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一年过去了(茶)
大家好，这是我写很慢的四国遍路笔记。
图文部落格版本：http://littlejump.blogspot.tw/2017/02/day06.html
嘿，亲爱的跳：
见信平安，我想你此刻是好好的，所以，写了这封信给你。
出发之前你就听闻过难所烧山寺的大名，也因此你做好了准备，悠闲的走完了烧山
寺山径这趟旅程。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在上烧山寺前一天，你为了赶路耗尽了体力。在
烧山寺的后一天，你在雨中用尽了精神。
换言之，虽然烧山寺于你而言称不上难所，但造访烧山寺的前后两天，你却经历了
身、心两者的关卡。
记得吗？一直以来，你是怎么思考安全这件事情的？
“感觉自己安全的那个瞬间，就是危险。”
我把这句你说过很多次的话写在这里，让你能够好好重新咀嚼，再一次的细细品味
。
这一天你走过了许多寺院，离开烧山寺之后，进入德岛市区，每一个寺院的距离都
那么近，近到就算寺院之间有状况良好的遍路小屋或者休憩所，停下来也显得不合理的
程度。
第十三番大日寺，你在凌晨四点半因为听见窗帘打开的声音醒来，最后选在钟声响
起的凌晨六点开始收拾帐棚；你的这一天，就在僧侣的诵经声里开始了。
俯首参拜，与遍路者交谈。寺院的女僧好奇你的来历，在拼拼凑凑的交谈中，你们
交换了彼此的讯息，知道妳来自台湾，她好奇的问起不久前落在台湾的雪，对于德岛来
说，那也是一场罕见的大雪，路面冰封，交通混乱。
“YuGi。”她反复了很多次，指著天空，比出很冷的身体姿势，直到你终于搞懂，
这个单词就是雪的意思。
谢别僧侣，在整装打包的时候，收下了另外一位遍路者得知你一路野宿之后赠送的
暖暖包，早上八点半，你穿过山门，回身深深一揖，启程往下一番寺院走去。
虽然花了一整天的时光才抵达，然而你与大日寺的缘份，就像你跟烧山寺的缘份一
样，一眠之后，就得告别。
在路上，天阴，无雨，你行过休眠的冬田，对着道中供奉的地藏像致上敬意，踏足
难以区分方向的桥梁，反复的确认地图与指标，才找到了前往下一番寺院的路途。
走过小巷，看过水池，朝着小小的丘陵走近时，一台闪闪发亮的暴走卡车停放在路
旁，你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想像著这台有够台的霸气卡车，行走在夜路里的神奇
模样。
莫非是GTO的卡车？
告别像是要站立起来的神祕卡车，告别路旁遇见的小小神社，湖在你眼前展开，候
鸟滑过水面，宁静的气息在裸露的阶梯之前平静了你。
人生即遍路。
你站在石碑之前跟着复诵了一次，早上九点十分，你抵达了四国第十四番常乐寺，
著名的流水岩之庭。
爬上阶梯踏进庭院，你卸下背包，在这个不太典型的寺院漫游著；一只站立在树梢
的猫吸引了你的注意力，几个遍路者的背包跟你一样放在椅子上，远远的看得到他们参
拜的身影。
披上白衣，拿出参拜手册，你依序在大师堂与本堂前诵念心经，投下纳扎完成参拜
。这时，方才早你一步完成参拜的大叔们过来攀谈，好奇你唸的心经为什么跟他们不一
样？
夹杂着简易英文与残破日文与不小心溜出口的中文，你尝试着说明，这本日文遍路
导览手册上的心经，书写的就是繁体中文字，所以你可以毫无障碍的阅读并且唸诵它；
然而，传入日本的心经约莫是唐朝时期，当时的古汉语发音方式，跟现在你惯用的北京
汉语发音方式应该有相当大的落差，唸起来应该是更接近闽南语那样的腔调。
你试着用别脚的闽南语唸了两句，听起来的腔调果然就跟阿伯们唸诵的较为接近了
。
告别了啧啧称奇的大叔们，你回到背包处，从枝头上跳落下来的猫咪亲暱的靠了过
来，蹭着你的脚边，你蹲低下来，抚摸著猫咪，看他在你脚边翻滚，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
这一刻的宁静，几乎就是永恒。
猫咪打着喷涕翻身而起时，你回到背包处找出纳经轴，进入暖呼呼的纳经所里纳经
。
交出纳经轴，看着卷轴在僧侣手中展开，压下纸镇，然后猫咪一个纵身，从地面跃
