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红观察:伦敦“蜗牛”何处去?
http://www.storm.mg/lifestyle/125650
伦敦市长Sadiq Khan当选的最主要原因之一,是伦敦人对住房问题的担忧。社会住宅(或
称公宅)的严重缺乏,是许多伦敦人最关切的问题。在这个适合年轻人创业的国际都市里
,住房问题关系着伦敦年轻人的生活,关系着下一代的居住条件,关系着伦敦人的未来。
支持Sadiq Khan的选民当然都希望,新市长能够兑现他的重大承诺,建盖社会住宅,限制
开发商对伦敦住房市场的侵蚀。这种侵蚀早已造成私人住宅的房价高涨——如今,伦敦的
平均房租是每天五十五镑,要比住在欧洲四星级旅馆还要贵。同时,社会住宅的私有化造
成了劳动阶级家庭住房的短缺﹕这源自柴契尔时代立法允许社会住宅的买卖,造成商人购
买社会住宅并以高价再卖出,造成社会住宅的短缺和房价高涨,以及那些剩余的社会住宅
区的环境恶化和凋敝。如今,首都年轻人买不起或租不起私人住宅,又难以得到品质合格
的社会住宅的情况十分普遍。
而目前保守党政府正要在国会通过《二零一六年住房法》,各界人士担忧这将加速“社会
净化”(也就是在住房上淘汰低薪阶层,迫使他们迁离),使得已经严重的住房问题变得
不可收拾。进步住房联盟(Radical Housing Network)表示:“这法规的意图是要摧毁
社会住宅,是要迫使地方政府卖掉社会住宅,并使得人们不能终生居住社会住宅,减低人
们在社会住宅的可居住时间到仅仅两年……,法规会将资源导向人们无能力支付的‘第一
栋房’,而非新建我们所需要社会住宅……。” 该联盟认为,法规将让私人房东能为所
欲为,使得一般收入者一辈子都得受高昂房租的控制,“而且房东将更容易赶走房客。”
目前,以进步住房联盟为中心的各方社团已在集结反对《二零一六年住房法》,要求政府
必须开始控制私人房东设定的房租,并投资建盖品质好的社会住宅,而不可卖掉公共用地
给开发商。
公共用地被开发商买去谋求利润,在伦敦到处可见。它通常是以地区的“更新重建计划”
(regeneration)为名。如今听到这个字,多数人都能明白它指的是社区里最底层的一群
人——也就是与这社区共同成长的,居住在社会住宅的居民——将面临居无住所的“被净
化”命运。
在“更新重建计划”下,最近出现了一种新型的,为年轻人提供的住房,引起社会注意。
这就是所谓的“集体生活”(collective living)的私人住房计划。它的新建大楼位于
西北伦敦的Willesden Junction,离市中心约半个小时地铁车程。“集体”是该公司的名
称,咋听之下还以为是嘻皮文化的社团,后来看了它的网站,才知道那事实上是个市场名
词。
我就这么来到“集体生活”的大楼,探个究竟。一进门,公关主任Stephanie Cornell领
我到旁边大厅,首先向我介绍所谓“公共工作空间”(co-working)的概念。“大厅里将
有四百个桌位,形成一个互动的‘公共工作空间’(co-working),”她说,“刚起家的
年轻企业家,可在这个公共工作空间里租用办公室,短期租约,原则在于便利和自行社区
。年轻企业家在这个空间里会有机会与其他同业者交流,建立他们的网络,有助事业成长
。他们并可组织自己的活动,我们的工作人员将协助组织这些活动。”
“公共工作空间的构想,已在美国旧金山,纽约等地实验过,基本上是来自美国的概念,
以前从没在伦敦实现过。近来你在伦敦的Shoreditch地区可见到‘公共工作的空间’,那
只是在过去五年多来才逐渐发展起来的。”
“公共工作空间”是这里“集体生活”住房计划的一部份。这住房计划的发起人是一位二
十六岁的年轻富家子弟Reza Merchant,以前在伦敦经济学院进修商业管理学时,看到学
生找寻适当住房的难处,成立了“伦敦学生租房代办处”,扮演起中介公司的角色。他那
时感觉伦敦住房很缺乏,供不应求,心生商机,起了拓展青年住房的构想,于是在二零一
二年创立了“集体生活”的私人住房计划。
他的第一栋“集体生活”公寓是在伦敦夜生活丰富的Camden地区,那里有五十个套房。后
来他在Kings Cross,Hyde Park和Notting Hill等地建盖了公寓,将套房
租给年轻的专业人士。今日他的Notting Hill公寓,每一套房的每月租金高达1668镑,不
