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创作] 但愿此为蝴蝶之梦

楼主: Msapiens (Msapiens)   2021-06-22 21:02:27
露缇娜从短暂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以往梦境都是她唯一能够享受安宁的片刻,但这次的梦境内容似乎稍微有些不太顺心,有股不快的残渣埂在胸膛。
但这不构成赖床的理由。露缇娜离开柔软的床铺,在佣人的服饰下完成更衣。
这样的生活已经历经了数年,对身体言而早已彻头彻尾地习惯了,尽管如此,精神上却始终无法适应。尽管生活环境有着相当的变化,但露缇娜的灵魂似乎还停留在阴冷的暗巷之中。
她始终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听着传教、期待热粥的小女孩。
虽然那个教团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那纯粹是受到无辜牵涉。随着民权运动的兴起,意图对抗不平等待遇的第二阶层越来越多,少数依附开明派的法立德.容格家族,试图从体制内去改革,但绝大多数不甘于温和路线,他们迫切地希望从王国自由民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补偿——发起暴乱。这些暴乱几乎都是以宗教团体的形式作为号召,因此首都内部国教教派以外的教团,几乎都受到了取缔。
收容露缇娜的教团也是,尽管除了讲些稍嫌危险的故事外,他们只是个救济贫民的温和团体。但治安维护者才不在乎这些,所有不受官方控制的团体都应该被消灭。
于是露缇娜亲眼看见那个照料自己的老神父,毫无道理地遭到杀戮。
这原本也会是她的命运——如果没有那个“意外”的话。
露缇娜在士兵的凶刃触及胸口之前,觉醒了‘倾听神言’的能力,让下令剿灭教团的大公决定放她一马,成为她的饲父。
露缇娜这个名字也是在这时候得到的。
‘倾听神言’是相当稀有的能力,在王国创建的早期,具备此能力的人毫无例外地会成为‘御使’、能力发动时所说的话则被称为‘谕旨’,成为指引国家前进的方针。神权式微的现在当然已经不再迷信,尽管如此,仍是有为数不少的贵族把饲养‘倾听神言’的能力者当作一种高贵的收藏,足以大幅提高自己在同好中的地位。
不过话说回来,身为第二阶层的御使所说的话、是否可以当作是神的谕旨?恐怕还是令人存疑。
天晓得那些话是神的谕旨还是恶魔的低语——露缇娜伟大的饲父如是说。
所以为了掩盖她令人避忌的外貌——不够白皙的肌肤、吸收一切光芒的深邃黑发、以及闪烁著异彩的红瞳——每当执行仪式时,饲父都会让露缇娜换上由黑纱层层织叠的礼服,把美其名“御使应该尽可能排除人的表征”。他的同好们都接受了这种说法,饲父则在坐收名利的同时,暗中嘲笑同好们的迷信。
露缇娜则在他们目光的包围下,堂堂正正地投以嗤笑。
都是一样的。把早已理论化的“术式”当作不可控的“魔法”,无论视为神来肯定或者视为恶魔来排斥,都是相同意义上的迷信。
‘倾听神言’才不是那种东西。
露缇娜不敢说自己已经完全明白,但她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情:‘倾听神言’是观测及分析的技能,燃烧魔力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情报消化、编构,其准确度之高,几乎达到了预知未来的程度,只是无法由自己来控制发动。
倘若真要以一个词汇来描述,或许就是所谓——拉普拉斯的恶魔。
露缇娜对这个名词的由来毫无头绪,那是在她明白了自己的能力后的当夜,由梦中的自己寻求而来的答案,尽管因为梦境朦胧而没留下多少记忆,唯有这个名词她全无芥蒂地接受了。
今天的早餐一如以往的精致。
即使是第二阶层,只要有能展现出对应的价值,大公绝不会吝于待遇,虽然说另一方面,在“使用”这些食客时他也不会因为害怕折损而错失目的。从善意或恶意的角度来解释,都是相当务实的一名贵族。
露缇娜时常觉得她不是以能力、而是以性命在交换这些待遇。
话虽如此,但如果没有进行这笔交易,说不定数年前自己就已经横死街头了,一如绝大多数流浪儿的生涯那样。
无论如何,这样的日子都要结束了。
不是因为丧失了利用价值,露缇娜自信自己在饲父的眼中,仍处于价值上升的阶段,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必须在还有利用价值、还有凭著自我意志行动的空间时,主动把命运的车轮从轨道中给撬出来。
露缇娜命令佣人将用毕的早餐收拾,并唤来同样在这座别馆生活的另一名食客,数分钟后,进来了一名肤色更为明显的第二阶层男人。
“来了吗,欧尼尔。”
“别来无恙,我等的救主啊。”
身为难得的‘归来民的御使’,露缇娜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这份期待,话虽如此,这并不表示她能够心甘情愿地承担这份责任。
“说过多少次了,救赎什么的只能自己想办法,不要想等别人来拯救自己。”
“诚然。救主无需顾虑我等,救主只需迳自完成祂的使命,祂行动的轨迹自然会留下救赎,令我等从苦难中解脱!”