上桌面，不偏不倚的落在纳经轴上，把你们都吓了一大跳。
僧侣惊呼著，把猫咪抱起来，连连道歉，转身抱着猫咪进屋内去了。过了一会儿才
走出来，带着歉意跟你说了一大串话，然后重新镇定的坐下，提笔，书写下你这段旅程
的印记。
朱红印泥，飞舞的墨迹，一直到纳经轴上的草书干涸，收卷起纳经轴，你都没有再
见到这只被寺院豢养的猫。
风渐渐冷了，你背起背包，继续踏上旅途。
从黄本遍路地图上看起来，第十五番国分寺就在短短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这一路很
短，短到你无暇踏入路过的八幡寺，也不愿意造访看似神祕的十四番奥之院。鸟居与阶
梯都成为过路的风景。
地面的石柱，电线杆上的标记，居家围墙上的告示牌，你穿过小巷，走过岔路，看
著田园风景出现又被房舍掩没，不过短短的十五分钟之后，你就在道路的尽头遇见了矗
立的国分寺山门。
四国遍路第十五番，药王山 国分寺。
和前一个遍布岩石的寺院不同，国分寺的寺院庭院是细沙与砾石，在阴天的时候踩
起来颇为舒适；从告示牌上的说明看来，这间寺院已是重建过后的残迹，原本的国分寺
规模更大，但那已经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千年以前，你在哪儿？这里依然是遍路者的道途吗？
空荡的寺院，结束参拜与纳经之后的你没有久留，轻快的启程往下一所寺院走去。
前往下一番寺院的路途，从跟着水圳移动开始。
你对水一直都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从很小的时候，你就会在田边的水圳里玩耍，让
双脚踩入冰凉沁骨的水里，徒手捞起沟渠里的小鱼与田螺。
你放慢了速度，用比在寺院里还轻盈的步伐移动着，渠水蜿蜒前流，清澈的像是童
年的梦境；方才拜访过的寺院很快的被你抛诸脑后，以致于一年之后的你看着照片，陌
生得像是不曾走访过那儿似的。
溪水流过宽敞的水圳，进入细窄的沟渠，穿过小镇的道路，进入田里，一点一点的
渗透进去土壤深处，也许一点一滴的渗补地下水，或者被蔬菜的根系吸收捕捉，送上叶
片随着气孔蒸散进入天空。你跟随看得见与看不见得水，步履也跟着蜿蜒曲折了起来。
告别太早相遇无缘的圆顶蒙古包式的无料休憩所，穿过宽阔的道路，你追逐的石碑
的古老指引，直到光耀山千手院，四国第十六番观音寺出现在你面前。
跟前一番寺院神似，观音寺也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小寺院，你沉浸在旅途的平静里，
无需改变状态，鱼贯的披上白衣，踏上阶梯，朗诵心经，平静得像是这就是你熟稔多年
的日常一般。
诵毕，在纳经所展开卷轴，让僧侣刻写过千万遍的字迹落在你的棉纸上，标注着你
前行的痕迹。
然后启程，往下一站走去。
离开观音寺不远处，路旁就有一个小小的遍路接待所，你才停步看了一眼，就被屋
主热情的邀约你入内小憩。
遍路上存在着各式各样得接待文化，像这样的休憩所也是其中一种。你递出了保温
瓶请屋主帮忙装满了水，一小块饼干、一杯咖啡，一小段用破烂的英文沟通的交谈，屋
主领着你去看她张贴在墙上过去遍路者们留下来的纳札，指著其中一张书写着中文的告
诉你：“Taiwan！”
你靠近细看，纳札上书写着一个你在脸书四国遍路分享会里面见过的名字：“苏丽
春”。
难以言喻的神奇感受涌上心头，在你之前，有很多很多的人走过这条路，然而知道
跟真正的看见前人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还是非常不一样的感受。
无法说明为什么，但就是这样短短的一则来自自己国家的人们留下来的痕迹，让你
莫名的感觉：心定了。
一步一步的走着，就会踏过之前那些人们留下来的痕迹，看见线索，在巨大的地图
上相遇，重逢。
第十七番寺院井户寺，在距离这里不到一个小时的地方。
今天的五所寺院散布在方圆十公里之内，短短的一个早上到下午，就完成了五所寺
院的参拜纳经，和前两天相比，有种恍然隔世的奇异感受。
参拜完井户寺，你悠闲的在长椅上休息，翻看地图本，评估剩下来的时间该往哪儿