是一般青年能租得起的。那里的一位二十五岁的西班牙房客向我透露,一般房客都是高薪
专业人士,他自己是伦敦市区里的高薪厨师。他每月支付的1668镑租金,倘若是在东伦敦
一区,可租到三十多坪的一套公寓,而在伦敦三区或四区,可租到三房两厅的整栋房。
到了今年,发起人Reza Merchant的“集体生活”住房概念真正得到落实。Wilesden
Junction这栋大楼,看得出来是他梦想的实现。这块地原本是栋空废的办公大楼,他在二
零一三年买下了它,重建后成为今日共有五百四十六个房间的十一层楼房,远远从地铁站
都可望见,如今是这个地区的重点建筑。它很有象征性﹕这个地区的贫富差距和住房困境
。在这个住房条件不佳的地区,高耸的它似乎有些挑舋。
这栋“集体生活”住房的重点,在它的各项公共设施:图书馆、电影院、餐厅、酒吧、健
身房、游戏室、洗衣房、桑拿室、花园等等,无所不有,在里面像在走迷宫似的,几乎需
要导图。不过,这些现代感装修的卧房每一间大约十坪左右,除了上床睡觉之外,没有空
间做别的。
卧房有两种款式,一种名为“twodio”,是两个卧房共用一个厨房,最受大家欢迎。月租
是1083.33镑。另外一种是studio,有个人专用的厨房,月租1170镑。房租都包括了水电
费和wifi,以及房间的卫生管理和服务。自九月份起,最短的租约是九个月。
这套“集体生活”住房针对的是年轻专业人士,二十到三十多岁居多。Stephanie
Cornell解说﹕“已经订房签约的年轻人之中,许多是刚从大学毕业的。他们才刚开始投
入他们的专业,开始他们事业的第一步。也有一些人是事业刚起家两三年。”她表示,也
有不少国外人士有兴趣,向他们咨询住宿条件。
“集体生活”住房的房价,当然也为房客定了型。在住房费用高昂的伦敦,这里的房租价
格适合中等收入的年轻人。“由于我们的价格处于中间,很适合那些在计划未来购房的年
轻人。他们目前可能在存款,还买不起房子,所以这个地方是他们现阶段的住处。他们可
能在这住一两年,或两三年,都不是长期的。”
这属于过渡期的住房,似乎最适合来去自如的单身年轻人。才不过几坪的卧房,当然不适
家庭居住。虽然房客是允许的,Stephanie表示,如果亲友来访,“最好在这里暂租个房
间(访客的房租一间三十镑)。”
公司对外的广告这么说﹕“如果您是伦敦人,那么这地方就是您的新领域﹔如果伦敦对您
来说是陌生的,那么这地方就是您的家。”而事实上,“集体生活”住房的管理与旅馆非
常相似。来到这里,连自己的被单和餐具都不用带。不仅是床单被单有工作人员负责换洗
,甚至连换灯泡都不用自己来——打电话告诉柜台,就有工作人员来做。什么都不需自理
,听起来好像很便利,人人帮你管理,但同时这地方不会让你有“家”的感觉。因此你恐
怕也不会久留。这地方提供的,是都市暂时人口的便利住宿。
公司表示,“集体生活”住房有很大的发展潜力。该公司将于二零一八年在伦敦另外两个
地区开建同样规模的住房。“之后,我们还有往国外发展的可能。‘集体’住房是未来将
持续发展的趋势,”Stephanie很乐观地说。
可看出,“集体生活”住房计划服务的对象并非当地社区。在Wilesden Junction当地,
同样大小的套房在价格上低廉许多(平均月租在七百到八百镑之间)。一般当地青年并不
会因为社会生活和“公共工作空间”的需要,而选择多花费两三百镑的租金。这套开发计
划,并不会像它的广告语言所说的“舒缓住房的紧张状况”,而是提供部份中产青年另一
种居住环境的选择。它的扩张,不仅不能解决伦敦严重的住房问题,而且它是问题的一部
分。试想,这些庞大的空地,在当地难道不是建盖社会住宅的最好地点吗﹖
这类在“更新重建”美名下的私人住房计划,是与解决伦敦住房问题背道而驰的。伦敦住
房的不平等,其实就体现在我前往Wilesden Junction的那段路上﹕从伦敦东边到西北边
,车窗外头一栋栋玻璃窗发亮的雅痞屋,遮住了后面老旧的社会住宅,也遮住了那些即将
面临强制迁移的,在社区里住了一辈子的男女老少。取代他们的,是那些正要搬进“集体
生活”现代公寓里的,抱着手提电脑的专业人士。我无法像Stephanie那样乐观。正当这
些青年们支付了相当的租金,搬进这栋大楼里去找寻社会网络,去营造“集体感”的同时
,我们地方上实实在在的社区,却正在失去它的集体性。
*作者为独立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