才没有什么使命,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任性而已。
露缇娜没有打算做太多说明,反正这个疯子也只会自顾自地往有利的方向去解释。只要欧尼尔能对她的计画有帮助就行了,姑且不论内在,至少能力是货真价实,否则饲父也不可能把他留下来收作食客。
“调查的结果如何?”
“不负所托,一切正如救主之预言。”
“那就好。”
说来讽刺,但作为‘倾听神言’的能力者,露缇娜自己才是最不相信这个技能的人,尽管只要技能顺利发动,至今还没有过预言偏离核心的状况,尽管如此,每当碰上关键之时,露缇娜还是会要求尽可能充分的事前调查,然而饲父并不允许露缇娜离开别馆,所以她只能依靠欧尼尔替她调查。
还好意思说什么自立自强呢……露缇娜对自己的言行不一感到汗颜。
“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呢?”
露缇娜稍作思索。
“……不、已经没有了。接下来的是我的工作。”
至少最后的引火必须自己亲手点燃才行。
“明白了,我等将衷实等候您所施展的奇蹟。”
欧尼尔向露缇娜行个礼后,退出房间。
露缇娜看着掩上的门扉,经过了她认为欧尼尔已经离开了够久的时间,才默默地开口。
“……才没有什么奇蹟,只不过是在关键处堆砌谎言罢了。”
露缇娜走向衣柜,换上仪式用的服装,浓黑的丝绸材质贴身长袍将她的身形化为立体的剪影,再以金银细线勾勒出细节,然后最重要的是同样材质的长手套,以及将面部完全覆蓋的面纱——为了将避忌的肤色完全消除。
在露缇娜完成服装的更换之后,一名男人迳自打开房门闯了进来,男人穿着符合其地位的华丽正装,小腹虽然由于年龄因素而微微发福,但整体来说仍是相当地健壮。
对于擅闯闺女房间的无理行径,露缇娜非但没能责备,反而必须低下头来请安。
毕竟男子可是大公,是掌握露缇娜生杀大权的饲父。
“今天状况如何?”
“与往常一样平静。”
“这样啊。”大公露出一闪而过的失望,但立刻后回复平静,“这样的话,就照惯例依我的剧本来执行吧。”
“明白。”
正如‘倾听神言’这个名字所显示,这项能力并不完全由御使自身的意志来施展,尽管预言的方向可以在施术时引导以调整,但发动能力这件事情本身则无法控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御使周遭即将发生足以改变她的人生的重大事件时,御使身上的魔力便会高涨,接着只要以环境及药物将御使的精神进入恍惚状态,便能顺利地发动能力。
而现在的露缇娜并没有那种感觉。
这种时候,就会由大公提供剧本给露缇娜演出,来维持‘倾听神言’的权威性。剧本的内容则来自大公的谍报部队,所以这时候的预测反而会比‘倾听神言’的暧昧内容还要更加精确。
“两刻钟后开始,没问题吧?”
