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 后318世代的公共参与、社运能量 /报导者

楼主: tecofilmlove (teco+film+love)   2024-03-20 22:47:25
https://www.twreporter.org/a/318-movement-10th-anniversary-new-generation
后318世代的公共参与、社运能量如何变化? 报导者 林雨佑
10多年前,学运、社运一波接一波,在2014年318运动(又称太阳花学运)达到巅峰,卷
动全台大量学生关心公共议题,并且掀起一波青年参政热潮。10年后的今天,“后318世
代”的学生们的公共关怀与抗争动能在何处?
《报导者》访问多位大学学生会干部、异议性社团干部、青年议题NGO工作者和学者专家
后发现,不论是在学生自治、社运社团等面向,近年都陷入参与率降低、频频倒社倒会的
低潮,许多大学生一下课就离开学校,根本无法培养同侪间的革命情感;而比起过往学运
强调抽象的价值理念,现在学生们更重视立即可见的改变,这也让NGO倡议的议题有所调
整。
每个世代的年轻人,都会面临不同的时代环境。对于“后318世代”而言,当前属于他们
的挑战与课题又是什么?
刚从历史系毕业的李芊和她的战友陈沁贤相约,在周六下午回到成功大学的社团办公室盘
点物品,准备不久后要把空间还给学校──他们待了5年的成大“零贰”社,目前正在走
废社程序中。
这整栋大楼都是学生社团办公室,但因位置较偏远,使用率不高,大多被学生拿来当仓库
。他们两人边整理边感到惊奇,挖出了很多陈年文物,有2013年成大“南榕广场”争议的
立牌、2014年太阳花学运反服贸、反核布条,还有不同年分不同议题的NGO跟社团文宣品

成大零贰社成立于2008年,创办人之一就是太阳花学运领袖之一的林飞帆,因“零贰”的
台语发音接近“抗议”而得名。除了在太阳花学运时是相当活跃的大学异议性社团,在
2019年台南铁路地下化拆迁争议中,零贰社也成为反拆迁运动的学生主力而持续受到瞩目
,李芊和陈沁贤当时也常出现在抗争的第一线。
当年太阳花学运卷起青年社运浪潮,各大学、高中纷纷成立异议性社团,李芊在高中时加
入的北一女“绿觉醒”也是其中之一。但热潮逐渐退烧后,很多社团纷纷传出人才传承困
境,这几年更是如此。台湾大学大学新闻社、台北大学翻墙社、辅仁大学黑水沟社、东海
大学人间工作坊、中正大学牧夫们社、东华大学土地公社等许多异议性社团不是已经消失
、就是面临倒社边缘。李芊观察,这几年确实是异议性社团低潮,很多社团就算名义上没
有倒社,实际上可能只有挂名,没有实质运作。
没人关心、没人要选?学生自治陷低潮
人才断层不止出现在非主流的异议性社团,即便是在《大学法》保障的学生自治组织,也
同样遇到人才流失严重问题。
从数据上来看,大学生参与学生会的比率确实明显下降。根据教育部调查,全台124间公
私立的大学、技职、专科中,学生会会长投票率在20%以下学校的比例,从109学年度的
41.9%、110学年度的49.2%到111学年度的55.6%,低投票率的现象愈来愈普遍。
东吴大学全校有1.5万名学生,更有许多传统文史科系,但学生会在3年前却倒会,学生议
会不久后也跟着停摆。今年就读东吴政治学系三年级、同时也是东吴学生议会议员的杨姿
颍就说,她念大一时刚好没有学生会,大部分学生虽无感,但却不知道自己权益无形中受
损。今年(2024)学生会虽成功复会,但却因为去年(2023)年底办耶诞音乐会出现外部
合约纠纷,大批学生会干部纷纷请辞,好不容易复活的学生会又跌入谷底。
学生自治组织的低潮,刚卸任辅仁大学学生会长的许怡纶身有同感。她说,前几年
COVID-19疫情正延烧时,很多学校都自主宣布线上教学,但辅大却还要求师生实体到校,
很多学生质疑学生会没有向学校争取线上教学,一度串连要罢免学生会长。此事在网络发
酵后,很多人才惊觉原来同班同学就是学生会长,她有些无奈地说:
“(学生会长)投票率不到1成,但出事的时候,9成(学生)都要你负责。”
很多学校差点选不出学生会长,怎么办?许怡纶透露常见的应对手法:很多学校设有二分
之一到三分之一的当选门槛,但仅限只有一组候选人同额竞选的情况;如果有两组以上候
选人,就没有最低当选门槛,采相对多数当选。有些学生会为了避免选不出会长,会私下
安排另一组候选人抬轿,在没有当选门槛下,确保至少能产生会长。
学者分析:台湾教育体质不重视学生主体性、校外公共参与
《大学法》开宗明义要求学校辅导学生自治组织,更要求校务会议至少要有10%以上席次
给学生代表;《高级中等教育法》也规定,至少要有8%以上的高中学生代表参与校务会
议决策。法规都有保障学生自治干部参与校方决策,为何学生自治参与率仍不佳?
