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 不准拆的绝育环:从敷衍到残酷...中国在新疆的“维吾尔计画

楼主: laptic (无明)   2020-07-23 18:31:17
标题: 不准拆的绝育环:从敷衍到残酷...中国在新疆的“维吾尔计画生育”
文章来源: (须有正确连结)
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3/4720778
2020/07/23 Kita
https://uc.udn.com.tw/photo/2020/07/22/1/8231496.jpg
除了新疆拘留营,中国在新疆的“维吾尔计画生育”议题,近日又成为国际关注的人权问
题。图为新疆一对母女,示意图。图/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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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国的维吾尔人之间,没有发生所谓的,普遍且大规模的强制绝育措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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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维吾尔议题再次成为英、美关注中国人权问题的热点,除了大规模运作的拘留营,此
轮交锋还论及强制实施的生育控制政策,而中国驻英大使刘晓明于19日播送的《BBC》节
目专访中,如此回复主持人的轮番质问,矢口否认中国政府有计划地针对维吾尔族施行人
口控制。
此波质疑起于6月底,《美联社》发布一篇名为〈中国以子宫环、堕胎、绝育来断绝维吾
尔新生儿〉的长篇调查报导(以下简称“调查报导”)。这份报导是基于一份分析中国政
府公开文件的研究报告(以下简称“报告”),以及 30 名曾待过新疆拘留设施的当事人
访谈,交互对证撰写而成。
调查报导指出,与逐渐深化的拘留营体系同期,中国近年加强针对以维吾尔族为主的新疆
少数民族生育控制;且执行层面比以往外界所知的更为广泛、更具系统性。执行内容包括
:全面清查违法生育案件、妇女全面孕检,针对违规妇女强制装置子宫内避孕器(子宫环
,IUDs)、施行绝育手术、终止妊娠、注射长效避孕针药等,进而推论维吾尔族正遭受政
府主导的“人口学的种族灭绝”(demographic genocide)。
就此,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曾在记者会中表示,中国人口政策对少数民族极为优待:“
1978 年至 2018 年,新疆地区维吾尔族人口已从 555 万增长到 1168 万。”倘若该报导
为真,“何来新疆维吾尔族人口的大幅增长?”
中国外交部更进一步加码公开一份〈关于涉华人权问题的各种谬论及事实真相〉,抨击主
笔该研究报告的中国事务学者郑国恩(Andrian Zenz,任职于“共产主义受难者纪念基金
会”)为“极右原教旨主义基督徒”,认为其论点毫无根据,并透过《环球时报》放话,
扬言将对郑提告。
近年经“新疆电文”、“墨玉名单”等跨国组织合作取得的外泄文件与报导,外界对于设
立于新疆的“职业技能教育培训”已有初步认识。然而,该如何理解这一轮在生育控制议
题上的交锋?媒体调查报导真的毫无根据吗?又该如何以新疆的计划生育、社会关系等脉
络来了解这一轮的政策影响?
“计画生育”作为基本国策
自 1970 年代起作为中国的基本国策,计划生育在过去30年以“一孩政策”为主轴,至
2015 年末正式修法改变方针为“全面二孩”。根据修法后执行的《人口与计划生育法》
,现行的计划生育以推动每个家庭二孩为主,符合其他法律、身份条件者,则可以再安排
生育子女,其余具体细节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代表大会”规定;此外也明文禁止
