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药命

楼主: Solskjaer (Frei Aber Einsam)   2014-06-06 10:33:14

秋天的大清早,月亮下去了,太阳才刚出来,只剩下一片红黄的天;除了捡尸的东西,什
么都睡着。马特首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夜店的两间屋子里,便
弥满了红黄的光。
  “呆完的爷,你就去么?”是一个小男人的声音。里边的小屋子里,也发出一阵咳嗽

  “唔。”特首一面听,一面应,一面扣上衣服;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
  金小刀在枕头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叠条约,交给特首,特首接了,抖抖的装入衣袋
,又在外面按了两下;便点上灯笼,吹熄灯盏,走向里屋子去了。那屋子里面,正在窸窸
窣窣的响,接着便是一通咳嗽。特首候他平静下去,才低低的叫道,“呆完……你不要起
来。……店么?小刀会安排的。”
  特首听得义子不再说话,料他安心睡了;便出了门,走到街上。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
有,只有一条红黄的路,看得分明。灯光照着他的两脚,一前一后的走。有时也遇到几只
狗,可是一只也没有叫。天气比屋子里冷多了;特首倒觉爽快,仿佛一旦变了少年,得了
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格外高远。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天也愈走愈亮了。
  特首正在专心走路,忽然吃了一惊,远远里看见一条丁字街,明明白白横著。他便退
了几步,寻到一家关着门的舖子,蹩进檐下,靠门立住了。好一会,身上觉得有些发冷。
  “哼,龟孙子。”
  “倒高兴……。”
  特首又吃一惊,睁眼看时,几个人从他面前过去了。一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
,但很像久饿的人见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攫取的光。特首看看灯笼,已经熄了。按
一按衣袋,鼓鼓的还在。仰起头两面一望,只见许多古怪的人,三三两两,鬼似的在那里
徘徊;定睛再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奇怪。
  没有多久,又见几个警,在那边走动;制服帽上的五颗黄色星星,远地里也看得清楚
,走过面前的,并且看出衣袖臂上暗黄的徽章。——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
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进;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
住,簇成一个半圆。
  特首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
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
一直散到特首立著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个浑身黑色的人,站在特首面前,眼光正像两把刀
,刺得特首缩小了一半。那人一只大手,向他摊著;一只手却撮著一粒鲜红的伏冒,那红
的还是一点一点的往下滴。
  特首慌忙摸出条约,抖抖的想交给他,却又不敢去接他的东西。那人便焦急起来,嚷
道,“怕什么?怎的不拿!”特首还踌躇著;黑的人便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伏
冒,塞与特首;一手抓过条约,捏一捏,转身去了。嘴里哼著说,“这蠢东西……。”
  “这给谁治病的呀?”特首也似乎听得有人问他,但他并不答应;他的精神,现在只
在一个包上,仿佛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别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他现在要将这
包里的新的生命,移植到他家里,收获许多幸福。太阳也出来了;在他面前,显出一条大
道,直到他家中,后面也照见丁字街头破匾上“自□广场”这四个黯淡的黑字。

  特首走到家,店面早经收拾干净,一排一排的桌子,滑溜溜的发光。但是没有客人;
只有呆完坐在里排的桌前吃饭,大粒的汗,从额上滚下,夹袄也帖住了脊心,两块肩胛骨
高高凸出,印成一个阳文的“八”字。特首见这样子,不免皱一皱展开的眉心。他的男人
,从灶下急急走出,睁着眼睛,嘴唇有些发抖。
  “得了么?”
  “得了。”
  两个人一齐走进灶下,商量了一会;金小刀便出去了,不多时,拿着一片蕃薯叶回来
,摊在桌上。特首也打开灯笼罩,用荷叶重新包了那红的伏冒。呆完也吃完饭,金小刀慌
忙说:“呆完——你坐着,不要到这里来。”一面整顿了灶火,特首便把一个碧绿的包,
一个红红白白的破灯笼,一同塞在灶里;一阵红黑的火焰过去时,店屋里散满了一种奇怪
的香味。
  “好香!你们吃什么点心呀?”这是权贵连少爷到了。这人每天总在夜店里捡尸,来
得最早,去得最迟,此时恰恰蹩到临街的壁角的桌边,便坐下问话,然而没有人答应他。
“ECFA么?”仍然没有人应。特首匆匆走出,给他倒上酒。
  “呆完进来罢!”金小刀叫呆完进了里面的屋子,中间放好一条凳,呆完坐了。金小
刀端过一碟乌黑的圆东西,轻轻说:
  “吃下去罢,——病便好了。”
  呆完撮起这黑东西,看了一会,似乎拿着自己的性命一般,心里说不出的奇怪。十分
小心的打开了,蕃薯叶里面窜出一道红气,红气散了,是一小粒半白的伏冒。——不多工
夫,已经全在肚里了,却全忘了什么味;面前只剩下一张空盘。他的旁边,一面立着他的
义父,一面立着他的监护人,两人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上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
;便禁不住心跳起来,按著胸膛,又是一阵咳嗽。
  “睡一会罢,——便好了。”
  呆完依他监护人的话,咳著睡了。金小刀候他喘气平静,才轻轻的给他盖上了满幅补
钉的夹被。