剧本的份量看起来并不多。
虽然想要更多的自由时间,但既然大公预估两刻钟的时间,大概就表示他安排了两刻钟的提活动。真有需要的话,大公应该还是能调整出时间吧,但在这里消耗掉累积下来的信任,实在不太划算。
“了解了。”
露缇娜没有提出异议。大公轻轻点头,离开了房间。
露缇娜拿着剧本坐到桌前,先概略的将内容读过一遍后,再从头开始、揣摩每句话应该用怎样的语气表达。用功的时间过得很快,到露缇娜编纂好大致的流程时,已经只剩下大约五分钟的时间了,露缇娜搁下剧本,调整呼吸。
然后服下增强精神敏感度的药物,并将痕迹收拾干净。
到了约定好的两刻钟,房门如时开启,露缇娜在女仆们的簇拥下走出入房间,类似的情形做过无数次了,她们之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依靠言语。
抵达的是常用的沙龙间,偏小的那一种,莫约可以容纳五到八人。
‘倾听神言’的仪式最讲究的是气氛,大公往往不会邀请太多来宾。今天的来宾一共六位,加上大公和露缇娜刚好达到房间的容纳上限,算是相当多人的一次。
露缇娜进入沙龙,仗着面纱的掩护、肆无忌惮地观察来宾——然后在主宾的座位上,找到欧尼尔回报的目标。露缇娜感觉自己的表情似乎放松了些,但心情则更加紧绷了,她略为颔首,向众人打招呼。
“欢迎各位的到来。”
本来她不该开口的,御使的言语价值千金,不该用在这些杂事之上,大公抬起了半边眉毛表现出他的不满,尽管没让来宾注意到,但仍相当罕见。露缇娜本不该在任何会让大公不开心的行为上冲动,但药物的影响已经触及脑部,她恍惚的思考没余留太多细心。
体内魔力不寻常的高涨。是情绪激动的缘故吗?不、那是因为——
露缇娜察觉到事态不对,心中浮现焦虑,当然、她接受的训练不会把情绪表露在态度上,然而药物的影响使她无法完美控制。但同样是药物的影响,她也无法让情绪完全展现出来,两相冲突下,意外营造出一种富有神秘感的气氛。
“这就是……”
某一名宾客嘀咕著,他把露缇娜的失控误以为是‘倾听神言’的现象。
——他是对的。
在脱离任何人的够掌控之下,‘倾听神言’发动了。
在高涨的魔力——某种不可知的‘神圣意志’——的驱使下,露缇娜开始震动她的声带。无论在外人眼中是多么尊荣之事,但露缇娜本人始终相当厌恶这项技能,这项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屈辱。
现在的她仍无力对抗。
“‘我的眷属啊’!”
