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相遇的那一刻，是在某个有些阴郁的冬日早晨。
我所居住的城市，是个终日垄罩在弥漫煤烟中的工业都市。
空气中总是散发著此地特有的焦味。那是附近工业区的工厂镇日排放著的不知名废气
，从高高竖起的烟囱口有如火山爆发般奔腾直上云霄，再和灰色的天空缓缓融为一体。
想到这点就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用手掩住口鼻，丝毫无法掩饰脸上的不耐。
或许，纯粹只是觉得待会要做的事情稍嫌麻烦罢了。
但为了迎接新工作的到来，像我这种向来习惯独来独往、感情经历如同一张白纸的无
趣男人，也不得不特地出来一趟。
再加上父亲主动提出要帮我出一半的费用，这让我完全失去了拒绝的理由。
今天，我是来挑选“老婆”的。
这年头随着房价水涨船高，“拥有老婆”已经渐渐超越“拥有自己的房子”，成为年
轻人最崇高的梦想。
养老婆可不便宜，没存多少钱，应该谨慎思考……
长辈们时常这样谆谆告诫，但很少有人听得进去。
注重在交际圈中的地位，更甚实用性──
反正只要有钱，娶个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问题──
随着价值观的崩坏，怀抱这类堕落想法的年轻人只增不减。
我没有这样的念头。
并不是我比这些人清高，单纯只是我很穷罢了。
自从被公司资遣后，我已经将近半年没有收入，存款也早就所剩无几。
透过父亲的人脉，我总算取得了新的工作，结束掉这种窘迫的状况；但这项工作，却
非得需要一名老婆帮忙不可。
老婆啊……
我对老婆实在没有什么概念，顶多只知道参考那些网络上的文章，看那些自称专家的
网友如何去评论女孩们的外表和身材而已。
除了电视和网络外，毫无获取经验的管道。
没办法。
要求这样的我马上挑选一名老婆，实在太过强人所难。
想到这里，我便开始觉得头疼－－也或许只是因为吸进太多废气的缘故。
现在，我和同行的父亲以及大哥正站在市区一处雄伟的建筑外头。
建筑的外观有如巨大的仓库，内部的装潢却像大型购物商场。对外的成排落地窗让里
头一览无遗，可以清楚见到里面有许多年轻的少女。
这间商场，便是尚未出嫁的少女们供人观赏、挑选的场所。
我从没踏足过这样的地方。
街道两旁路树上头的枝叶稀稀疏疏，展现出冬天特有的寂寥感；相较之下，这栋建筑
就得过于气派华丽了点，里头耀眼的照明更让我有些目眩。
“在做什么？快点进去。”
同行的父亲站在门口催促著，而大哥早就先一步进入建筑内。
于是，我只能硬著头皮跟了上去。
室内的空间意外宽广。我想应该是因为将数层楼板打通的缘故，只要一抬头，便能望
见商场顶部的天花板。
衣着华美的少女们沐浴于大厅柔和的灯光下并列伫立。她们看起来不过才十多岁，也
就是差不多在国、高中生的年纪。
像是在欣赏美术馆中的艺术品那样，人们不时在这些少女的身旁停下脚步，并品头论
足一番；但她们依旧双眸紧闭，像是一尊尊雕像般动也不动，让人不禁怀疑她们是否还活
著。
站在最前头的那位少女留着漆黑鲍伯头，身穿深黑露肩连身短裙，裙摆下的双腿修长
而结实。在她后腰处挂著两个镀银的饰品，图样分别是银色的字母“Ｅ”，以及一个几何
图形交叠的图案。丰满的胸部在少女略显窄小的衣物压迫下，像是随时会挣脱束缚蹦跳而
出。
“哇，好大的奶喔！果然有Ｅ耶。”
厚脸皮的大哥凑到少女的胸口仔细端详，让我想尽可能地远离他。
就算早就拥有一名老婆，大哥仍然对于这些少女表现出高度的兴趣……或许，是因为
他心里嫌弃老婆年纪太大的缘故。
“这妹的脸也蛮好看的咧。”
“欢迎欢迎！”
见大哥兴味盎然地凑近自家的“商品”，一名穿着整齐衬衫的平头青年快步靠近。看