去；今天的旅程大约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你得穿过庞大的德岛市区，在十七公里之后
才能抵达下一番寺院。无论怎么计算，这都是一趟无法在今天完成的旅程。
翻看地图查看资料之际，一台自行车从不远的寺院门口骑了过来。
一个女士停好自行车，四处张望了一下，朝你走了过来，热切的跟你打了招呼；你笑
了起来，开始尝试着用破烂的英文回应她。
短暂的沟通之后，你讶异的弄清楚了她的来意；她自备了用保温瓶装好的热咖啡，
招待了你一杯咖啡，一些饼干，然后在取得你的同意之后，蹲下来按摩你的双脚小腿。
你其实吃了一惊，但也没有足够的沟通能力说明你不太需要，就在一种有点却之不
恭的情况下，侷促不安的坐着让她帮你按摩小腿。
她倒是很吃惊你的小腿并不太僵硬，说了一串你听不懂但能够明白的话，片刻之后
，你谢过她的接待服务，喝完了咖啡，目送着她拎着保温瓶再去拜访其他遍路者。
出发之前你就从小欧的书上知道，遍路道上存在着接待的文化，有时候是茶水，有
时候是金钱膳食住宿，但你还真没想过，会有按摩这样的接待存在。
四国的人们相信，遍路者是为了这世界的人们而走的，接待遍路者，同时存在着感
谢与做功德的意味，像是对遍路者送上祝福，让遍路者带着这些祝福一起完成这趟巡礼
。
“带着我的心意一起巡礼吧！”就像是在这么说似的，很美的接待文化，不是吗？
离开井户寺，你往德岛市区漫游而去。
从行前朋友分享的情报得知，德岛市区里有免费接待的温泉浴场；另外，遍路地图
上也标记着浴场附近有眉山遍路小屋，一切看起来很完美，起码，在抵达小屋之前你都
是这么想的。
穿过河床，走过小镇蜿蜒的巷弄，你巧遇了一间浴场但心系著免费温泉，小路里隐
藏着古老的房舍，像是历史从未曾转动过。过去只在漫画里认识过的纹章店，花样鲜艳
的和服橱窗，跳舞教室（你好想进去跳上一场）。
你在佐古川河畔放上几张椅子的休憩所休息，满心期待不久之后的扎营；直到你发
现，所谓的眉山遍路小屋，只是德岛阿波会馆门口广场的一个凉亭为止。
举目四望，这广场开阔宽敞，人来人往，完全不像是个可以扎营的环境。
你真是无比绝望。
你爬上旁边半山腰的天神社，漫无目标的参拜了眉山姬宫神社，求姻缘，但你需要
的是扎营点。
Google Map找到的附近空地，是墓园；公园看起来小小的，完全不像是有低调的地
方可以扎营的感觉。你绕了一圈，最后终于死心的承认，这里不会有可以扎营的地方。
那么，先去泡个温泉吧！
十分钟之后，门口挂著“机械维修中，停止营业”的新町温泉，给了你最后一击。
情况越来越不乐观，预定的扎营点不理想，想泡的温泉点没有营业，你在路旁停下
来查看地图资讯，反复的比对黄本地图与google map，在直接前往下一番寺院扎营与在
市区内另觅温泉点两个选项之间游移不定。
十八番寺院恩山寺距离目前的所在地约莫十公里左右，透过google map查询得知，
中间散落着其实数量不算少的温泉，你仔细的查看资讯，最后选定了离你距离最近的一
间温泉，开始大踏步的穿过市区，往温泉走去。
无疑的，德岛市区很热闹，也许是你上路以来遇见过最繁华的城市了。
你穿过商店街，经过通往车站的路口，穿过人群，跟随着google map的小蓝点核对
前进的方向。经过了几天沉浸在山里大块田边的风景，你没有想要停留在城市里的欲望
。
也或者是只是因为，背着大大的登山背包的你，感觉自己在这个城市里分外的格格
不入。
也因此，你几乎是马不停蹄的移动，在天色渐渐暗去的逢魔时刻，你终于抵达你重
新找到的目标：はてい温泉。
虽然说是温泉，但以规模来说，这一间はてい温泉其实比较像是社区中的浴场，你
把大背包放在休息区的角落，进入浴场内洗涤一身的疲惫；小小的浴场，热水池、冷水
池、烤箱一应俱全。你慢悠悠洗去满身尘埃，让自己好好的在热水里松弛下来，暂时不
去管扎营地，不去想这一天多出来的漫长行程。
在温泉里，一切都要放下。
恍惚间，你像是明了了些什么，然而那也不重要了。此时此刻，唯有专注在自己的
呼吸跟放松上，才是一切。
离开温泉，已然夜幕低垂。
温泉的巷口就有一间自助洗衣店，你顺着自己泡完温泉的慵懒气息，走进洗衣店里
打理自己背包里待洗的衣物。
