用力吸气的喘息声。每跑一步就越
觉得脚上的沙包好像野兽的爪子一般，紧攫着我的脚踝。
拐过好几个弯，我逼自己从脑海中抛开那些身体上的不适感，想像在森林里来去自如
的画面、精准地猎到第一头猎物的成就感……最后一个弯，尽头就在眼前，绝不能在此时
松懈下来。我用尽全身力气将脚上的沙包高高举起，跨出更大的步伐──
终于，我完成了让我苦不堪言的十圈。
停下脚步，巨大的热浪在我体内卷起旋风，撞击著每一条肌肉纤维，豆大的汗珠像暴
雨一样在毛细孔中下个不停。我背抵著墙，双手撑在弯曲的膝盖上，眼皮紧闭，脑袋一片
空白，我想我目前的状态应该叫做缺氧。睁开双眼，我只看见一点一点白色的圆点在视线
里忽隐忽现，过了好几分钟圆点才逐渐消散，眼前的景象慢慢恢复正常。
我对面的房门被打开，书尔从里头走了出来。“十圈？”他看了我一眼，转身将门锁
上。十字弓已不在他身上。
“嗯，”我将身体拉直站好，“我差点死于这十圈。”
“妳会慢慢习惯的。”他说，“我要去‘大间’开会，妳也一起来吧。”
我用袖子抹去颈子上不断流下的汗水，说：“大间？”
“有靶和武器柜的那个房间。柯奇带妳去过了吧？”书尔将钥匙收进口袋，转过来面对我
说道。“我们都叫它大间。”
“噢。菜鸟可以参加会议吗？”我伸手穿梳头发，头皮又溼又热。
“走吧，没关系的。”书尔不等我回应便往大间的方向走去。我只好拖着像是被轰炸过
的身躯跟着他走。
大间里聚集的狩猎者大概有二十位，每一个人身上都揹著一个深绿色的猎袋，身穿卡
其色的风衣及黑色长裤，脚上套著深咖啡色的靴子。他们都没有带着武器。
中间的地板上有一个又大又深的篓子，狩猎者们站成一个圆，围在篓子四周。我踮起
脚尖将视线越过前面比我高出一个头的男孩，想要瞧瞧篓子里装的是什么，但我还没看清
楚，柯奇就走到篓子旁边开始说话。
“第二组，都交出今天的猎物了吗？”柯奇扬声问道。大家只是点点头，没人答话。
“你们应该都知道，上面对我们给的数量很不满意。”柯奇瞥了篓子一眼。我再次踮起
脚，总算看清楚篓子里面的东西──一只又一只的动物尸体，叠堆在里头。
“最近上面要求我们交出比以前多一倍的猎物，我知道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毕竟我们
每天能外出狩猎的时间和范围有限。”柯奇绕着篓子走动，轮流扫视大伙儿疲惫的脸。
“但既然上面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我们也只能接受，因为这就是我们的职责。”柯奇停
下脚步，目光刚好和我接触，不到一秒他又将视线移开。
“所以，加把劲吧各位。如果不想吃板子，你们最好给我拼命去猎，懂了吗？拼上你们
这条国家给的狗命！”柯奇冷酷的表情看不出太多情绪，但吐出的话和冰冷语调却令人不
禁绷紧神经。
“好了，解散。去把一身臭味给洗掉，然后把你们该死的胃给我填满一点。”柯奇挥了
挥手，每一个狩猎者脸上都挂着相似的倦容，纷纷往门口走去。
我站在原地，盯着那一整篓猎物。
“小妞，妳也在啊？十圈没要了妳的命吧？”柯奇走到我面前，阻断了我落在猎物上头
的视线。
“嗯，还撑得下去。”
“很好，妳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坚强。有些人连第一天都撑不下去。”柯奇堆起一个诡异
的笑容看着我。
我耸耸肩，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放弃的人会怎样？”
“在训练中失败或放弃的人就只能认命地搬到最下层，成为一个没有社会地位、没有点
数、被人瞧不起的人啦──当然，政府还是会负起喂食的责任，也许偶尔还会指派一些没
人要做的差事给他们。”柯奇瞟了眼篓子中的猎物，“妳知道的吧，政府要求我们每个人
都必须对国家有所贡献，他们让我们自己决定想要的工作，所以如果半途而废或失败了，
那我们也只能自己承担后果。”
我从来没有去过地下第五层，无法了解在那里渐渐被社会遗忘、被众人嫌恶的生活会
是什么样的感觉。下五的居民几乎是和其他人隔离开来，他们甚至连用餐都在下五进行。
“地上的人也是遵守这样的规则吗？”我问。
柯奇冷笑一声，“小妞，妳的问题实在有点蠢。基本上地面和地底是不太一样的社会
，懂吗？”他弯下腰抓着篓子边缘，“帮我个忙好吗？”
我伸手抓起篓子的另一端，柯奇维持着姿势说：“不，这不用妳帮。妳帮我把角落那
个推车推过来就好。”
我走到角落将推车推到柯奇身旁。“好了，妳往后退一点，别靠这么近。”他说。
柯奇抓着篓子闷哼一声便将之抬到了推车上。这么重的篓子他竟然能独自抬起，多年
的狩猎队队长果然不是干假的。
“这些要推去哪里？”我指著篓子问道。
“当然是先送去给处理工处理，再呈交给上面啊。不然妳以为能直接推去我们的厨房，
让下面的人大快朵颐吗？”柯奇走到矮桌边拿起一块写字板，“啧啧，这些兔崽子如果再
不努力一点，他们可得把皮绷紧了。”他看着写字板摇了摇头。
我滑到柯奇身旁，偷偷地瞥了写字板一眼，上面记载了每一位狩猎者每天缴交的猎物
数量。书尔：野兔X6、松鼠X10、飞鼠X5、雉鸡X3。这样的数量还算少吗？那到底要多少才
算合格？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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