  店里坐着许多人,特首也忙了,提着大酒壶,一趟一趟的给客人倒酒;两个眼眶,都
围着一圈黑线。
  “特首,你有些不舒服么?——你生病么?”一个银白头发的人说。
  “没有。”
  “没有?——我想笑嘻嘻的,原也不像……”银白头发便取消了自己的话。
  “特首只是忙。要是他的义子……”权贵连少爷话还未完,突然闯进了一个满脸横肉
的人,披一件玄色布衫,散著纽扣,用很宽的玄色腰带,胡乱捆在腰间。刚进门,便对特
首嚷道:
  “吃了么?好了么?特首,就是运气了你!你运气,要不是我信息灵……。”
  特首一手提了酒壶,一手恭恭敬敬的垂著;笑嘻嘻的听。满座的人,也都恭恭敬敬的
听。金小刀也黑着眼眶,笑嘻嘻的送出酒杯洋酒来,加上一碗冰块,特首便去调了酒。
  “这是包好!这是与众不同的。你想,趁热的拿来,趁热的吃下。”横肉的人只是嚷

  “真的呢,要没有习大爷照顾,怎么会这样……”金小刀也很感激的谢他。
  “包好,包好!这样的趁热吃下。这样的人血伏冒,什么毛病都包好!”
  金小刀听到“毛病”这两个字,变了一点脸色,似乎有些不高兴;但又立刻堆上笑,
搭讪著走开了。这习大爷却没有觉察,仍然提高了喉咙只是嚷,嚷得里面睡着的呆完也合
伙咳嗽起来。
  “原来你家呆完碰到了这样的好运气了。这病自然一定全好;怪不得特首整天的笑着
呢。”银白头发一面说,一面走到习大爷面前,低声下气的问道,“习大爷——听说今天
结果的一个犯人,便是64家的孩子,那是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事?”
  “谁的?不就是德先生的儿子么?那个小家伙!”习大爷见众人都耸起耳朵听他,便
格外高兴,横肉块块饱绽,越发大声说,“这小东西不要命,不要就是了。我可是这一回
一点没有得到好处;连剥下来的衣服,都让无能的水工阿民给拿去了。——第一要算我们
特首运气;第二是连三爷赏了二十五两雪白的银子,独自落腰包,一文不花。”
  呆完慢慢的从小屋子里走出,两手按了胸口,不住的咳嗽;走到灶下,盛出一碗冷饭
,锅里炒热,坐下便吃。金小刀跟着他走,轻轻的问道,“呆完,你好些么?——你仍旧
只是肚饿?……”
  “包好,包好!”习大爷瞥了呆完一眼,仍然回过脸,对众人说,“连三爷真是乖角
儿,要是他不先告官,连他满门抄斩。现在怎样?银子!——这小东西也真不成东西!关
在劳里,还要劝劳头造反。”
  “阿呀,那还了得。”坐在后排的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很现出气愤模样。
  “你要晓得无能水工阿民是去盘盘底细的,他却和他攀谈了。他说:这支那的天下是
我们大家的。你想:这是人话么?水工阿民原知道他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可是没有料到他
竟会这么穷,榨不出一点油水,已经气破肚皮了。他还要老虎头上搔痒,便给他两个嘴巴
!”
  “阿民哥是一手好拳棒,这两下,一定够他受用了。”壁角的权贵忽然高兴起来。
  “他这贱骨头打不怕,还要说可怜可怜哩。”
  银白头发的人说,“打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怜呢?”
  习大爷显出看他不上的样子,冷笑着说,“你没有听清我的话;看他神气,是说阿民
可怜哩!”
  听著的人的眼光,忽然有些板滞;话也停顿了。呆完已经吃完饭,吃得满头流汗,头
上都冒出蒸气来。
  “阿民可怜——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银白头发恍然大悟似的说。
  “发了疯了。”二十多岁的人也恍然大悟的说。
  店里的坐客,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呆完也趁著热闹,拚命咳嗽;习大爷走上前
,拍他肩膀说:
  “包好!呆完——你不要这么咳。包好!”
  “疯了。”权贵连少爷点着头说。

