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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群平等法》该制定了──“客人仔”新闻事件的省思
南方客 /大学兼任教师 2017-09-25 10:14
友人传来一则中央社的新闻,标题是〈媒体描述使用客人仔 客委会发声明抗议〉,细看
内容之后,心中无限沉痛。
原来是客委会9月22日针对苹果日报动新闻“咩姊台语新闻”日前刊登“正妹投身原乡幼
教5年,自学族语助部落传承”影片,记者旁白描述新闻主角背景使用“爸爸是客人仔(
福老语发音),妈妈是台湾人”的说法,发布声明稿表达抗议。
客委会声明,新闻旁白使用“客人仔”称呼客家族群,这是对客家族群轻蔑的说法;且报
导中出现的“爸爸是客人仔,妈妈是台湾人”的叙述方式也意味着客家人不是台湾人,这
是台湾客家乡亲所不能接受的。
长期以来,台湾强势族群的闽南人一直用“客人仔”此一歧视性称呼称客家族群,这是客
家人的最痛。笔者是生长在屏东乡下闽南庄的客家人,对此有最深切直接的痛苦经验。
闽南庄的客家人 有深切痛若经验
笔者从小居住在一个只有20户人家的客家聚落,居民都是日治后期(20世纪30年代)从新
竹地区移居而来的客家人。先祖父年轻时带着妻小来此拓垦,那时父亲才12岁。我是1949
年出生的,从我懂事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与街上及其他村子的人不同,他们是讲福佬话(
holo话)的“福佬人”,我们是讲客语的“客人(客家人)”;在接受国语的教育之前,
我们只知有“客人”(是自称也是他称),不知有“客家人”一词;但是碰到街上或他村
的人,他们总是带着轻蔑歧视的语气称我们“客人仔”,小朋友有样学样,也跟着叫,常
常还加码说“客猴仔”或“客人仔ㄈㄨ,呷饭配火ㄈㄨ(灰烬)”…还作势要打人,大人
从不禁止,甚至还带着鼓励的笑意。
我小学时,同村子的小朋友放学,只要拐进往客家聚落的路上,总有一两个小孩在后面叫
嚣著上述的话,甚至拿棍子追打,我就曾因跑得不够快而挨了几下,他们人多势众,我除
了自认倒楣又能怎样呢?母亲为了贴补家用,常挑家里种的菜到市场卖,也总是被人唤作
“客婆仔”,母亲请求他们别这样叫,没有用,反而招来他们一连串的“客婆仔,要怎样
?”为了生活、为了生存,我们只得忍耐强势族群的语言霸凌。
从小到大 对“客人仔”一词十分痛恨
我自己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对“客人仔”一词十分懊恼痛恨,虽屡次跟闽南籍同学抗议,
他们始终不肯改变说法。我记得小五时,政府已经大力推行“我要说国语,我不讲方言”
的运动,有一次,下课时间,小朋友一起玩,所有人都讲闽南语,老师正好经过,忽然叫
了我名字,又丢了一句“你为什么讲方言?为什么不说国语?”我心想,老师们之间不也
说方言(闽南语)吗?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可是家里长辈交代要尊敬老师,不可对老师
不礼貌,我不敢问老师。
但从此,我便不再说方言了,也因此,念屏东女中的6年中(初高中),常常被闽南籍的
同学质疑“台湾人为什么不说台湾话?”我有一次火了,回应她“我是客家人,你会讲客
家话吗?你只要有本事跟我说一句客家话,我就全部跟你讲‘闽南语’!”她狠狠瞪了我
一眼,没有回答,但从此不再问我那个蠢问题了,因为她根本不懂客家话。
我小学时没听过“台湾人”“台湾话”的说法,第一次听到“台湾人”“台湾话”一词,
是1961年到屏东女中读初中部开始的。因为学校有很多来自空军眷村的外省籍同学,她们
分不清客家人与闽南人,又因闽南籍同学在一起惯说闽南语,他们听不懂,一律称为“台
湾话”,把非外省族群的人通通划归“台湾人”。
外省人说我是台湾人 闽南人说我是客人仔
我当然知道我是客家人,因为家里长辈常说我们是“客人”,也一直认同自己是客家人(
因为还没上小学,祖父就耳提面命“咱们的祖公来自广东省嘉应州长乐县罗庚坝…”,而
且我们村子里20户人家的门楣上都有堂号,跟附近闽南人的住家不一样);但我中学以后
一直有族群的困惑:因为外省人称我是“台湾人”,闽南人则以“台湾人”自居,说我是
“客人仔”(只有极少数有教养的人才不会当面说“客人仔”),那我到底算什么人,难
道我不是台湾人吗?