显得过分幼稚的语调。姑且不论露缇娜的实际年龄,以她稚气的外表来说反而更加合适,好像以往那份过于老成的稳重,只是她不得已的伪装。这跟过去的沙龙完全不同,就算是参加过数次的熟客,也从未看过露缇娜表现得如此不庄重,这也是理所当然,过去就算要在沙龙上透露真正的预言,也是大公先在私下听过、整理过后,才交予露缇娜演出。
在场只有大公正确理解了状况,一瞬间他还想过是否露缇娜背叛了自己、刻意隐瞒‘倾听言’的发动征兆。不过‘倾听神言’本来就不是人类的渺小意念所能够控制,大公很清楚这一点。
“‘歧路正在前方,与异人谅解共存、或是混染彼此不同光泽的液体,仅在一念’。”
预言的内容一如既往,相当轻易就能从字面上去解释,任何人都可以立刻联想到一两件足以应证的可能——所以才反过来更显得暧昧。
如果每个人都基于自己解释的预言来行动,不晓得会造成多大的混乱。
所以才只能给他们欣赏我的剧本啊。大公喃喃低语,他下定决心让这次变成最后的沙龙,不安定因素就在表面上身患急病、背地里饲养起来吧。
“‘留心那锈色,时光的痕迹继承了以往、阐释了未来、定义了现在’。”
露缇娜面罩之下的下颚微微抬起,缓缓摆动、仿佛在探询著些什么。然后低头。
“‘切记,得以重来之物、唯有时间’。”
这是她的最后一句预言,消耗大量魔力的露缇娜眼神仅恢复了片刻神采,便立刻因为过度疲惫而闭上双眼,两旁女仆搀扶着她,并在收到大公的眼神指示后,将她带离房间。等到门扉关上后,沙龙内只剩下身分尊贵的人们,他们纷纷卸下面具、焦虑不安地向大公洽询预言的意涵。
只有那位新来的客人、那位露缇娜特别留心的宾客——法立德.容格公爵——不发一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 * *
小诗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异常的糟糕,当然暑假长期作息失调也是个问题,但她毕竟年轻,身体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崩溃。真正最大的干扰,来自于梦境。
自从那天、在河岸边看见那名奇装异服的男子之后,小诗的梦境就越发越真实,尽管清醒之后还是无法记得细节,但已经能够辨认出情节的轮廓,能对梦中的执著感同身受,并一直残留到清醒之后,只是无法记得那份执著到底是什么。
还有就是长度的问题,梦境越来越长,有时候甚至长达了一整周——这么说可能有语病,毕竟醒来仍然只过一个晚上的事情——小诗体感上认为自己在梦境中渡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踏实地、无微不至地,体验著另一段的人生。刚开始还有点庆幸、认为自己果然是特别之人,但长期下来终究只留下了疲惫。
暑假还剩下约略三个礼拜,但小诗总觉得上次到校上课,好像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可不能再这么邋遢下去了。
小诗憋了一大口气,把脸沉入盛满温水的洗脸盆中。
今天可是重要的日子,是约会!和由姊久违的约会!之后她就要回到可恨的大学去了,一定要把握这最后机会,把由姊的身体变成没有自己就活不下去的样子!
一边做着不像样的盘算、憋住的空气沿着脸颊、“咕噜咕噜”地搔过,烦躁郁闷的情绪似乎也释放到了大气之中。相信自己、小诗!妳今天可是完全没睡过头、甚至还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妳很了不起!没问题的!
小诗用力的抬起头,带起的水花撒在浴室的磁砖上。
镜中的人影变成熟悉的傲慢少女。
“乖乖被调教吧!我的眷属唷!”
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像样。
与时代脱节的巨大树蕨隔绝了阳光,躲藏其中的猛禽的双眼如金属般锐利,身着浓黑色基调洋装的少女,背对着将近三层楼高的猛禽、在猛禽低头就能吞下的位置自信地笑着。
她的面前是一群神情紧张的学童。猛禽喉咙处传出的低鸣是最佳的佐料。
然后——少女抓准时机,平举右手大声宣告。
“咆啸吧!吾嗜血霸道的眷属!”
“‘嘎吼吼吼吼喔喔喔喔喔喔!!!!’”
“““““呀——!”””””
猛禽低下头、向着少女的背后发出吼叫,巨大的声响甚至微微晃动起她的裙摆。少女背光的双眸闪著邪恶的神采,学童们兴奋而欢喜地尖叫着。
几分钟后,兴奋的学童们才在安亲老师的努力下整好队伍。
“要好好跟大姊姊谢谢喔。”
“““““谢谢大姊姊!”””””
