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cn.nytimes.com/china/20160112/c12manchu/zh-hant
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日志
锡伯族:最后的满语继承者
杰安迪 2016年1月12日
中国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1764年,几千名绝顶忠诚和以马术获得赞誉的满族士兵
听从皇帝的召唤,带着家人和牲畜开始长途跋涉,从中国的东北来到大清帝国最遥远
的边陲,也就是现在被称为新疆的中亚地区。
那是一个长达18个月的艰辛旅程,不过,他们的安慰是:完成了平定西部边境的任务
后,这支队伍将被允许带家人返回家乡。
“他们在这里非常想家,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重返东部,”56岁的佟浩说。佟浩是那
些移民的后裔,移民属于满族的锡伯族分支,部队抵达这里时早已非常虚弱和疲惫不
堪。“但不幸的是,他们未能如愿。”
两个半世纪过去了,事实证明,住在这个农村县的大约3万人(他们认为自己是锡伯
族人),不仅在民族研究上让人好奇,而且是一处语言学的富矿。随着中国东北地区
最后一小部分会说满语的人死去,锡伯族人已经成为满语唯一的继承者,满语曾一度
是世界上最强大帝国之一的官方语言。大清帝国的领土从印度延伸到俄罗斯,也构成
了现代中国领土的地理基础。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统治中国近300年的满清王朝,之后的几十年里,普通话彻
底击败了满语,甚至包括在森林遍布的东北地区,这里曾是满语的大本营。不过,在
靠近哈萨克斯坦斯坦边境的这个干旱、遥远的地方,锡伯族与外界隔绝的状态却帮助其维
持了满语的活力,尽管在20世纪40年代之前,它的存在差不多已经被人们忘记了。
对于研究满文的学者、尤其是那些热衷于把中国各地档案馆里保存的成堆的清代文献
翻译出来的人来说,找到这么多活生生的满语者,真是一个上天赋予的机会。
“想像一下吧,如果你从事古罗马文化研究,去了罗马,讲了拉丁语,发现那里的人
能听懂你的话,”哈佛大学从事满清研究的专家欧立德(Mark C. Elliott)说,他说
记得自己2009年第一次在察布查尔县大街上遇到一位锡伯族长者的经历。“我用满文
问他老城墙在哪里时,他眼都没眨一下。那是一次美好的经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
然而,尽管当地政府尽了最大努力,包括在小学中实行语言教学,和资助一份每周出
版两次的报纸,锡伯语面临着世界上许多语言的共同命运:会说该语言的人数不断下
降,语言面临着消失的前景。
出版物Ethnologue认为中国有近300种现用语言,随着少数民族人士越来越多地使用
中国官方语言普通话,这些语言中有一半濒临深渊。据网站汉语世界(The World of
Chinese)统计,这些濒危语种中,有20种语言的使用者已不到1000名。
虽然这里的许多年轻人在家里仍说锡伯语,但他们中很少有人认识锡伯语的书面印刷
体,这种书写体由121个字母组成,书写方式是从上至下、从左到右。前不久的一天
,在《察布查尔报》(一份拥有四个版面、主要翻译官方媒体报道的报纸)的报社,
72岁的教师兼翻译家贺文君说,他担心自己的儿子辈和孙子辈们不会读写锡伯文。
“语言不仅是交流的工具,也是联系我们身份的纽带,语言让我们感到彼此间的亲近
,”贺文君说,他曾在把满清王朝文件翻译成中文上花了几十年的工夫。“我不知道
我们的母语还能存在多久。”
尽管通婚以及向中国其他地区进行的移民,淡化了锡伯族的身份认同,但这个民族对
自己的历史仍保持着自豪感,尤其是他们在帮助扩大中国边境地区版图上所起的作用
。清兵把长期以来在大清帝国边境地区制造麻烦的游牧民族赶尽杀绝之后,是满清皇
帝委派了锡伯族人到伊犁河谷来定居的。
在那之后的几十年里,仍不断有叛乱发生,其中许多次是当地的维吾尔族人领导的,
这些叛乱让锡伯族驻军忙个不停,有时还让其人数大减。1867年的一仗几乎让锡伯族
人口减少了一半,降到1.3万。
1970年代之前,锡伯人仍然与伊犁河对岸城市伊宁的哈萨克斯坦人和维吾尔人不相往来。
锡伯人吃猪肉,宗教融合了萨满教和佛教,因此很少与信奉伊斯兰教的哈萨克斯坦族和维
吾尔族通婚。
“我们幸福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把船划到河的另一边,”61岁的退休林业官
员佟志先说。他在该县新修的历史博物馆里表演传统的锡伯族歌舞。
锡伯语从满语开始逐渐演化,吸收了来自维吾尔人、哈萨克斯坦人、蒙古人甚至途经新疆
的俄罗斯人的词汇。普通话中的外来词很少,但锡伯语吸收了像pomodoro(西红柿)
、mashina(缝纫机)和alma(苹果的维吾尔语)这样的名词。锡伯语据信与突厥、
蒙古和朝鲜语有关联,学者们说它拥有高度的语音多样性,因此使用者可以轻松地发
出其他语言的声音。
“我们和其他族群竞争,但我们人数很少,其他人也不讲我们的语言,所以为了生存
,我们就只得去学习他们的语言,”佟浩说。他是一位工程师,在县里的供电公司工
作,也是当地锡伯族语言和历史促进团体“锡伯族西迁文化研究会”的副主席。“这
就是为什么我们非常擅长于学习外语的原因。”
中国领导人早就看中了这样的语言天赋。1940年代,年轻的锡伯人被派到北部学习俄
语,共产党在内战中获胜后,他们为其担任口译员。近年来,中国政府将锡伯语使用
者调到北京,帮助翻译浩繁的清代档案,其中很多都是皇帝的信函,很少有学者能读
懂。
“如果你懂锡伯语,很快就能读懂清代的文献,”58岁的赵志强说。他是1975年从察
布查尔县被派到北京的六名学生之一,现在是北京社科院满学研究所的负责人。“这
就像是打开清代大门的一把金钥匙。”
但是,政府的慷慨资助可能不足以拯救满语。这里的县博物馆里,有大量描绘锡伯族
西迁经历的立体模型,但佟志先大部分时间都是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在表演。一个新节
目表现的是锡伯妇女快速转动非常大的刀子,演完之后,佟志先表示,他有可能是最
后一代保持这种传统的锡伯人了。
“年轻人对这种事情就是不感兴趣,”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当然,他们可
以在学校里学一些锡伯语,但一旦离开教室,他们就直接改用普通话了。”
更正:本文稍早时称“72岁的教师兼翻译家贺文军说,他担心自己的儿子辈和孙子辈
们不会读写锡伯文。”,该翻译家姓名应为“贺文君”。特此更正。
杰安迪(Andrew Jacobs)是《纽约时报》记者。
Yufan Huang自北京对本文有研究贡献。
翻译:Cindy H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