他的年纪可能跟我差不多……可能甚至更小些？想必是商场内负责处理仲介事务的业务员
吧。
尽管如此，他应已是个经验老道的员工，知道如何“礼貌性地”让顾客自制。大哥看
到那业务员走来，也稍微远离少女，收敛起淫邪的神色。
“请问三位也是来挑选老婆的吧？”青年业务员面带制式微笑：“有什么地方需要我
为您服务呢？”
“有没有哪个女孩适合他的？”
父亲指着我率先开口，强调：
“是工作要用的。”
“贵公子工作要用……是通勤吗？”
“嗯。”
寡言的父亲示意我主动跟对方交流：
“喂，去看看你喜欢哪个。”
“这种事怎么样都好吧？”
我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们，心不在焉地回应。
“我说，现在这些妹有没有在优惠或折扣的？”
大哥接着开口询问－－他虽然看似随便，对于这方面的知识却比我懂得多。
“优惠？当然有啊，这边这位就是。”
平头业务员指著刚才大哥凑近去看的少女。
“这位卡蜜里不仅胸部大，运动能力也很优秀。目前由于是过年前，我们正在促销期
间，除了价格方面的折扣，还会附送一些最新的配备给您……”
太贵了。
我看一眼标价，就知道这个老婆不是我能轻易负担得起的。
即使父亲事先有说要出一半的钱，我想他也不会轻易同意吧。
我偷瞄父亲，显然他也认为这种价位的老婆对我来说还太早了。
“感觉是很不错啦。”
大哥再度开始对名叫卡蜜里的少女上下其手，甚至还摸了把她的翘臀：
“那个啊，她可以试用吗？”
“您是说试用？当然可以！请您到她面前来。顺便介绍一下，这版的卡蜜里已经改采
最新式的感应式启动，就像这样……”
业务员轻拍卡蜜里的肩膀，卡蜜里立即做出反应；她将双眼微微睁开并露出锐利的目
光，让我着实吃了一惊。
‘请放松，少爷。’
少女的声音既轻且柔，但比想像中来得低沉。她跨步向前，将大哥庞大的身躯一把抱
起。虽然大哥是个重逾百公斤的大胖子，但卡蜜里抱着他却似乎毫不费力。
“哦哦！挺舒适的嘛。”大哥高声称赞。
“是啊，卡蜜里就是标榜舒适又有力，很多顾客都相当满意……”
“弟你也来试试啊。”
回到地面后，大哥还意犹未尽地掐捏卡蜜里的手臂和脸蛋。
“不……不用了。”一股呕吐感涌上心头。
大哥耸耸肩，又将卡蜜里的裙摆大大掀起，低头去看她的裙底风光。
我看着平头业务员继续卖力跟大哥推销，而大哥则是像遇见新朋友那样和对方展开漫
无边际的闲聊。在对话中大哥有意无意地暗示能否给予更多折扣和优惠，而业务员则是一
一婉拒。大哥甚至还要求让卡蜜里载他出去绕一圈，不过却被回以苦笑：
“抱歉，客人。至少也得付订金确定要娶她后，才能‘试乘’喔。”
“我知道啦，这是业界的规矩嘛。”
两人展开的价格攻防战如火如荼，彼此间不停尝试摸清对方的底限。
确实，虽然身为门外汉的我也心知肚明，这位卡蜜里拥有相当优秀的身体条件。
但是……
“不行啊不行！实在太贵了啦。”
离开商场后，一脸意犹未尽的大哥，嘴里吐出再实际不过的抱怨。
“我猜他们可能没办法再把价格压得更低了。还说是过年前优惠呢，年后肯定又会换
一批新的。”
“不过‘丰口’家族出身的，已经算是价格最低的了。”父亲说。
“那要找‘本多’的喔？但他们今年推出来的人，都没有特别出色的耶。”
“不然就只好找韩国的了。”
“我才不要，那我宁愿选‘小库帕’。”
“那是你弟要娶，又不是你。”
父亲和大哥在路上继续热烈讨论著，而我根本无力参与其中。
我只感到头晕。
刚刚那商场内的氛围，简直和网络小说中异世界常见的奴隶市场如出一辙。
想到人们就像是在挑选奴隶那样评估自己未来的老婆，就让我莫名地不舒服。
－－或许纯粹是灯光太耀眼的缘故。
“这样的话，只能选‘二手’的了。”
从父兄两人的讨论中，忽然迸出一个熟悉的字眼。
“‘二手’？我是无所谓啦，反正是弟弟要用的。”
“二手”……
