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创作] 但愿此为蝴蝶之梦

楼主: Msapiens (Msapiens)   2021-06-16 19:12:25
无论教义如何,宗教往往是穷人的救赎,尤其是刚开始发展、亟需信徒基础的新宗教,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为了要让更多人来听他们的宣教而无所不用其极。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提供免费的食物,不需要多精致、也不用太大的份量,只要能让人暂时忘记饥饿感就很满足了。
受饥饿所苦阿嘉斯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要有食物可以领取,她每天都准时报到。
当然,在领到食物之前得先听神父的传教。说是传教,其实更像是故事。神父说的是历史,被王国掩盖的、真正的历史,一个信任王国、却遭王国背叛而惨死的男人的故事,神父的教会继承了男人的意志,为了改善第二阶层的生活而奔走。
类似的教会有相当多,有私人创办的、也有受王国资助的,有单纯的社会救助机构、也有心怀不满者的集散地,难以一言概之。
阿嘉斯参加的这个教会是最单纯的那种,除了发放食物和宣教,并没有其他活动。
尽管宣教的内容多少有些惹人心眼。
“王并未死去,王只是沉睡了,在他殉道的那座山中,静静地睡着。他并未远离我们,他在等待时机,当山上的虫鸟同时鸣叫之后同时静默时,王将苏醒,带领我族重返荣耀。”
神父的故事在同一个段落步向结束,阿嘉斯端出她的破碗,准备领取薄粥。
热粥的温度透过破碗传到掌心,是阿嘉斯一整天里最充实的瞬间。
阿嘉斯捧著分来的杂粮粥——混浊的温热液体中,沉淀著些许谷物——一口一口谨慎地喝着,很难有机会能吃到有温度的食物,得好好享受才行。忍受漫长、无聊的宣教,总算有了价值。
美味的食物勾起阿嘉斯的嘴角,不幸的、被神父给注意到。
神父来到阿嘉斯身旁,为了让视线与阿嘉斯等高而直接盘坐在地板上,干净的法袍被地上黏腻的污垢浸染。神父的微笑温和而有力。
“我先前好像没看过妳,是第一次来吗?”
阿嘉斯点点头。嘴巴始终没有离开碗口。
“我该怎么称呼妳呢?”
“……阿嘉斯。”
“阿嘉斯、阿嘉斯……好、我记住了。妳自己一个人吗?阿嘉斯,父母还在吗?”
会来听神父传教的几乎只有第二阶层的孤儿,他不怀疑眼前衣衫褴褛的阿嘉斯会有不同的状况。
“父母……只有阿嘉斯。”
“这样啊。”神父温和的轻拍阿嘉斯的肩膀,“虽然没办法很丰盛,但我至少还能提供给让大家存活下去的食物,不嫌弃的话,妳每天都可以过来这里。”
说完,神父站了起来,安在肩膀上的手掌移到头顶,替阿嘉斯顺了顺头发,留下了一句阿嘉斯没听清楚的祝福词后,转身离去。之后神父的侍从走了过来,在阿嘉斯所剩无几的碗内添满热粥。这可比祝福词要实在多了,
阿斯嘉没有打算矫正神父的误解。
确实,从她有意识的时候,她就已经是某个王国自由民的玩具了,也不晓得是被绑架而来,还是被父母无情的出售。王国禁止蓄奴,但是第二阶层的地位比常识中的奴隶更为不如,也许死亡还是比较好的解脱,所以阿嘉斯趁著一次疏漏,毫无计画的逃出了庄园。
原本她或是饿死,或是耐不住饿吃了腐败的食物中毒而死,应该称不过多少天,但她却幸运的总是在饿死的边缘前获得施舍,使她撑过了几次危机,撑到改变她命运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老人的名字是阿嘉斯。“原本的那个”阿嘉斯。
他以食物为饵,要“后来的”阿嘉斯跟他回家,阿嘉斯这辈子还没吃过正常的食物,实在无法抵抗以奶油精细烘焙的面包的香气,于是阿嘉斯住进了老人的家中。
除了偶尔满足他低劣的欲望之外,老人对阿嘉斯并没有其他的需求,况且他已经老到不能行人事了,所以他的欲望只消赤身拥抱之类的肌肤之亲就能满足。比起满脑子暴力的庄园主人来说,简直温柔的太过了,阿嘉斯并不讨厌,反而还有点享受这种“受到需要”的假象。
虽然有些扭曲,但这恐怕是阿嘉斯初次体验到类似家人的存在。
所以当神父提到父母的时候,她想到的只有“阿嘉斯”。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太久,老人早已是行将木就之人,某天夜里,老人一如往常的拥著阿嘉斯入眠,到了清晨时分,总是较早起床的阿嘉斯发觉压在身上的重量比以往还要沉重,她推开老人的身体,注意到老人冰冷的身躯早已没有呼吸。
阿嘉斯在老人的家中又住了一阵子,直到家中存粮告罄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阿嘉斯缺乏金钱概念,所以在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除了名字以外的任何物品,也幸亏如此,躲过了当成依谋财害命而被追捕的危机。
话虽如此,独居老人的尸体被人发现还得要好长一段时间。
长得足以让阿嘉斯曾经生活过的痕迹被岁月给掩盖过去。