党政机关因执行计划生育政策而侵害当事人的人身权益。
根据新疆于 2017 年修法通过实施的主管法规《自治区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以下简称
《条例》),无论民族,现今的城镇居民每对夫妻最多可生2孩,农村居民则是每对最多
可生3孩,夫妻一方为城镇居民的,则以城镇生育条件为依归。
而在修法前,汉族夫妻属城镇居民者最多可生一孩、属农村居民者最多两孩,少数民族原
则上在修法前后生育数目不变。此外,政府对于各胎生育的时间间隔也有所规范,对特殊
身份、职业、再婚者,有其余较为宽待的规定。
简言之,过去计划生育政策对少数民族有所优待,现行政策则可化约为“城二农三”,亦
即没有民族区别,只有城镇/农村身份的差异。再者,超过规定生育额度者将被征收“社
会抚养费”,额度约为该地方上一年度人均收入的3至8倍;违法生育的判定包括已怀孕、
未出生的案例,且溯及既往。
调查报导指出,自 2015 年起,政府正针对维吾尔人系统性地清算这笔计划生育的旧帐。
根据中国政府发布的统计年鉴,以维吾尔族为主体族群的和田、喀什地区,两地区的出生
率于 2015 至 2018 年间减少了6成(每千人的新生婴孩数由 21.84 降至 8.17 人),远
远超越同时期新疆(31.4%)和全中国的出生率降幅(9.3%)。
出生率降低的潜因很多,例如家庭空间的私密性因政府的“访汇聚”政策(党政事业单位
干部与少数民族家户“配对结亲”,干部定期进入家户“同吃住,同劳动”)而被压缩,
即是可能因素之一。此外,报告根据《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整理出了几个相关数据
指标:
相较于中国其余地区正在下降中的使用量,新疆的子宫环使用量剧增,自 2014 年的 20
万只,稳定增长至 2018 年到 33 万只;在 2014 年,只有 2.5% 的上环案例发生新疆,
但在 2018 年有超过8成的上环案例发生于新疆,纵使新疆人口只占整个中国的 1.8 %。
安装节育环的妇女每季需定期健检“查环”;另外,节育环不可任意卸除,需要获得相关
机关批准才可施行手术。
值得留意的是,报告在此出现了一项数据计算上的瑕疵。中国官方背景的《环球时报》指
出,2018 年新疆子宫环使用量应仅占全国用量的 8.7%,而非 80%。笔者就此也复检了该
报告的数据来源,确实应为 8.7%。
再者,中国每十万人中施行绝育手术的当年度人次,于 2018 年已降至 32.78 人,但新
疆每十万人绝育人次由 2015 年的 42.52 人,稳定增长至 2018 年的 243.02 人。换算
下来,2018 年新疆计有约 5.5 万人施行绝育手术。
部分可查询的政府公告显示,无论有无超生,推行长效绝育措施的工作基础原则是“已生
育一个子女的首选上环措施,已生育两个以上子女的首选结扎措施”。而调查报导和报告
更进一步指出,所有不符合“城二农三”生育规范、超生的适孕妇女(18 至 49 岁),
一经清查,须缴交高额的“社会抚养费”、接受长效绝育措施外,部分地区居民还需进入
形同拘留营的“教育转化设施”,接受“职业技能教育培训”。
超生子女就要被送进拘留营,这样的“民族改造”措施,与年初媒体揭露的“墨玉名单”
相符合,但该研究报告也承认,目前只有三个县份(且末、尼勒克、察布查尔)的政策文
件明确公示“教育培训”为惩罚违法生育的手段,尚无法从书面资讯了解绝大多数地区的
实施情况。
对外媒的新疆报导,中国政府一贯斥之为毫无事实根据的抹黑,《环球时报》也抓紧前述
的计算瑕疵,指称该报告是通篇谎言。然无可否认的是,尽管基于数据而衍生的论述(例
如“种族灭绝”一说)尚有讨论空间,但就大方向而言,与其他省份的趋势不同——新疆
确实正逐年加大生育控制政策的施行力度。
且此次调查报导和报告的基础数据,大多来自新疆各级政府的公开报告、行政规范、统计
年鉴,既非泄密文件,一般网络使用者也可搜寻获得。因此在事实面上,该报告提供的分
析资讯是站得住脚的,很难称得上是“毫无事实根据”。
我们甚至可以进一步探问:这整个计划生育政策工作,是如何推动的?