他们不甚整齐地、纷纷向着少女鞠躬道谢,也有一些比较早熟的学童站在比较后方,露出傻眼的表情看着眼前的闹剧。小学中年级是个发展落差很大的年纪。
“无须多礼,引领后进乃是吾辈魔道中人之职责。”
很难说到底有多少意思能正确被传达。
在与前来参观的安亲班的学童们道别之后,少女踩着优雅的脚步走向休息区,她的同伴目睹了一切过程,带着一脸苦笑、两掌收在胸前合十轻拍。
“看哪由姊,吾使役从魔的技术又更进一步了。”
然而刚才喊的还是眷属。由姊很识相地没有点出差异。
虽然已经看过了不少次,不过由姊仍然无法这个行为的奥妙所在,倒是刚才与她稍微聊过的对象——博物馆的引导员——点点头表示赞许。
“没错,小诗她对时机的掌握越来越精准了,我都想正式请她来担任演出人员了,可惜馆长没有批准我的预算。”
记得她们第一次来到这间博物馆——两人分别是小学中、低年级——的时候,当时已经“发病”的小诗一看到恐龙展品就双眼发亮,做了差不多——或者严格来说、更为超过。她爬了上去——的事情,被当时才刚分发到部的同一位引导员给痛骂了一顿,实在很难想像如今彼此的关系会变得这么融洽。
不、还是该说理所当然呢?博物馆作为公立社教机构,每周都有固定时间开放给民众免费进场,彻底迷上恐龙的小诗几乎每周都会来报到,由姊则被迫以监护者的立场陪同,由姊一直持续到升上国中抽不出时间为后,就渐渐不再来了,而小诗尽管没有过去那么夸张,但似乎一个人仍维持着相当高的出席率。照引导员的说法,他们都想颁给小诗一张“荣誉馆员”的证件了。
如果真想这么做的话,恐怕得先请小诗导正她的介绍方式,否则就算她有办法引起民众的兴趣,之后也只会把他们的认知带往诡异的方向。
当然小诗本人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一切都只是兴趣使然而已。
“下一批导览时间快到了,小诗妳要不要先去准备一下?”
“哼哼,新的羔羊们吗?能获得吾辈的黑暗之洗礼是他们的荣幸——”小诗一边发出诡异的笑声、一边站了起来,看起来好像准备要往展区走去,但她突然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望着引导员,“……妳是不是利用我在摸鱼?”
“啊哈哈怎么会怎么会,只是看妳很开心的样子才稍微问一下。”引导员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与小诗擦肩而过,“没兴趣的话那我就先去准备啦。 哎呀好忙哪好忙哪——”
两手背在身后,往展区入口方向直线离去。
“由姊——”“我不知道喔。”
小诗似乎想找人抱怨的样子,由姊拒绝陈情。
休息时间也差不多足够了,由姊让屁股离开了座席。
“接下来去哪?”
“血之飨宴之时并未——”“‘咚!’”“吃中饭还有点太早,由姊妳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小诗轻轻揉着挨揍的脑袋。
“唔、这期的特展我有点兴趣……”
“特展?”
“环境工程的。”
“欸————”
小诗毫无保留地表达出她的提不起兴趣。
“展场旁边就是纪念品商店,我不会看太久,妳可以先去那边逛逛。”
“……不,吾要跟着吾之眷属。”
“妳啊……”
差不多该想开了吧,我不可能永远被妳绑着。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由姊却无法对这个比亲妹妹更加亲近的“外人”说出口。抬起了手本来想轻敲小诗的脑袋,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只能放松力道、转为抚摸。
小诗瞇起眼睛,像只温驯的猫。
突然,由姊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顿了片刻,然后从口袋中取出手机,开启萤幕看了一眼。
“我去拨个电话,可能会花点时间。”
“……有男人了?”
