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mag.udn.com/mag/newsstand/storypage.jsp?f_ART_ID=486744
《看杂志》2013年11月号
今(2013)年8月上映的国片《总舖师》,短短17天票房就破亿,后续气势如虹,不到一
个月又跃过二亿大关,达到2.7亿。这是继2013年年初《大尾鲈鳗》的票房奇蹟之后,另
一部破亿的国片。
启示1》 《海角七号》开新局 国片票房破亿成为可能
国片自从1980年代出现“新浪潮”以来,走上了描述真实生活、本土题材、充满著社会反
省的道路,虽然艺术性获得国际赞赏,但票房却惨不忍睹。国片产业在低谷盘旋了二、三
十年,赢了名声,却输了市场。
2008年,国片《海角七号》暴红,本土票房冲破五亿,开启了商业性国片的大门。台湾电
影史自此转折,从此之后国片票房破亿成了可能──《赛德克‧巴莱》上下集总共破十四
亿、《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破四亿、《艋舺》破二亿、《阵头》破三亿、《鸡排
英雄》与《痞子英雄》破一亿……
今年的《总舖师》票房大好,再度证明了台湾电影新的主流风格的确立。从《海角七号》
以来,一种与本土素材相关、温馨、感人、逗趣的风格,受到台湾市场的欢迎并且频频票
房开红。
另一方面,纪录片市场也不同凡响。杨力州导演的《拔一条河》,记录了高雄市甲仙区遭
受八八风灾摧残后,当地小学的拔河队、外籍新娘带动地方重新站起的感人故事,目前票
房已超过一千三百万,仅次于《不老骑士》的三千万,成为全台纪录片史上票房亚军。此
外,台湾首部空拍纪录片《看见台湾》更是创举,耗资近亿、规模空前,带领观众首度从
空中俯瞰台湾环境的美丽与哀愁,反响巨大。
2008年以来,国片这样的市场转折,反应出什么样的台湾主流价值观?代表了什么样的社
会意义?演绎出什么样的台湾精神?国片的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启示2》 台湾电影从党国叙事到关怀本土
台湾电影的发展经过了1980年代“新浪潮”(或简称台湾新电影)的改革与洗礼,从原来
的党国叙事转变成为写实风格,题材也开始贴近现实社会、关照民众生活。1982年杨德昌
等人拍摄的四段式集锦电影《光阴的故事》、1983年侯孝贤等人拍摄的三段式集锦电影《
儿子的大玩偶》,开启了台湾新浪潮电影的序幕。
直到1987年,杨德昌40岁生日时,在台北自家中发表了由五十位电影工作者草拟的《民国
七十六年台湾电影宣言》,隔年刊登在《文星月刊》上,被视为是台湾新电影的结束与第
二波新浪潮电影的开始。第二波新浪潮走过了1990年代、2000年初的国片票房低谷,直到
2008年左右,《海角七号》等片开启了国片商业性的时代,又是国片另一阶段的开始。
台南艺术大学动画艺术与影像美学研究所副教授孙松荣解释,新浪潮电影的重要之处,在
于它重新呈现台湾电影1960、1970年代党国政治观回避的问题,题材多是延续1970年代乡
土文学运动的脉络,如侯孝贤的《恋恋风尘》、《童年往事》,从故事里面重新思考“我
”和台湾社会的关系。他说:“新电影最伟大的地方是把‘我’和大历史做整合,用影像
去叙述小人物的故事。这个非常重要,过去是没有小我的,以往所有人物都被政党、被国
家想像。”
孙松荣认为,新电影树立了用“个人”去探讨历史的传统,这传统一直延续到后来的台湾
电影。他称1987年《民国七十六年台湾电影宣言》之后为“后新电影”,除了依旧承传新
电影时代的风格与遗产外,对历史的反思更加深刻。尤其在1989年解严之后,后新电影更
触及了政治与历史的禁忌,像是1989年侯孝贤拍的《悲情城市》、1992年杨德昌拍的《牯
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分别触及了二二八事件与白色恐怖议题。
1990年代之后,因为有导演李安、蔡明亮等人,台湾电影进入到探讨都会议题的领域,谈
的是现代经济社会中家庭结构的改变,重新把过去很少谈的问题通俗化讨论。
孙松荣称2008年之后的台湾电影为“后后新电影”,当中好的作品如《海角七号》、《赛
德克‧巴莱》、《1895》等,一方面也想交待过去的历史,但手法上采用轻的、去历史的
方式,再加入对当代的观察,并透过“去台北”的方式,加入台湾其他地方的元素。在影
像美学上面,相对来讲变得比较简单,影像实验没那么复杂,走向最简洁的方式。
孙松荣举《海角七号》、《赛德克‧巴莱》与即将上映的《Kano嘉农》为例,他认为导演
魏德圣处理的问题还是和过去新电影与后新电影的导演一样,有对过去的乡愁、对怀旧的
迷恋,但手法没那么艰涩,是一种简单、轻松方式的缅怀,而不是像新电影与后新电影那
样谈论复杂、严肃的历史。
魏德圣执导的几部片中,处理日本问题的方式和过去沉重的态度不一样,叙事上更重视故
事的流畅和简单易懂。孙松荣认为,以往的导演除了李安以外,都执迷在艺术电影语言的
经营,像是长镜头、景深的大量运用;现在的导演语言都很简洁,就是希望让观众看清楚