专门研究学生自治的辅大法律学院博士后研究员吴律德指出,台湾是全世界唯一有全国统
一规范学生参与校务会议代表比例的国家,但这只是表面做法。实际上,台湾的教育体质
仍维持升学主义的本质,更重要的关键是“没有培养青年设定议题的能力”。
吴律德以英国牛津大学为例,牛津大学每一门课都会选出“学术代表”,全校有约600多
位代表。学术代表就像是学生和老师之间的沟通桥梁,上课前会跟老师讨论预计的授课内
容,也会在学期中跟结束后蒐集修课同学意见给老师。他指出,台湾各大学虽也有课程评
鉴,但都是学期结束后的问卷调查,大部分学生不会认真填答,“台湾也有课程代表,但
我们是小老师或是班代,角色定位还是在协助跟服务老师,并没有给学生主体性。”
“学生自治并不直接等于学生会,”吴律德强调,牛津大学的学生会投票率也不高,那是
因为学生认为学术代表这些自治组织已经满足需求,不一定需要学生会。牛津大学学生会
很多干部是专职有给薪制,除了服务校内学生外,校外的公共议题参与更是重要的舞台。
吴律德举例,教育部在2018年开始举办“与署长有约”活动,将全国高中分成13区,共
300多名高中生参加会议讨论,选出代表提出建议,官员则回应短中长期做法,交给学生
评分然后再逐条讨论,国教署署长全程参与。后来遇到疫情缩减规模,13区变成4区,参
与学生只剩约100人,但在疫情结束后也没有恢复规模。此外,原本需经过选举产生学生
代表的方式改成了只需报名就能参加,“如果高中生是被选出来的,要对选民负责,就会
认真提案,这就是培养议题设定能力。”
吴律德认为,对教育部承办人员和学校行政来说,辅导跟倡议学生自治没有诱因,自然很
难维持。不过,当年参加过前两届“与署长有约”的许多高中生,现在都成为大学学生自
治重要干部,可见从小培养公共参与相当重要。台湾的教育体质也应该重视校外公共参与
,这样即使学生会长投票率低落,学生仍可培养出设定议题的重要能力。
经历疫情的原子化世代,实体革命情感欠培养
318运动占领立法院时,戴莘还是小学六年级学生,两个姊姊都有到立法院声援,学运倡
议给她的印象就是:中国是个不友善的国家。在高中开始思考国族议题后,她开始去翻反
服贸的报导跟纪录片,向往太阳花学运体制外的组织跟抗争。
考上中正大学后,戴莘才发现原本想加入的异议性社团早就倒了。现在22岁的她已经是学
校的学生会会长,受访当下正在筹办318十周年活动。但从高中就开始办连署、参与公共
议题的她却发现,和自己一样愿意走上街头的人是少数,大部分学生更关心自己的生活。
许怡纶也有同感。虽然念的是传统参与社运主力的社会系,但她很难跟系上同学们讨论社
会议题,反而是在学生会才有归属感;而这份归属感似乎也有年龄断层,今年大四的她发
现,学生会的学弟妹们除了重要会议之外,几乎都不会来社办,而这不只在学生自治出现