既然闽南人不认为我是台湾人,最疼我的阿公(祖父)又三不五时念著“广东省嘉应州长
乐县罗庚坝…”,从小户籍资料调查祖籍,一定写“广东”(我的祖父、父亲来自新竹,
我的来台祖来自广东),而且从小到大,学校教我们要做“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要学勾
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要“毋忘在莒”学田单复国,天天高唱“反攻大陆
,杀朱拔毛”、“还我河山,光复大陆”,所以,我从中学开始就有浓浓的中国“乡愁”
(原乡之思)了;心想,就算将来不能回广东原乡,也要回新竹客庄去。
从小被闽南人语言霸凌 接受洗脑认同中国
上大学后,有一次寒假回家,父亲忽然问我,为何中国地图的广东省没有长乐县,福建省
却有,难道我们一直搞错祖先的来源吗?那时祖父已经过世,无从查证;所以开学后第一
件事便是到图书馆查资料,从中国历代地名考去查,总算查出来,因为福建、广东都有长
乐县,民国以后,为了避免混淆,就把广东的长乐改成五华了,我们的祖先在清代嘉庆年
间迁徙到台湾时,还叫长乐县,所以祖父口中念念不忘的旧籍是“广东省嘉应州的长乐县
”。
不可讳言,因为从小饱受闽南人的语言霸凌(歧视),加上国民党的党国洗脑教育,我40
岁以前的国族认同完全是中国(文化中国或中华民国),无所谓台湾认同,我的台湾认同
迟至解严前后才慢慢产生。那时党外运动已风起云涌多年,只知自1971年父亲从铁路局退
休后,每次选举,他都会暗示要投党外人士,我还不解父亲为何如此“离经叛道”,政府
不是说他们是要颠覆政府的叛乱集团吗?后来从母亲口中陆陆续续听到一些父亲被国民党
迫害的悲惨往事后,才稍稍谅解父亲的投票倾向,而且解严后各种过去的禁书纷纷出炉,
国民党再也掩盖不住历史的真相了。
帮父亲申赔冤狱 才察觉年少无知受骗
李登辉总统时代,《二二八赔偿条例》、《戒严时期不当叛乱暨匪谍审判案件补偿条例》
先后制定,我在1999年帮父亲写申诉状申请冤狱赔偿,在繁复的蒐集相关资料过程中,我
才察觉自己年少时的无知受骗,而深自悔恨;2001年屏东地方法院开庭审理父亲的冤狱赔
偿案,我陪80高龄的父亲出庭,看到父亲老泪纵横诉说他被羁押252天所受的酷刑,以及
出狱后长期被监视的遭遇,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亲口说出,真如五雷轰顶,无法置信,
我终于能体察双亲沉默几十年的苦闷,并知道国民党政权的罪大恶极,也让我彻底的从大
中国的迷梦中醒过来,但跟我同时期的三、四年级生的台湾人,有多少人真正觉悟呢?
今年228,我那96岁的大表哥从蔡总统手中拿到名誉回复证书时发的声明稿中说:“70年
来,我一个字也不敢说……因为‘不知道是最好的保护’!即使我已高龄,对残暴邪恶的
国民党,仍深具戒心!……”我知道,双亲的沉默是为了保护我们家人不再二次受害。
双亲的沉默 是为避免受二次伤害
民进党曾让很多人认为是福佬党,国民党媒体也一直这么宣传;每次选举,桃竹苗客家区
的选民倾向总是被拿出来检讨,他们为何那么蓝?民进党有没有想过,在民进党的场子,
有多少个不谙闽南语的人因为不用(无法用)闽南语发言就要被嘘?这种状况不改,想要
化解客家族群的疑虑、摘掉福佬党的帽子,是不容易的;再想到《国家语言发展法草案》
的公听会上,每一场次都有激进派人士提出“台语”正名,以及设置台语委员会、台语电
视台的要求,就更让弱势族群的客、原两族惴惴不安了。
公然侮辱一个族群 绝对不是小事
如果公然侮辱一个人要吃官司、要付出巨额赔偿,那么公然侮辱一个族群,可以不当大事
来处理吗?这种关乎族群的事情发生了,在欧美先进国家绝对不是小事,可能有官员要下
台;这次苹果日报动新闻的“客人仔”事件,如果不审慎处理,只怕会更让客家族群回想
起闽客械斗的历史恩怨,如果某些有心人要借此事兴风作浪,挑起族群矛盾及社会不安,
那就更可怕了。据我所知,已经有连署抗议的动作在进行了。
请蔡总统、赖院长正视这件羞辱客家族群的事件吧!或许正是《族群平等法》催生的好时
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