小诗的直觉莫名敏锐,由姊没好气地回应。
“只是负责迎新的学长,有些必要事项要交代。”
“……那些渣男,只是妄想妳的肉体而已!就算上面很绝望,但只要下面还是——”
由姊没有继续辩解,只是一掌直劈在小诗的额头上,阻止小诗继续把不适合大声嚷嚷的字眼公诸于众。
接着她拿着手机,消失在通往室外景观区的门后。
小诗怔怔地望着由姊离开的方向,数秒之后,才缓缓坐回休息区的座位,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身体本来就处于慢性睡眠不足的状态,虽然由于出游的情境而有些亢奋,但放松下来的瞬间,倦意便立刻涌了上来。
可惜这里的座席没有靠背,或者该说幸好呢?至少省去不小心睡着的风险。
依由姊的个性,如果看到小诗睡着只会拿出书来陪伴,让小诗好好休息,而不是叫醒。但下次和由姊约会不晓得要到多久之后,耗费在睡眠之上就太浪费了。
小诗伸了个懒腰、试图提振精神。
但是脑袋的状态还是相当恍惚。
视线也变得朦胧了,周遭人群的背景声像是助眠的白噪音,让思绪进一步变得迟钝。意识仿佛再也不属于自己,同时、渐渐地能从无序的噪音中听出一些端倪,一些有意义的字句。
“‘我的眷属啊……’”
小诗从半梦半醒中清醒。
她轻抚自己的嘴唇、然后向下划到尚未变声的喉咙,隐约能感受到些许热度,不知怎地、她有种荒唐的想像,好像刚才的话是从自己的口中吐出的。
小诗轻微地摇头,喃喃自语。
“不能再作梦了……”
尽管如此想着,但脑中那股脱离感仍黏在胸口,甩之不去,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强烈的、必须挺身而出修正错误的使命感。
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下去了。
“我要……改变时间……”
那是、什么意思?
小诗还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思绪,就被突然出现在自己前方的身影给吓到。又或者那个男人其实已经站好了一阵子了,毕竟小诗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处于完全无视周遭环境的状态。
男子从小诗的虹膜倒影中确认到自己的模样后,做了一个诡异的低头动作,说不定是某种异国的打招呼方式。接着开口说明:
“尽管听起来很莫名其妙,但请先容许我自我澄清:放心吧大小姐,我没有会对年幼个体出手的扭曲嗜好。但是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您向我略作解释呢?”不等小诗同意,他迳自地说下去,“方才——说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似乎从您身上感受到我主的气息,若是您能够向我告知原由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陌生的男子——不、小诗清楚自己曾见过他,就在返校日那天、透过堆积在河岸的废弃建材的缝隙,见过他带着重伤与面目不明的某人对峙。他的伤似乎已经治好了,外观打扮也比那时候更为整洁。
当然、虽然说见过,但也只是单方面的窥视而已,若要称上交流,现在才是初次。
尽管如此,小诗的大脑却自动道出了她理不应知晓的名字。
“……欧尼尔…………”
“啊、是的,您知道我,但我却不知道您,这并不公平。倘若可能——”
男子──欧尼尔对小诗的兴趣更浓厚了,他不知不觉地将身子前倾,打算对小诗作出更进一步的接触,但在这个时候,有名不速之客撞破落地景观窗、从室外景观区闯入了展览厅。
高度超过一层楼的骇然巨兽,爬虫类的皮肤斑驳而有如死体,带着一道又一道像是被利刃划开的痕迹,前额的其中一只犄角似乎在撞破玻璃时折断了,空洞的双眼直盯着外侧,张开巨口发出无声的威吓。那是装置在室外景观区的三角龙模型,只是单纯的模型,没有内藏的动作机构。
模型恐龙当然不会奔跑,然而眼前的僵尸龙却抬起了牠的脚来。
群众到在一刻才开始发出尖叫。小诗原本也以为自己会叫出来,但或许是事情发生得太过意外,她的大脑甚至连恐慌都来不及反应。
这是她的幸运,尖叫声刺激了僵尸龙,使牠把注意力转向了他们。
场面瞬间失控,今天是暑假、还是免费开放的日子,因此入馆的访客比平时多上许多,人们争相恐后地逃窜,往各自认为的安全区域挤压、碰撞,隐约可以听到馆务人员试图引导疏散的声音,但显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防灾演习终究只能作用于“可预期”的灾难类型而已。
混乱之中,只有小诗和欧尼尔所在的位置如台风眼般平静,小诗只是傻掉了,而欧尼尔则是对事态有所掌握。
“我很幸运,这个世界有很多高品质的‘代身’,与我的术式配合度很高。”
那是、什么意思?术式是什么?某种大型魔术吗?
