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了。阿亲嫂忙放下手边的事情,急匆匆地跑去开门。最近拜访官邸的客人
少了,她知道门外是谁,也知道他会带来什么消息。
果然,门一打开,蔡起方就站在门外。
阿亲嫂看到他,忙问:“头家人按怎?平安未?”
蔡起方只是微微一笑,穿过阿亲嫂身旁,迳自往官邸里走去。阿亲嫂只能看着他
的背影,偷偷啐一声:“干!这挂外省仔,秘神祕鬼不知咧变啥咪魍。”
蔡起方耳里听得清楚,也没搭理,把门一推开,就见到两个壮硕的男护士搀扶吴
赎真坐回轮椅。他的脸上浮起职业性的笑容:“夫人早,今天复健情况很好吧,
您气色看来不错。”
吴赎真坐定,挥手把护士遣走:“几落天了,总算是望到你来。”她整了整衣领
,“歹志办了按哪?人平安呒?”蔡起方还没回话,她又挥挥手:“呒要紧,来
听这事,乎咱一挂意见。”边说边把轮椅推到客厅沙发旁刻意为她留的空位。沙
发上,赵见民向蔡起方点了点头。他才恍然,无怪今天来官邸竟意外碰上阿亲嫂
那个讨厌鬼。
赵见民见吴赎真瞥了瞥下巴,便开口对蔡起方说:“蔡伯,今天在中常会我们输
了。没料到马英囧没有被我们的人拖延,还是准时出席,阻止我们修改党章。”
蔡起方摇了摇头:“这手下做事不是很牢靠啊。”
吴赎真皱紧眉头:“这歹志弄足久了,哪呒伊出席,本来能成。偏偏彼细汉的..
.”她咒骂了几句。又转向蔡起方:“还是你牢靠。老先生的家人把你托付给我
,你做事一直很好。”
蔡起方站起身微微敬了一个礼。说道:“夫人交代的事,周夫人是清楚了。不过
周夫人家里空了间房,怕又是那老头去作客,事情就难说的紧。”他见到夫人又
微微皱眉,忙说:“这样吧,我往细汉仔那里跑一趟,就说夫人交代,过去的算
了,但千万不可失了最后的时机。”
吴赎真点点头,让蔡起方对两人敬了礼,躬身退下。看着走出大门,她叹了一口
气:“每一次都让周美轻破攻。当初情况好,哪想的到有今天。憨仔婿,还好有
你担住,也呒阮嘛是倒台。”
赵见民笑了笑:“呒啦。阿母。应该欸。”他看阿亲嫂还在门外叨唸,低声问道
:“妈,啊,幸于要拿的东西咧?”
吴赎真噗嗤一笑,拿出身后一个软皮袋:“不是才生过,不好好啊休养。着急啥
?”
赵见民接过袋子,捏了捏里面的形状:“伊身体好啦。免烦恼。这个物件伊是一
日不用拢足思念哩。”说著就要起身回家。
吴赎真又笑了,与赵见民、阿亲嫂道别之后,她要看护等人离开一阵,说让她自
己静静。
等到家里空无一人,吴赎真操著轮椅进卧室,来到梳妆台前。她慎而重之地从抽
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珠宝盒,打开,披上披肩,缓缓画好白日出游的淡妆,从精
致的木盒里将首饰一件件拿出,挂上:发夹、发钗、耳环、胸针、披肩扣针,最
后是白金戒。这些与她出席各种场合的配件不同,看来都有相当的年代。配上淡
妆,虽然卧室里昏暗,整个人看来却更为清爽。
她又对镜整理了许久,才轻轻地从盒底抽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怔怔地看着,竟
止不住掉下眼泪。
“主人,你过去这么久了,如果你还在有多好...”她伸出手,抚摸躺在盒里的
一只手镯。皮质宽厚的镯面上镶著一个一个闪亮的不锈钢卯钉。某个钉顶打了一
个小孔,锁著一条依旧灿亮的细钢炼。吴赎真哽咽著:“你看到现在的情形,看
到这些不晟子,会不会后悔?”
“...看到现在的我,你还会要我吗?...”
她陡地止住哭泣。
“我会坚强。主人。周美轻野心太大。就算我斗不过她,党里也不会让她继续猖
狂下去。”
她又看了一阵相片,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忙把相片盖在桌上,转开轮椅,出了房
门。
照片上,是蒋京国六十岁时生日照的相片。泛黄的布面相纸背后,有力的钢笔字
写着几行正楷:
“影寄赎真,聊遣思怀。党务繁忙,聚少离多,憾甚。”
* * *
李登麾往扶手沙发上一坐,眼里的光采还没消失,身上冒着汗,微微喘气。“老
啦,没用了。”
周美轻穿着一套休闲服,慵懒地斜靠在一旁软椅上,微笑着。
“比我还起劲,怎么说没用了?”