“违法生育专项治理”
需注意的是,新疆各级政府鲜少将人口生育任务指标、执行手段细则上网公示,仅有部分
县城会将零碎的资讯公开,因此无论是《美联社》的调查报导、根据报告(以及本文),
都是仰赖这些官方文告,来拼凑出可能的整体图像。这是新疆报导与研究一贯的限制与现
实。
如前所述,计划生育的方针由国家立法设定框架,细节由自治区、地区/市/州、县等三
级政府机关层层交办执行,具体工作内容会因各地被赋予的人口发展规划,而有不同需达
成的人口指标(可参考这份温泉县的工作报告)。因此“城二农三”、超生付罚款等原则
是确定的,但要如何执行、达标、是否施行额外奖惩,会因不同区域处境而在手段上有所
殊异。
执行过程中,党体系也针对该办法给予指导意见(其实就是命令)。自治区党委曾在《条
例》通过后,要求对维吾尔人聚居的南疆四地州(和田、喀什、克孜勒苏、阿克苏)“加
强计划生育工作的执行”。
这一连串计划生育政策的高峰,导因于 2018 年初,自治区卫生计生委发布了一份名为《
关于持续深入开展违法生育专项治理工作的通知》的文件,要求各地对违法生育事件进行
“拉网式”的彻查,并落实自治区的人口生育规划,紧接着各地区、县市也随之发布了细
部的实施方案。
基于前述现况,仅部分县把实施细则公开上网,但可查阅到的文件遍及南北疆各行政区,
且文件引述的法源、命令文件均一致,故可推论这轮的“违法生育专项治理”工作有其全
面、系统性。大致上各地对于专项治理的共同基本要求为:对往年违法生育的清查率达
99% 以上,立案率至少要 80%,期限内的结案率至少要 75% 以上。
为了让生育数据在期限内达标,除了前文提过的上环、“查环”和缴纳罚款外,各地方政
府往往采用不同的达成手段:沙雅县主推多重的结扎奖励;且末县则要求针对多生育的妇
女“采取长效节育措施并进行职业技能教育培训”;位于北疆的尼勒克县更为严厉,要求
“公安机关对相关人员进行集中教育,促使政策外怀孕人员终止妊娠”。
为鞭策各地都能完成生育指标,负责的党政干部除了也纳入检验标准外,还受到“一票否
决”制的规范:执行计划生育工作的干部倘若有所疏失,未来在任何选拔任用、晋升职务
的评选中,该疏失都可作为否决晋用的绝对理由。
至此,或许有些了解中国计划生育政策的读者,会对上述政策工具、语汇感到熟悉。因为
只要稍加对照过往三十年其他省份的计划生育政策,不难发现上述手段,除了“职业技能
教育培训”之外,从设立地区生育指标、上环节育、绝育,到强制引产、一票否决等等,
其实在其他省份都推过。也就是说,新疆的计划生育内容并不是新的手法,而是其他省份
过往执行经验的移植与“在地化”。
既然不是全新的政策作为,那么为什么过去新疆没有如此大规模地落实计划生育呢?选在
这个时机点,溯及既往地严格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其意义又为何?
“基本国策,地方落实”的长久拉锯
尽管过去没有如此大规模地施行,但事实上,中国政府欲在新疆落实计划生育的企图是一
致的。
在官方主流论述中,人口增长是诸多“新疆问题”的根源, 认为落后扭曲的伊斯兰信仰
造成人口持续增长,进而导致资源耗竭、就业困难、社会贫困,随之滋生所谓的宗教极端
思想与不满于社会的情绪,致使政府无法有效发展、掌控全疆局势。故在中共眼中新疆的
人口与生育结构严重“滞后”于其他省份,而计划生育是治疆的重要解方之一,却迟迟无
法贯彻实施。
相较新疆汉人于 1975 年开始强制遵行生育控制,少数民族至 1980 年代中期才开始施行
较宽松的生育政策,这一部分是因中国的民族政策具源自苏联的理念脉络,认为少数民族
较为弱势,需要在迈向社会主义的道路上从优对待,另一部分则因来自地方的反弹极大,
政府难以承受强推政策所致的治理成本。
最具指标性的例子是 1985 年 12 月乌鲁木齐发生了为期数日的示威,上千名学生上街表
达对于党的政策方向、自治区人事安排的不满。其中的一项诉求,即是要求自治区停止将
计划生育加诸于新疆少数民族,因为“少数民族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家庭大小,且不受限任
何已施行于汉族身上的限制”。尽管计划生育还是上路实施,但在新疆少数民族间尚属相
对有限度的执行。
九零年代起西方人类学家开始有机会进入新疆,进行较长期的田野调查。相关学术著作均
显示,无分城市或农村,维吾尔人普遍不满政府强加生育限制,想尽办法躲避政府规范。
在南疆进行田野的 Ildiko Beller‐Hann 即曾指出,人们普遍认为“生育孩子是阿拉的
赏赐”(如今,根据《条例》与某些地方规范,持有此类看法的人会被划归为具有“宗教
极端思想”),并埋怨著:“过去食物是配给制,现在连婴儿都是配给制!?”