* * *
“——没事不要出入声色场所,也不要接受陌生人的邀请,如果心里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父母、老师或者朋友讲,不要藏在心里一个人烦恼。”
导师耳提面命的叮嘱著,从礼拜一到现在已经第三次了。起因是某个一年级学妹的失踪案件,原本上礼拜五放学后她应该直接前往补习班,然而直到补习班上课时间她都没有出现,补习班联络家里——毫不意外的,她没有回家,也没有跟平常来往的朋友再一起。她就这么消失了,最后的直接目击者是放学时在校门口与他道别的朋友,如果加上路口监视器画面,会发现她在前往补习班的路上,被一名肤色黝黑、疑似外国人的男子搭话,然后走进了监视器无法拍摄的暗巷。
不过学妹的家长今晚才会正式向警局通报失踪,警察查到这段影像还得要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在这个当下学校并没有把这起事当作一件“案件”,只认为又是个被网友花言巧语诱惑的愚蠢女孩,或许能成为一个加强管制手机的机会。
所以导师只是事务性的宣导,学生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暑期课辅已经够烦人了,实在不想把宝贵的放学时间消磨在这里。于是双方迅速的达成共识,做完表面功夫的演出。
听见导师宣布下课的瞬间,小诗立刻抓起空瘪的侧背包冲出教室。
美其名“世俗的愚昧会伤害吾的灵魂,不宜久留”,讲白话就是在学校没有朋友,所以待不下去。青春是个敏感的时期,光是言行奇特便足以构成排挤的理由,广义上算是种霸凌吧,不过幸好这是所秉性温和的学校,不主动开启交谈、必要的来往则点到为止,就是这间学校里会发生的最严重的霸凌了。
小诗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和她的眷属会合了,眷属受到全知之魔王的诅咒,除非拥有名为连假的概念武装,否则无法离开魔王的居城。
返家的路上有座必经的桥梁,正常走得往南绕过约两公里的路程,为了节省时间,小诗选择通过住宅区的巷子,穿越一些其实属于私有地的社区路面,越过堤防,在接近干涸的河床上踏着布满青苔的河石前进。这是条当地学生多半知晓的密径,不过现在时候尚早,放眼望去除了小诗之外不见其他人影。
河床的另一岸是一大片农地工寮,上个时代乘着经济成长而一座座建立,如今也因为跟不上产业转型而没落,似乎还有少数仍然维持营运,但真实情形始终没有人能够确实掌握。
如果要说哪边学生不宜接近是治安死角,这里肯定名列其中。
不过这是个纯朴的城市,除了不良少年的酒后口角之外,刑警没有多少工作。
所以当小诗听到那一声“喊叫”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毕竟没有多少人能拥有“在现实生活中听见‘不带演技的哀号声’”的经验。
“欸……?”
小诗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这实在不是个理性的决定。尤其小诗在同年龄的人里面还特别瘦小,不管是听错还是确有其事,她都应该加紧脚步离开、避免扯上关系才是。
然而她却停下来了,不仅仅只是想要确认,甚至还想要进一步介入。理解她的人可能会知道,小诗受到大量阅读的奇幻故事影响,始终在追求“非日常”的生活——但这与事实仍有偏差,不是太过明显的偏差,仅仅只是顺序错了。她是因为无法在生活中感受到现实感,才会转而向奇幻故事中去追求。
起因是梦。从她有记忆起就不断拨放的梦境,梦中的她生活在犹如中古欧洲的脏乱世界,或是奴隶、或是流浪儿,总是在社会的底层挣扎,在那残酷的生活环境中,一碗带着香气的热汤就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当然,那碗热汤的滋味肯定比不上现代的精致饮食,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小诗认为现代社会的生活太过幸福——‘幸福得太不真实’了,仿佛这才是为了逃避现实中痛苦的生活,妄想编造出来的虚妄梦境。
毕竟对小诗而言,梦中的生活还要更加地漫长真实,尽管时钟上显示只经过不到八小时,但小诗精神上的感受却更加漫长,有时还会超过整整一日。
她开始怀疑到底哪边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
当‘这里的自己’活得越是轻松自在、就越让‘那边的自己’痛苦地无以复加。
但却无法与任何人说,只会被当作生活太过安逸而产生的妄想。
她的精神慢慢地被逼上无法回头悬崖,除非幻想成为现实。
所以她不能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
小诗放轻脚步,避免自己产生的杂音影响判断,然后一点一点地往喊叫声传来的方向靠近,靠近到模模糊糊的对白渐渐变得可以辨别。
那是个情绪高昂而导致略为破音的男性嗓音。
“————这——也是吗!可恶的勇者!”
