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打绿早前在专辑找来夏宇在〈各站停靠〉一曲中以法语念自己的诗〈被动〉,
一向保持神秘(不许录音、拍摄与录像)的夏宇,竟在一张唱片上记录声音,这
行径是种暗示吗?暗示她开始许人亲近了?哪管她早在“愈混乐队”读过自己的
诗。夏宇一切有关诗的出版行径(透明诗集、大字报、拆字)都丧心病狂,连同
并不默认该被准确理解的作品,其诗与其人常常表现得让人感到神秘莫测,亦因
此引来多人爱慕:陈绮贞在诗集写过自己怎样跑去买夏宇,邓小桦在多个场合背
诵过夏宇诗,并常常提到在台北桥下二手书店找到《备忘录》的幸运。爱诗的人
也如此,不消说有更多没有诗的缘故而莫名追随的人。
2010年年底,她为自己曾演出过的诗与歌词结集《这只斑马》与《那只斑马》(
下称《斑马》),还收录一些未发表过的诗词,转载几则在台北进行的访谈录,
还以个人名义参与“简单生活节‧分享书店”展出新书。我得知此事,立即提起
背包,在周末独闯台北华山,翌日带着十数册亲笔签名的新书回港;飞机穿越海
洋的上空时,初遇的甜蜜那种空气犹在。今年台北书展,我邀请她出席会场活动
,并由台北友好邀她来“读字去旅行”(一人、南方家园、逗点文创与文化工房
的参展摊位,以机场形式布置设计)当驻站作家,想不到她每天都来。有个晚上
,有个酒吧诗友带了烈酒来,大家就坐在小沙龙里听她与友念诗……尽管她迟迟
未回复我的笔谈邀请,那倒好,就让我把多天以来断断续续的闲聊,如此魔幻的
经历,将混杂书后记片段以这则“伪访谈”略记之。
她应是首个欢迎盗版的诗人:“许多人带来影印本给我签名,这我接受。”她在
这些年来所签的影印本,相信已逾千上万了,可是为什么不为《备忘录》再版?
反正大家真的想读。“有自己不满意的作品在。”不再出版《备忘录》的决心有
多大?她用她最爱吃的巧克力打比喻:“就算有人寄来二百排巧克力也不会再出
版。”她侧头睨视,电鬈的长发垂到肩上。
夏宇诗写了二十多年,出版的诗集到底有多少?《斑马》所收录的,大部份是她
以另一些笔名所写的歌词146首,包括谱成曲的诗共24首,歌词未发表的有29首。
此书能否看作诗集?她的分身李格弟回应说:“我管批评家高不高兴,我自己高
兴就是。这些歌和你那些诗正式面对我们(李格弟与夏宇),我们彼此的分裂,
我们/它们互为对方的异托邦呢……你知道有人对有些品种的大麻的赞美,是说
它有一种‘伟大的巧克力感’,我吃巧克力的时候也会吃出某种大麻感呢!”她
还提到与她同一星座的福楼拜:“有了巧克力一切都不必多说了。”词人与诗人
身份让人以为有先天相近而又断然割裂的本质,巧克力感不因大麻感而伟大起来
,而是因它让吃者同时感受两个品种独特的感官交替,情感也因此可互为迁移。
于是,《斑马》就是她第六本诗集。
她断不是跨越界别的人,而应是生来如此的人:没有领域,只有文字许她可发挥
到哪种程度的层次感。创作本来就该如此毫无计算,尽情书写。在诗中可见她穿
越热情的冷酷与语言的敏锐,与她歌词书写中全然热情却又保留语言睿智的情态
,就知道为什么台北有这么多人对夏宇无故而爱。我们并不需怪责那些人,反而
要感谢他们:当今写诗的人能同时在流行音乐工业里产生影响力的,只有这个爱
吃巧克力的诗人。“我超爱吃巧克力。”她坐在书展会场沙龙区旁,准备回应也
斯与鸿鸿的诗歌对谈时说:“你给我一排巧克力的时间,让我想想。吃了这排巧
克力后,我一定想起来的。”我看不清楚她吃的是什么牌子:“反正是巧克力的
就爱。”后来,她在台下证实了巧克力的力量,分享了高中时代在幼狮书店所翻
的《灰鸽早晨的话》,她形容当时在台北根本找不到明明青春却又干净的语言:
“其实那时我还未开始(写作)耶。”稍后,她又读到也斯翻译的外国文学:“
多么、多么合我的胃口。”她忍不住要为他念一首诗,在她背后有十数人举起手
机,都是追星族的年轻男女吧。
她爱巧克力也爱酒,轻尝而非酗吃,因此她的年轻感并非只因娇小玲珑的外观,
还因她一直珍惜身体、以诗哺之,才有我们看到的青春。带点酒意的她就连醉意
也如此优雅:一直坐在场地设计的、一排排的机舱座椅上,邀人念诗,还叫身边
好友唱想唱的歌。带酒前来的友好念着她的诗,在句子与句子之间语音未落,她
就接下去了。自己曾写过的诗与词的一字一句,她全都记得,并透露了写作背景
:“有次在法国遇上陌生人……他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要他再说一遍;他再说,
我要他再说一遍。后来,我没理他……怎可以理他啊!”她没提那句话到底是什
么。那首诗的秘密收在《斑马》的〈蒙马特〉,也收在Salsa(1999〉。其余所念
诗词偶然夹她疾呼“肉麻”狂笑而止,偶然拿出一两首要些会唱的朋友即兴而唱
。夏宇没有为自己保留不轻易亲近的孤独感,或曰她只讨厌在她面前举起数码相
机的男生与女生,一如许多作家,不希望在镜头上展示外观,不希望在科技随意
门的里外,接受众人只为追捧而盲目膜拜。
她不隔绝电邮慰问,让留意她作品版权页的读者,都可与她联络。她不是每天检
查电邮的人,也当然不是立即回复的人。自从她以声以诗以词以唱片发表了“愈
混乐队”后,就回不了头。她画画,她蹓跶,她歌唱(但坚称自己走音),她偶
然出席乐队节目。她办诗刊。从未认真读过她的诗的人,千万别问关于她的爱情
,这只会让她认定你没读过她的诗。她本人其实并不神秘,她的诗才是。
伪访谈到此为止,真访谈留待她回复电邮,或待她应人邀约,我们再读不迟。
文/袁兆昌
原载明报:星期日生活,读书版,201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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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些人已经看过FACEBOOK上的转贴了
但还是很想转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