村民想方设法合作躲避计生干部的管制、取缔。例如:当时的孕妇更倾向在自家、亲戚家
生产,不愿就医,以免未经同意而被医护人员加装避孕环。
基层干部自知不受地方欢迎,往往在政策推动上有所顾忌,以避免冲突,这使得当时农村
地区的计划生育,更像是只用于约束干部的上级政策。
城镇方面,英国人类学者 Joanne Smith Finley 在其探讨维汉关系、维吾尔人日常抵抗
的民族志提到,计划生育的民族差异(当时尚未改制)是维汉关系的的巨大冲突点之一:
维吾尔人认为政府计划性地引入越来越多的汉人,在语言文化上的管制也日渐严苛;汉人
则认为政府“偏袒”少数民族,不满其生育条件与政府管制均较更为少数民族严苛,也认
为维吾尔族人“不知好歹”越生越多,既不受政府节制又动辄“闹事”。
即使无法全面落实到位,当时计划生育的施行方式已与当今类似。Smith Finley 在
1996 年田野工作就曾遇过因政策而服用长效避孕药、装避孕环,并因此不适、衍生其他
疾病的的维吾尔妇女;其他像是引产、超生罚款等执行手段,也是维吾尔人们眼中来自外
来政权的压迫形式。
到了本世纪,新疆落实计划生育的拉锯因为汉族移民大量增加,官方民族论述日益向中华
民族论述靠拢,而开始有了转变。
另一方面,研究新疆汉人的民族志也指出近年政府对于推动计划生育的坚持。作者 Tom
Cliff 认为前自治区党委张春贤(2010—2016)的施政方针是让新疆逐步“常态化”——
亦即掌权者可以用“内地”处理事情的方式来处理诸多的“新疆问题”,使国家权力在新
疆社会的运作无异于其他省份。
然政府达成新疆常态化的施政关键并不是赢取维吾尔社群的支持,而是赢取不同时期移入
的汉族群体的支持,让他们认识到汉人在新疆的日子,不只是生活,还有着做政府施政靠
山、稳定社会的天职。
对此张曾在中共党刊《求是》中撰文表示,若新疆要在民生改善取得突破,必须得“实行
各民族平等的计划生育政策,降低并稳定适度生育水平”。换句话说,趁著“严打暴恐专
项行动”的维稳成果加紧执行计划生育,既能赢取汉人的支持,又能在社会文化层面完成
新疆社会的“常态化”进程。显而易见地,自 2016 年陈全国上台,发达的科技监控体制
配上拘留营体系,成为国家落实计划生育政策的施力点。
概而论之,针对少数民族落实政策指标、进行冷酷的生育控制是新疆的进行式,但这样的
控制意图并不是新事,而是一段为期数十年的拉锯过程。因此,在拘留营体系作为施政后
盾下,调查报导所揭示的现况,更像是一项基本国策在历经地方长久抵抗后,执意落实到
底的“收官之战”,完成对新疆少数民族人口生育的全面控制。
作为施力点的拘留营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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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计划生育)还是纸上作业……医院就不会在乎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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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末,居于北疆伊宁的一位维吾尔妇女,在付钱弄到相关文件、成功躲避计划生育规
范后,对进行田野工作的人类学家如此说道。如此证言,现在读来完全是另一种感受了。
如今在大型数位监控体系的落户实践下,生育婴孩不再是可借由家户与官僚代理人协商(
例如贿赂医院、躲避基层干部)而瞒报的私事了;国家透过多重网络,不再只是“纸上作
业”,完成了对于维吾尔女性身体的控制。
既然不是新政策,加上中国生育率已低于世界平均,各省也开始出现鼓励生育的风气,那
么新疆为什么与其他省份的政策方向背道而驰?为什么选在这几年,溯及既往地针对维吾
尔族全面执行计划生育?再加上台面上可见,促进维汉通婚的宣传日益频繁,当局是否有
除了整体人口控制之外的特殊目的?这是各界人士对新疆当局的疑问。
至于维吾尔族的现况是否称得上是“种族灭绝”?各界专家对此各有尺度与看法,但一致
的共识是,经此一政策的落实,维吾尔社群将被推到一个更加脆弱的位置。
家庭生育过去作为维吾尔亲属网络与文化实践的重要节点,现已完全过渡到国家的调节控
管之下。就这方面来看——在“应收尽收”的整体氛围下,党政官僚体系在乎的是由上而
下的社会控制,是政策透过权力行使而成就的“纸上数据”达标,而不是其对于个体、家
庭、维吾尔社会的负面影响。
过程中代价与痛苦,无论是金钱、身体或心灵方面的重创,都由以维吾尔为主的少数民族
来概括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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