,似乎是全体学生的共同现象,“学生一下课就离开学校,能线上处理的事情就线上解决
...我们少了开完会后一起去吃宵夜的机会,很难培养出革命情感。”
台湾青年民主协会(简称青民协)理事长张育萌用“原子化”来形容现在的年轻人,其中
一个原因是长达3年的疫情,造成人际互动的疏离。而现在的大学生在懂事时就身处社群
平台活跃的时代,在念高中时开始习惯远距上课,等到上大学后,少了实体组织、动员的
经验,“有种无力感,生活中还是有抱怨,但不知道要怎么行动。”
此外,太阳花学运的历史记忆也已断链。张育萌念延平高中时,受到太阳花学运启发成立
学生会、办校刊,当时作为后进,许多太阳花学运的重要干部都跟他熟识:
“但对小我3年的学生来说,对林飞帆、苗博雅的印象已经是他们从政之后的事情,‘太
阳花改变台湾政治’这说法,对他们来说不是原生情感,像是被强加的。”
NGO观察:现在更重视立即效能感,倡议理念难推动
10年前学生们之所以能冲进立法院议场,并占领长达24天之久,是因为背后有着绵密互动
关系的NGO大力支援。绿色公民行动联盟(简称绿盟)也是当年出力甚多的NGO之一,绿盟
祕书长崔愫欣对于10年来群众特性改变相当有感。
崔愫欣说,在太阳花学运之前,社运活动是“万人响应一人到场”;太阳花学运时,拜
Facebook及手机直播崛起,变成“万人响应万人到场”;蜜月期过后,又回到学运前的状
态,实体活动人数下跌,但唯一不同的是,线上参与人数多了很多,可能是实体讲座的2
、3倍。
这两年因为交通安全意识抬头,路权团体串连举办不少实体游行活动,像是2023年在凯达
格兰大道举行的还路于民大游行,就有超过万人顶着豪雨参与。崔愫欣坦承,他们这些传
统NGO非常羡慕,路权运动除了是新议题外,也有许多YouTube网红串联主导,这些网红也
带动了许多年轻人参加游行:
“网红已是新世代的社运动力,但(成为)网红要露脸,这对我们传统NGO的老人来说是
很大的障碍。”
张育萌认为,比起图文叙述的“懒人包”,年轻世代更习惯轻薄短小的短影音,更重视立
即的“效能感”,因此NGO在推广议题上明显感到差异。
他以2015年占领教育部的反课纲微调事件为例,当年高中生投身运动其实对自己没有实质
好处,因为课纲政策就算真的改变,他们早已毕业,仅会影响到学弟妹们,但当时学生们
可以为了抽象的理念跟价值观去做出实际行动,是很有博爱的行为。然而,不久前青民协
倡议《高级中等教育法》修法,提高高中生在校务会议代表席次,年轻世代的反应却很冷
淡。张育萌说,没有学生会反对这件事,但大家也没有支持的动机,不理解实际增加代表
席次,能换来什么改变。
与之对比的是,2022年青民协在推动“高中生早自习不强制到校”政策时,才第一天就有
超过5,000名高中生连署,“好像要满足他个人需求,能立即发生效果时,才有动能,”
张育萌说。
社运热潮起落明显,太阳花青年参政潮结束?