你在这边跟同样在等待的旅人交谈，住在香川84番屋岛寺附近的十河圭佑，来到德
岛参加棒球比赛，今晚就要返回香川去。你们交换了联络资讯，约好了当你走到香川，
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再碰面吃顿饭。这场意外的际遇让你的心情整个愉快了起来，就连被
洗衣粉贩卖机吃掉了30元也不介意了。
整备完毕，再次踏上路途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你一路穿过车水马龙的德岛市区，沿着夜深却依然车来车往的国道55号前进，跟前
几天夜里的宁静相比，今晚无疑是穿梭在扰攘的人间星河之中。
到处是林立的大型商店，这是个喧闹不夜的城市，看不见空地，找不到森林，沿路
都看不见可能可以扎营休息的地点。你走着，走着，眼看似乎抵达18番之前都不会有能
够过夜的地方，你决定先找一间餐厅，让自己休息之后再好好前进。
于是你走进了路旁的连锁餐厅すき家，再一次放自己好好的吃饭休息。
好好的吃了一顿饭，借着餐厅的插座充电、书写笔记，你甚至还趴在桌上小睡了一
会儿，直到感觉自己可以继续上路了，才收拾细软，继续往恩山寺走去。
夜幕渐深，长路漫漫，你庆幸著自己泡过了温泉也饱食了一餐，得以换取了还算充
裕的夜行体力。路比预期要来的远，尽管走到晚上十一点了，国道55号依然有着川流不
息的车潮。
但当你依著遍路地图的指示转进小路，整个世界就瞬间安静下来了。
恩山寺在山上，走上山之前你犹豫了一下，想一想，看起来路上还算是明亮，拿出
头灯准备好，继续往前走去。
山路不长，沿着车道走要不了多久的时间，唯一让时间感无限延长的，还是内心对
黑夜本能的恐惧感，尽管你压抑得很好，这依然是一条短而漫长的道路。你忽然怀念起
方才大路车流的引擎声，尽管不久前，你还觉得噪音扰人。
然而，无比的宁静却是另外一重难以言喻的压力。
路途中牛舍的狗对你狂吠著，你耐著害怕继续往前走，直到昏暗的路灯下，恩山寺
的驻车场出现在你眼前。
仰望恩山寺，整个寺院笼罩在沉默的黑暗里。你试着往寺院的的小路走去，想跟昨
晚一样找到可以扎营的屋簷，但旋即被寺院里警戒的狗吠声给逼退了出来，回到了空旷
的驻车场。
环顾四周，驻车场角落有一间厕所，大树在山坡上摇曳，虽然是阴天，但这一晚没
有什么风也没有飘雨，扎营在树下应该不致于太狼狈。
凌晨十二点半，你终于在恩山寺驻车场安顿下来。
寺院里的狗儿很敏感，当你打开厕所的灯光时，远方的狗吠就不曾停歇，直到寺院
僧侣走出来，沉默的关掉厕所灯光，狗吠声嘎然而止，你才吃惊的发现其间关连。
这是你的第六天，不知不觉之间，你已经走完了德岛境内3/4的寺院了。
你的身体留下了许多明确的痕迹，你的尾椎左后方越来越酸软，右颈斜前方的肌肉
在疼痛，尽管你穿上了两层袜子，长时间负重行走的脚跟后方阿基里斯腱的痛感依然没
有趋缓，另外，小指头外侧也因为不明的原因有着轻微而持续的疼痛。
你的嘴巴内上因为身体上火破了一个洞，细细寻思，也许是这两天行动粮都是油炸
菓子的缘故？总之，这炸的甜食是不能再吃了。
你在深夜的帐棚里书写着记录，这一天因为寺院的距离非常近，你一口气走过了许
多寺院，却因为寺院之间距离非常近，太快的走过，除了前两个寺院之外，几乎都没有
留下太深的印象。
是不是走太快呢？然而此刻的你已经疲惫到连这个问题都无力深究了，你很快的收
拾好，窝进睡袋里。
告别这一天，告别了拥有速度，却像是失去许多感受与记忆的这一天。
说起来，这一天你经过六所寺院，走了二十五公里，穿越了整个德岛市区，这确实
是你踏上遍路以来，行进距离最为漫长的一天。和前两天相比，无论是空间感或者是速
度感，都大大的不同。
我知道你累了，然而，虽然此刻的你还无法意识到，但这一天对你来说，确确实实
是一个分水岭。
我在这里留下我的祝贺给你，恭喜你越过了自己的门槛，踏足了新的领域。
晚安，愿你拥有整个德岛城市看顾的好眠。
2016 1 30 夜深人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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