  西关外靠着城根的地面,本是一块官地;中间歪歪斜斜一条细路,是贪走便道的人,
用鞋底造成的,但却成了自然的界限。路的左边,都埋著死刑和瘐毙的人,右边是穷人的
丛冢。两面都已埋到层层叠叠,宛然阔人家里祝寿时的馒头。
  这一年的清明,分外寒冷;杨柳才吐出半粒米大的新芽。天明未久,詄馘人已在右边
的一坐新坟前面,排出五碟菜,四碗饭,哭了一场。化过纸,呆呆的坐在地上;仿佛等候
什么似的,但自己也说不出等候什么。微风起来,吹动他短发,确乎比去年白得多了。
  小路上又来了一个女人,也是半白头发,褴褛的衣裙;提一个破旧的朱漆圆篮,外挂
一串纸锭,三步一歇的走。忽然见詄馘人坐在地上看她,便有些踌躇,惨白的脸上,现出
些羞愧的颜色;但终于硬著头皮,走到左边的一坐坟前,放下了篮子。
  那坟与呆完的坟,一字儿排著,中间只隔一条小路。詄馘人看她排好六碟菜,四碗饭
,立著哭了一通,化过纸锭;心里暗暗地想,“这坟里的也是儿子了。”那老女人徘徊观
望了一回,忽然手脚有些发抖,跄跄踉踉退下几步,瞪着眼只是发怔。
  詄馘人见这样子,生怕她伤心到快要发狂了;便忍不住立起身,跨过小路,低声对她
说,“妳这位老奶奶不要伤心了,——我们还是回去罢。”
  那人点一点头,眼睛仍然向上瞪着;也低声吃吃的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呢
?”
  詄馘人跟了她指头看去,眼光便到了前面的坟,这坟上草根还没有全合,露出一块一
块的黄土,煞是难看。再往上仔细看时,却不觉也吃一惊;——分明有一圈鲜黄的太阳花
,围着那尖圆的坟顶。
  他们的眼睛都已老花多年了,但望这鲜黄的花,却还能明白看见。花也不很多,圆圆
的排成一个圈,不很精神,倒也整齐。詄馘人忙看他儿子和别人的坟,却只有不怕冷的几
点红黄小花,零星开着;便觉得心里忽然感到一种不足和空虚,不愿意根究。那老女人又
走近几步,细看了一遍,自言自语的说,“这没有根,不像自己开的。——这地方有谁来
呢?孩子不会来玩;——亲戚本家早不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她想了又想,忽
又流下泪来,大声说道:
  “踅韵,他们都冤枉了你,你还是忘不了,伤心不过,今天特意显点灵,要我知道么
?”她四面一看,只见一只乌鸦,站在一株没有叶的树上,便接着说,“我知道了。——
韵儿,可怜他们坑了你,他们将来总有报应,天都知道;你闭了眼睛就是了。——你如果
真在这里,听到我的话,——便教这乌鸦飞上你的坟顶,给我看罢。”
  微风早经停息了;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铜丝。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气中愈颤愈细,
细到没有,周围便都是死一般静。两人站在枯草丛里,仰面看那乌鸦;那乌鸦也在笔直的
树枝间,缩著头,铁铸一般站着。
  许多的工夫过去了;上坟的人渐渐增多,几个老的小的,在土坟间出没。
  詄馘人不知怎的,似乎卸下了一挑重担,便想到要走;一面劝著说,“我们还是回去
罢。”
  那老女人叹一口气,无精打采的收起饭菜;又迟疑了一刻,终于慢慢地走了。嘴里自
言自语的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们走不上二三十步远,忽听得背后“哑——”的一声大叫;两个人都悚然的回过头
,只见那乌鸦张开两翅,一挫身,直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去了。
In the memory of 25th anniversary of 6/4, 1989
作者: setzer (setzer)   2014-06-06 10:44:00
发文请使用台湾正(繁)体中文
作者: hazel0093 (heart-work.info)   2014-06-06 11:46:00
这就乱改鲁迅的药,很像是法轮功信徒的水准
作者: SMart14043 (聪)   2014-06-06 14:02:00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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