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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郑有杰
我跟基隆的缘分很特殊。几年前我参加舞台剧《时光の手箱:我的阿爸和卡桑》的演出,
饰演的正是基隆颜家的颜惠民先生。我为了饰演这个角色,读了不少跟基隆相关的书籍,
也实地走访几个颜惠民曾经踏足的地方。而在我饰演颜惠民的那段日子里,在我心中,基
隆就是我的故乡。
然而后来在写《亲爱的房客》的剧本时,原本并没有刻意将故事背景设定在基隆。最后会
把场景设定在基隆,纯粹是因为在写剧本的过程中,一个难以用理性说明的经验。
那时候剧本已经写1年半了,期间数度遭遇重大变化必须不断改写。然而辅导金的期限在
即,再不拍就不用拍了。但无论我怎么修改,就是写不出让自己和监制感到满意的版本。
于是有天我就坐上台铁区间车写剧本(我卡关的时候喜欢坐在火车上写剧本,个人怪癖)
。结果这一坐,就坐到了终点站基隆。车厢内在广播赶人,看看笔电上的剧本,还是没有
什么进度。
我一个人很有事地坐在基隆港边,那时候真的是感觉自己走到山穷水尽了,但现实状况又
让我退无可退。只恨自己怎么那么没用,都已经3个孩子的爸了,还让自己走到这般绝境
!
旁边路过的人开始对我投以担忧的眼光,可能是怕我就这样跳下去吧!后来我瞥见山坡上
的“KEELUNG”地标,心想看过它那么多次,却从来没上去过,就没多想什么往那个方向
信步走去。
走过沿着山坡而盖的老房子之间那蜿蜒的小路,心里已经没在想剧本了。甚至开始胡思乱
想:今天晚上就这样不要回家算了,干脆隐姓埋名在基隆躲起来……
傍晚时走到地标公园,一个人呆坐在那边好久好久,看着海港中的船进进出出的,看着整
个基隆市的灯光渐渐亮起,忽然发现自己热泪盈匡。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清楚地感觉到父
亲的存在,也许是联想到他曾经也数度遭遇绝境,当时他背负的还不只自己的家庭,还有
许多员工的家庭,我都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面对这种绝境,怎么坚持下来的?他从来没有
跟我提过,我也不曾问过他。但现在好像终于懂他的心情了。
我就这样坐在那边好好哭了一回,哭到夜色都黑了,周围开始双双对对的人多起来,我开
始又被投以担忧的眼光,才离开那里走下山。
说也奇怪,就在走下山经过蜿蜒小巷的过程中,忽然有个念头:如果故事背景是设定在基
隆呢?设定林健一原本是个四处漂泊的人,就像那些船一样,然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
靠岸的港,一个回得去的地方……反正都已经走到绝境了,就这样改看看吧!
于是后来的版本,《亲爱的房客》就开始设定成背景是在基隆。然后奇妙的是,很多事情
就开始通了。我似乎就在那些沿着山坡而盖的老房子、纵横市区的运河、辽阔的港湾、进
出的船只、耸立的起重机的画面中,找到了林健一与“家”的关联;也越来越清楚阿嬷的
角色周秀玉的设定(而且后来最令我惊讶的巧合是:饰演周秀玉的陈淑芳阿姨还真的是基
隆人!),整个故事中的人物、空间、情感、以及对于“家”的想像,都在我脑中活灵活
现起来。
剧本也就这样越写越顺,最后终于赶上可以在辅导金期限前摄制完成的进度,剧组也开始
在基隆找景了。然后奇妙的是,许多原本我单凭想像而写的空间,都真的存在于基隆。例
如我们从主场景的老房子往外看过去,还真的有一栋“海景第一排”的新建案;健一骑车
经过的那条时暗时明的小路……
勘景期间还发生另一个巧合:就在我们寻找林健一与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王悠宇争吵的场
景时,找到了微笑港湾。我那时心里就在想“父子争吵”这一件事,想到很小的时候,我
对于父亲最大的不谅解。因为我一直觉得出身在日本神户的他,似乎比较认同自己是日本
人而不是台湾人;这对于出身台湾的我来说很不能谅解,所以年幼的我经常因为这件事情
与他起冲突,也埋下了父子之间一直到最后都无法化解的心结。而正当我在回忆这些童年
往事的时候,赫然发现脚下的几个字,让我惊了一下:“日本神户 KOBE >1,674KM”那
时候我不禁仰头对着天上的父亲笑出来:您当初都愿意放弃神户舒适的生活,选择回到陌
生的故乡台湾来成家立业了,我怎么还能质疑您!
那就像年幼的王悠宇质疑林健一收养他的动机一样。林健一之所以会在王悠宇身边,做出
种种行为,都是因为爱着这孩子;然而当自己被孩子质疑时,虽然伤心,可是仍旧会包容
他,期望有一天悠宇能谅解。然而那个谅解总是迟了一步,往往要等到人都不在身边了才
会到来。
剧中的小孩王悠宇,就是透过结局的一首歌来表达对于两个父亲的谅解;而我自己的谅解
呢?可能就是透过《亲爱的房客》这部电影本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