,并交代故事。
政大广电系教授陈儒修则解释,近来的国片具备让观众认同的元素,有着某种怀旧情怀与
在地性,能引起观众共鸣。在影片中,观众仿佛看到自己影子、自己成长的痕迹、父母走
过的路或过去喜欢的东西。他说:“引起共鸣在于,观众能够有认同的可能、生命的投射
和想像。”
导演魏德圣认为,一个故事传递出的精神面是来自于其生长的土地赋予的意义,所以电影
里的乡土元素与草根性是与自己生长的土地相辅相成的,“就像一朵花虽然很漂亮,但放
在水面上很快就会枯掉,但如这朵花带根、带土生长,就可以谢落后又再开花。”
《总舖师》导演陈玉勋认为,自己就生长在台湾,也没出国留学过,要拍电影当然取材于
自己身边所熟悉的人与环境,他说:“如果这个都做不好,我就更没资格去讲什么国际化
。”
启示3》 台湾观众接受多元 纪录片走上院线
纪录片在台湾有着长远、具韧性的历史发展。从日治时代开始,除了官方拍摄的纪录片外
,民间也有许多经典作品记录当时的生活。直到1990年代,李道明的《人民的声音》与“
绿色小组”制作的社会运动纪录片,记载了台湾迈向现代化、民主化的过程,纪录片成为
抗争的媒介,从此改变台湾人对纪录片的看法。
1997年,胡台丽的《穿越婆家村》开启了纪录片到商业院线影院播放的先例。陈儒修解释
道:“台湾在剧情片1990年代跌到谷底的时候,剧情片不能撑起票房,因缘际会让纪录片
上院线起来。”
1998年起,台湾开始举办“台湾纪录片双年展”。此展与日本山形国际纪录片双年展,成
为亚洲重要纪录片影展。
接着,吴乙峰在1999年的九二一地震后与工作团队到灾区蹲点四年,拍出了《生命》,感
人的故事让观众热泪盈眶,反响极大,票房破千万。
导演吴念真认为,台湾拍纪录片的传统非常好,因为这些创作者往往都非常关心土地、人
物,以及各种不同领域。
今年(2013年)的纪录片《拔一条河》与超商通路结合,创下媲美主流商业片的全台35家
戏院的上映规模;《看见台湾》也创下首度空拍、耗资最大等许多纪录片的首例。
陈儒修表示,这些纪录片的成功,表示台湾电影观众是有多元倾向的,观众愿意接受跟生
活贴近的影像的记录。
启示4》 电影人靠热情支撑台湾电影业
国片的所谓“台湾精神”除了在题材上反映了本土情怀与对历史的反思,还体现在台湾电
影工作者努力不懈的精神上。在台湾拍电影先天条件不佳,不仅没有完整的工业体系支持
,资金也很难找。不管是以往的艺术电影,还是现在的卖座国片,都是依靠电影人单打独
斗摸索出一条路。
陈儒修表示,台湾的电影工业产值很小,年产量在三十到四十部之间,产值约五十亿至一
百亿,属于浅碟型态产业。过去三十年来,国片票房占台湾总票房的比例从来没超过10%
,产值过小因而无法形成完整的工业体系。
魏德圣则观察到,台湾电影业尚未出现一个大的电影公司来主导台湾的电影风格,所以制
片公司或导演都属于单打独斗,“就像一片田在这边,我想种什么就种什么,而不是说,
好!你种高丽菜,我来种其他的来补上!”所以,他认为台湾影业处于先天不良的状态。
在电影工业尚未形成的情况下,台湾电影人才需靠电视、广告产业来支持。陈儒修指出,
很多导演平时靠拍电视广告、电视剧维生,有机会时才会出来拍电影。电影周边人才也是
如此,如剪接师、摄影师等等,都是靠着电视与广告来培养与支应人才。
所以,在台湾拍电影,得有“奉献”的精神。这些电影人很清楚在台湾拍片没有完整的产
业链支持,既辛苦又没钱赚,多半凭著对电影的热情,抱着赌一把的风险投入,如魏德圣
在拍《海角七号》时,把所有积蓄都赌上。魏德圣受访时谈到这段还心有余悸:“拍《海
角七号》若输就是一辈子,这辈子就毁了,几乎是全毁的,你必须要跑路!那时候签二百
万的借据手一直抖,第一次借那么多钱。”
即便有《海角七号》成功的例子,在《赛德克‧巴莱》的筹资上仍然困难重重。曾经在杨
德昌身边担任工作团队的魏德圣以杨德昌的例子形容,台湾的导演有着一种环境越不好越
想拍片的韧性,“杨德昌导演真的是艺术家,他对钱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他就是花钱、
花钱、花钱。我反而是在那边学到坚持,你觉得对的事情就坚持去做,做到最好。那是那
个年代电影人的不妥协,包括杨德昌、侯孝贤,都有做到最好精神,不是去想时间、钱,
是怎么让它做好。你说找多少钱,是因为环境的不友善引起你的叛逆。”
在这种先天体质不良的情况下,近年来的国片仍有大卖座的情况出现,说明观众还是愿意
捧场,未来仍是乐观的。陈儒修指出,谈到代表一个国家的电影时,台湾电影做为一个品
牌在国际社会是很突出的,但过去三十年来,缺的就是台湾的电影观众。而近年来,这批
新导演会注意到观众的存在,把观众找回来,“观众看惯了好莱坞的电影,但只要你的东
西感动观众,他们就会回来。”
陈玉勋导演谈到这次《总舖师》的成功,让他最开心的是,他发现很多老一辈、很久没看
电影的人也到戏院去看《总舖师》,他感叹道:“其实人都在那边,就看你能不能把他叫
出来!”
有了观众,台湾电影才有璀璨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