勇者!
正中红心的词汇使小诗的心跳加快一拍。
位置相当接近,可能就在眼前这堆一层楼高的废弃建材之后。废弃建材堆积得相当随意,小诗找了一个够大的空隙钻了进去——发育不良的身材现在反倒成为了优势——如果发生崩塌可能会有被活埋的风险,但小诗心理迫切的兴奋使她忽略了这份风险。
躲在废弃建材堆内,小诗透过缝隙看见了另一侧的影像。尽管碍于视野的限制,她能够看见的只有其中一方。
——从身材来看可能是名男性,客套来说也称不上是整洁,不管是胡乱披散的长发、布满污渍的西式礼服、或是鲜血染红的手臂,都让一般的女高中生从生理上感到厌恶、不愿靠近。
但是小诗却目不转睛的直盯着。对非日常的追求当然是其中一个因素,然而更重要的是、小诗她感觉到了违和感,为了将正体不明的违和感描绘清楚,她全神贯注地观察著男子。
然后她发现了答案。乍看之下脏污的服装,不过只是沾染了灰尘,以为是污渍的斑点,其实是布料不够精致而产生的色彩落差,还有剪裁——原本还以为男子穿的是设计比较奇特的正装,在考虑到布料的状态后,小诗突然明白了,那只不过是往前了两三百年左右的复古设计,仿佛大革命时代的群像画的一员。
更进一步来说,在小诗梦中比较有身分地位的人,差不多就是这身打扮。
“不是梦————”
小诗发出了不像样的呻吟。
朝思暮想的事情终于呈现在自己的眼前,然而、小诗却陷入了是否应感到欣喜的困惑。
于此同时,小诗所窥伺的场景并不会为了她而停止进展。
“将我族人逼迫到如此境地,你难道心里就没有一丝羞愧吗!”
男子对着前方大声指责。由于视角刚好被紧密堆积的废弃建材挡住,从小诗的位置无法看见与男子对峙的对象,对方的回应也因为物理阻隔而无法听见,以至于男子看上去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仿佛男子是名对着空气咆啸的狂人。
“谕旨?哼!还真好意思拿浑沌时代的迷信来自圆其说啊!”
难以理解的内容。
至少也得观察到另一个人才可能了解全貌。小诗尝试着调整自己的位置,然而废弃建材堆内的空间相当有限,原本就是以一种岌岌可危的平衡架著,小诗在动作时不慎撞到了一根木材,经过一连串机械反应后,远方传来了崩塌的声音。
男子望向崩塌的位置。从角度上来看,也可能会发现躲在建材堆里的小诗。
小诗两手紧紧摀住嘴巴,憋住气息一动也不敢动。
幸好男子把崩塌当作自然因素导致,没有太过在意,没有让小诗挑战她的肺活量极限。
“哼,与受到招待的勇者不同,看来这个世界并不欢迎我的到来啊!”
“喔喔?这可真不像刚见面就废掉我惯用手的人会说的话呢。”
“我就接受你的赔礼吧——但可别误会了,你犯下的罪不会因此就一笔勾销!”
又唱了一阵子的独角戏后,男子似乎与‘勇者’达成了些许共识,他往河岸的另一端离开,灵敏的步伐简直不像手上受的重伤的样子。同时,看不见的另一端也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渐去渐远、一下子就变小到无法听见。河岸上恢复了自然的寂静。
小诗不敢大意,继续在建材堆中等待了一阵子,确定任一方都没有返回之后,才开始循着进来的路线脱离建材堆。
接着、她会发现由于崩塌的影响,原本刚好可以钻进来的缝隙,如今已经越过了刚好的界线,小诗必须奋力挤压身体才能勉强钻过,没有牵动新的崩塌导致活埋实属万幸,尽管如此、身上免不了产生大大小小的擦伤,制服也被割得破破烂烂,客观上来看待,十个人有十个惠认为她受到了侵犯。
因此回到家中后理所当然的掀起了一番骚动,以及伴随而来的责骂及惩罚,话虽如此,只要不涉及生命上的损失,都只是年少青涩时的一小段插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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