即使再怎么心不在焉，这个词我依然无法装作没听见。
只因“二手”对某些人来说，相当于是禁语般的存在。
他们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接受过其他男人的女孩。
据说曾经有个以女性土地神为女主角的知名漫画，人气曾一度高到得以拍成动画，却
因为描绘了女主角怀孕的姿态来形容孕育土地上的生命，而遭到偏激读者剧烈的反弹。甚
至，还将撕毁的漫画寄到了作者家中。
“中古”、“婊子”、“贱货”……
网络上充斥着各式各样更加难听的蔑称。
就算不是明著摆出厌恶的态度，但娶了离过婚的老婆，通常会被同样已婚的人们在心
里划分到比较低贱的那一边。
就算我对老婆是怎样的人没什么特别意见，但要是我娶了这样的老婆，会不会遭到别
人以轻蔑的眼光看待？
这使我开始犹豫。
我可以接受这样的女孩，成为我的老婆吗？
心中忐忑不安，难以言喻的感情填满我的思绪。
或许多少有些受到舆论影响，但我始终认为我应该是可以的……
应该？
当我回过神时，我已经跟着父亲来到邻近的一处“二手妻”商场。
“二手妻”……真是个相当贴切的字眼。
意思就是已经和别人结过婚，却又因故离婚而来到这里的女孩。
我心烦意乱，决定先观察商场的外观让情绪平复。
这座商场远比刚才的商场来得小，没有典雅雄伟的外观也没有璀璨绚丽的灯光照明。
这里有的，只是同样静待出嫁的女孩。
她们的年纪明显比那豪华商场的少女来得大，有些看上去至少有二十多岁，甚至已超
过三十岁；这些女子在狭窄的商场中并肩站着，几乎没有任何伸展的空间。
“这是没营业的意思喔？”
大哥伸手想拉扯围绕在商场外圈的铁链，但意识到旁边装着红外线警报气候，又缩回
了手臂。这铁链明显是不让外人任意进出用的。
这时，商场内便有一名略显福态的男人急急忙忙地跑向我们。
“欢迎、欢迎！不好意思，我们才刚要开始营业……”
男人－－这间商场的业务员擦著汗向我们陪礼。
“这里面有没有适合我家小孩的？”
和刚才一样，父亲再度指向我：
“他第一次娶老婆，所以要好上手的那种。工作要用的。”
“哦，哦。”业务员点头表示明白，“会时常外出吗？”
“就是用来代步的啦。”大哥接着说。
“那么，跟您介绍这位如何？”
业务员领着我们来到一名女孩面前。
然后，我的目光便无法再从她身上移开半点。
那是个比周遭的女性还要小一些的少女－－不论是年龄还是体型。
栗色短发的少女穿着雪白的连身裙，浏海修得整整齐齐，像是陷入沉睡那样安静地站
著。她胸部并不特别丰满，身高也不算高，长相也顶多只有到清秀的程度，和美艳或高雅
之类的形容词更搆不着边。
但是，我的目光依然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半点。
一道光芒霎时划开晦暗天空，穿透商场破损的遮阳板缝隙，照耀在这名少女身上，再
为她披上一层金色薄纱。连身裙转瞬化作再美丽不过的新娘礼服，远方祝福之钟隆隆响起
，少女带着幸福的甜笑，在红毯的彼端等待着我。
我再度感到目眩。
眨眨眼，眼前景象却一切如常，少女仍是一身白裙，毫无动静。
这究竟是梦境？还是幻觉？
我被刚才那眼中的画面迷惑，迟迟无法动弹。
“她是‘薇欧丝’。”
业务员的声音，总算让我完全回到了现实。
“‘丰口薇欧丝’──正如你们所听见的，她是货真价实的丰口家出身的女孩，拥有
丰口家的血统证明文件可以佐证。”
“怎么会这么年轻就成为‘二手妻’？”父亲有些诧异：“她是不是出过什么事？”
父亲的担忧是有理由的。
身为人们的“工具”，老婆们不仅提供了“便利性”，也存在着“危险性”。
从少女的外表完全无法想像，她们实际上拥有远超出人类的体质和运动能力。
因此，因为不谨慎而导致老婆酿祸的“意外”可说是相当常见。
这种“意外”，可以轻易夺去一个人的性命。