小诗的脑中存在着两种假设:自己还在作梦、所以才会看到梦中的奇幻场景。以及再不快点逃命的话,自己就会死在这个地方,或许是死在心爱的恐龙脚下。
“哈、哈哈……”
疯子才笑得出来啊。
别说逃跑了,她甚至控制不了自己身上的任何一束肌肉,浑身动弹不得,好像神经的连接在某个地方中断了。
欧尼尔似乎已经欣赏够了自己的伟业,把视线重新放回到小诗身上。
“让我们回到原本的话题上吧。这是为什么呢?您的外貌与我高贵的救主没有任何一丝的相像,无论是绸缎般的长发、红玉般的双眸、或是玉柱般的四肢,都是云泥之差,绝无认错之可能。但唯有气息、唯有无法欺骗他人的气息,却仿佛本人亲临似的,明明她绝无可能出现在此处!究竟是为何呢?”
欧尼尔的情绪越说越高昂,逐渐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要是趁机逃跑的话或许能有机会,
但小诗依旧停在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回复欧尼尔任何的答案,她根本无法理解他的问题。
周遭的状况依旧混乱,但僵尸龙不知何时又跑出了展览厅外,使得馆内失控的程度稍有缓解,馆务人员的声音终于开始有了些效果。
然后、一名馆务人员向着欧尼尔的方向走来。
“这位先生!请您跟着左后方的对列疏散,如果有失散的同伴——小诗?妳怎么还在这里!”
展览厅的引导员发出惊呼,刚才被欧尼尔壮硕的身躯遮住视线,以至于两人没有注意到彼此。引导员左右查看,没有发现理当一起行动的由姊,加上小诗脸上仓皇失措的表情,引导员整理出了一条结论。
她立刻插进到欧尼尔与小诗的中间。
“请问先生您有同伴失散吗?如果没有的话、请跟着我走。”接着她转身面对小诗,“小诗,牵着我的手。”也不等小诗反应,就直接抓起了小诗的手。
手上传来的体温,将小诗拉回现实。顺着手臂抬高视线,映入眼中的是点点斑驳,如锈蚀的痕迹洒在引导员的脸上。鼻子同时恢复了功能,闻到了血腥味。
喉咙不自觉发出了呻吟。
引导员知道小诗正在在意自己脸上的伤口。
“运气不好被砸到,不过不要紧,血已经止了。”
“可是——”
“没事的,来、跟着我。”
引导员硬拉着小诗,要往紧急逃生口走去。欧尼尔可不欢迎这种结果。
“亲爱的女士,你们国家的礼节是这样随意介入他人对话吗?”
“非常抱歉,但现在情况紧急,出于职责,我必须尽快将各位引导到安全的地方。”
“我有能力保证自己的安危!”
“是的,我明白了。那么我先带这位同学离开——”
欧尼尔一时语塞,引导员当机立断地拉着小诗从欧尼尔的身边穿过。小诗回过头看了欧尼尔一眼,只见后者涨红了脸颊,怒不可抑。
“——妳这不要脸的女人!”
欧尼尔平举的掌中发出淡淡红光,很快就消失了。
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本能察觉到危险的引导员迈开步伐跑了起来。
小诗没有跟上节奏,脚步一个踉跄。
头上传来猛兽的嘶吼声。
熟悉的声音,那是‘我的眷属’——不对,并不是眷属,只是普通的猛兽,只是普通的骇人恶兽。
引导员发觉手上的重量被挣脱了,但惯性已经将她带出了数步之远。
一个急煞,转过身要回来拉起小诗的身体。
引导员踏出了一步。那只骇人恶兽同样踏出了一步。
引导员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小诗身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察觉。
她踏出了第二步。
正好、与恶兽的行径路线不谋而合。
——耳道内回响的、似乎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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