客厅的桌椅已经搬开,腾出一片空间。陈水匾手脚被捆住,蜷缩在空地中央,
眼泪鼻涕唾液糊了满脸,低声哀号著,痛苦地喘息。身旁杂七杂八的各种用
过的器具撒了满地。
在没开灯的餐厅里,马小九缩在椅脚旁,一匙一匙迅速地将一种看不出成份的黏
稠食物挖进嘴里。餐厅与客厅相连,他便缩在这里,一面享受少有的自由时光,
一面看了整晚的折磨戏码。他有点同情那个人,虽然不像他一般瘦的皮包骨,但
矮小的身躯,夹在两个高大的身影里,毕竟显得无助。何况他看来似乎不习惯这
种对待。
“今天机会难得呀。”周美轻换个姿势,仰脸朝向李登麾,“我答应过赎真嫂放
过他。不过您来者是客,不如连我的份也一起下了吧。”
“卖搁提彼个查某。”李登麾脸色沈了下来。“太子一死,保皇党差点就让她成
功。幸好有妳在,不然北京打过来,我们个个死无全尸。”
他越说越阴沈,周美轻忙陪笑道:“好了。今天是来开心的,提那些做啥?”
李登麾脸色缓和了些。随口应道:“对了,今晚都没看到阿九喔?”
这次换周美轻有点不悦:“不知道。这么晚也不回来,不知道又死哪去了。”
李登麾听了,凝视周美轻许久。突然脸上闪过一抹笑容,一个打挺,从椅子里站
了起来。随手在身边挑了一根崭新的铁棒。一尺长的铁棒前细后粗,尖端打磨成
圆球状,通体光滑,尾端质感较粗,李登麾的大手恰好握足,仿佛是为他定做的
一般。
马小九看到那根铁棒,忽然牙关不听使唤地紧咬在一起,嘴里散出血腥味。双手
剧烈地抽搐,啪的一声,没吃完的食物盒砸在脚尖,他却浑然不觉。
* * *
蔡起方驱车来到一家桃园郊外的汽车旅馆。他在门口打了招呼,经理满脸堆笑,
从后门小跑步出来迎接。他走下车,抬头看了一眼二楼一整排房间。肮脏的交易
和欲望实现之地。政治!欲望!他的嘴角不屑地撇著,直到停步在熟悉的房门前
。他敲了敲门,回复平常的制式表情。看到是年轻的助理来开门,精神一振,脸
上又不自禁地浮现微笑。在政坛打滚这么多年,他很珍惜见到年轻纯洁灵魂的机
会。只是在政治这个大染缸里,多数的灵魂却只有不断沈沦。毫无例外。
女助理不知他的心事,笑道:“蔡叔叔,来找委员吗?”
蔡起方道:“是啊,夫人有事,麻烦何家小妹通报一下。”说著已经踏进房门,
走进一房一厅的豪华套房。助理正转身要往内走,卧室门已经开了。王室间穿着
绒毛浴袍,走进小厅。手上还绞著腰间的束带。
“蔡桑,有什么事吗?”
蔡起方看着他虚伪的笑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愤怒,觉得这里的一切如此
肮脏。他不愿在这里多留一秒。
“没事。吴夫人要我来跟委员传话,说这次市长出席的事就算了。只是大事在即
,希望委员多多谨慎留意。”
王室间的手顿时变得有点僵硬。手上的束带怎么也打不成结。蔡起方看在眼里,
心底冷笑。
“那么话已经带到,在下告退。”
等蔡起方出了房门,王室间猛地丢下束带,浴袍张开,露出赤裸的身体。
他向助理低声吼道:“叫妳要通报,把我的话当放屁!带妳来是让妳随便开门吗
?我看妳是一辈子奴才命,狗改不了吃屎!”
女助理无可辩解,绞着手指,委屈地扁著嘴唇。
这时卧室里传来一个声音:“间,不要骂她啦。又不是她的错。”
王室间听见了,还是狠狠瞪了助理一眼,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转身进房,顺手带
上房门。
他爬上床,身旁的人顺势倒进他的怀里。
“你又生气囉。不要气了,又不是上电视,小事情嘛。...哎唷!”
王室间感到身旁的躯体像触电一样震了一下。转头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又碰
到伤口了?”
“对啊。这次好奇怪,怎么好的这么慢哪。你看啦,流血了。”
马英囧从床上坐起身来,从床头柜上拿了纸巾和一盒药膏,细心地把伤口抹净,
重新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