“哦，请不用担心这点。薇欧丝只是因为前任丈夫急着想换新老婆，却又不想同时养
两个老婆，所以才把她卖到我们这里。看里程记录就知道，她还没怎么被碰过呢。”
业务员态度诚恳地解释：
“您可以仔细看，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如果真的出过什么事，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
完整。”
“嗯。”
父亲颔首，接着又转向我：
“喂，是你要娶的吧？快上去试用看看。”
还不等我做出反应，大哥便抢著挪动肥胖的身躯，挤进形如模特儿假人站立著的“二
手妻”们里头，来到薇欧丝身边。
“弟肯定懒得动了啦！他不试就给我试。”
他把右手搭在薇欧丝裸露的肩上，让我没来由地一阵恼火。
“走开！”我用力上前扯开大哥：“谁准你乱摸的？”
“干麻那么不爽啊？也不是你的东西，摸一下会掉块肉哦？”
大概是瞧见我愤怒的神情，大哥悻悻然地离开薇欧丝，将目标改为其他看起来还算年
轻的女孩。
“客人，您想让她动起来吗？”业务员问。
“嗯。”
那业务员点头，从口袋中取出一把钥匙，刺入薇欧丝的后颈，扭转。
然后──
‘您好，小女是丰口薇欧丝，很荣幸能够为您服务。’
少女睁开双眸，从口中泄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那是足以洗涤、沉淀我混浊心灵的，天籁般的声音。
世界就像在这一刻静止了。
“那么就按照惯例，请客人来这边，测试一下薇欧丝的负重能力。”
“……”
好不容易稍微克服紧张感，我深吸口气、缓慢地挪动脚步，走到薇欧丝面前。
‘请放松，少爷。’
薇欧丝俯下身，伸出双臂。
即使和卡蜜里说出同样的话语，在我耳里却是截然不同。
我将身体交给薇欧丝，让她将我抱离地面。
即使只有用手环过薇欧丝颈部做为固定，在薇欧丝臂弯中的我，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感。
就算这时候才察觉她身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我竟也不会因此感到嫌恶。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嘛。”父亲看着我们开口。
“对啊，您别看薇欧丝比较瘦小，胸部也不是很雄伟，但她的速度可是相当惊人的，
力气也不会比较弱。”
业务员笑着说：
“不瞒您说，薇欧丝的前任丈夫和我算是同行。”
“业务？”
“是啊，不过是比较需要往外跑的那种。光是一个月内，就让薇欧丝跑了一千多公里
呢。”
“但一千多公里，以二手的标准来说也不算多。”
“就是说啊。所以我必须强烈推荐您薇欧丝就是这个原因，目前没有一位比她更年轻
的，而且像这么年轻的也很罕见……”
两人吱吱喳喳的谈话声让我无法安稳地享受在薇欧丝怀抱里的感觉，于是我轻声对薇
欧丝说：
“好了，放我下来。”
‘好──’
话音戛然而止。
薇欧丝忽地垂下头去，双手也失去力气，让我屁股着地地跌了一大跤。
“哇！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太久没有让她动了。”
业务员赶紧扶起我，连连道歉：
“真对不起啊这位客人，薇欧丝可能暂时没办法让您试用啦。如果您有疑虑的话，也
许可以改试别位──”
“就她。”
业务员带点诧异地张开嘴，而我则是以坚定的口吻再次强调：
“我就只要她。”
冥冥中有条命运的线绳，指引我来到位于另一端的薇欧丝身边。
我的老婆，不会有第二个人选。
这就是，我与我的二手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