近年社运热潮的起落,从台大社会学系教授何明修长期开授的“社会运动”修课人数可清
楚看见──2012年有129人,2016年有50人,到了2023年只剩下23人选修。何明修说,以
前上课随便举社运案例,台下都有同学参与过,互动很直接;他现在上课讲的议题,学生
没听过,学生上台报告的案例,他也没听过。
何明修分析,2014年爆发的太阳花学运是多年来台湾社运能量的累积成果,没有前几年士
林文林苑王家拆迁案 、大埔张药房拆迁案、反媒体垄断大游行等一次次集结社运团体,
不会有太阳花学运。
此外,国民党执政时社运此起彼落,等到民进党2016年全面执政后,向来与民进党互动较
为密切的社运团体明显动能降低。过去5年,台湾大型社会运动仅有2018年同婚公投、
2019年各校连侬墙声援香港反送中运动,以及2021年藻礁公投受到较大瞩目 ,2022年的
18岁公民权修宪运动并未激起涟漪 ,与2013、2014年社运蜂起的氛围已有很大变化。
至于太阳花学运掀起的青年参政潮,近年也已渐趋平淡。318之后兴起的社会民主党、时
代力量、台湾基进等政党,如今都已明显萎缩,本届国会已没有任何一席;太阳花学运要
角林飞帆、赖品妤、苗博雅、曾柏瑜、吴峥等人投身政治后,也都在今年初立委大选受挫
落马(注)。
“民主富二代”危机?社会应给予适当成长空间
立法院2022年打算修改《大学法》,将大学生在校务会议代表的比例,从现行10%提高到
20%,却遭到校长们反对,认为现在就已经没有人想当校务会议代表,还要到处拜托学生
来,若增加比例会造成校务行政困难,相关修法因此延宕至今。
从学生自治组织弱化到校务会议代表乏人问津,是否代表“后318世代”享受民主成果却
不够珍惜?
今年18岁的翁建中在高中时曾担任过儿少代表,现在是东华大学历史学系大一新生 、学
生会选委会主委。高中时校方一度要取消毕业旅行,他们经过努力争取才顺利办成,但学
弟妹们就不知道这段历史。他体会到,唯有亲自努力过,才能体会现在的权益是前辈们辛
苦争取来的:
“10年前(学生在校务会议内)无法畅所欲言,10年后我们有体制内的管道...大家都只
当‘民主富二代’的话,可能会是个危机。”吴律德则强调,不应该过度指责年轻人,
重点在于是否赋予青年适当的成长空间。师长抱怨学生都不积极参与学校自治,但实况是
就算参与,学生权力也相当有限,当然参与意愿不高,“学生自治参与率很低没错,但在
大人世界里,也没有人想选里长。”
张育萌则提醒,太阳花学运时很多年轻学生才第一次关心公共议题,因此不必特别担心“
后318世代”对公共议题冷漠。太阳花学运后,青年参与公共议题的人数似乎减少,但事
实上,若与10年前相较,当前参与公共议题的人,已经比太阳花学运爆发前多很多,只是
当前年轻人是透过各种社群媒体等方式来表达关心。
切身、软性推广取代激烈冲撞,新世代社运形式变化中
李芊和陈沁贤两人现在都刚到国际特赦组织工作,李芊的职务是青年与行动者倡议专员,
负责将组织倡议的议题推广给大学生。虽然才刚从大学毕业,但到底要怎么跟大学生沟通
,让她很迷惘。
陈沁贤也替同伴感到焦急,她认为,向大学生推广议题远比向高中生难太多。高中生的生
活几乎都绑在学校里,老师能很大程度影响学生,也有很多老师愿意跟NGO合作,甚至直
接使用相关教案授课;很多高中生也愿意参加NGO活动,因为相关经历能作为升学的学习
履历。而大学生能做的课外活动太多,参与公共议题更对学业和就职没有实质的诱因。
因为没有学弟妹愿意接社长,他们两人一共当了三届的社长。成大零贰社在太阳花学运结
束后几年就曾经倒社过4年,如今面临二度废社,陈沁贤倒是看得很开,一切随缘。
有社团濒临结束,但也有新社团诞生。陈沁贤的成大法律学系同学们上个月创立了一个从
法律解析议题的社团,才开学没多久就快招满社员。她观察,或许零贰社冲撞体制、实际
行动的严肃形象已经不受欢迎,走科普公共议题、讲座讨论的软性社团才是新趋势。李芊
也认同,像是因318运动而出现的“法律白话文运动”,从网络起家利用各种平台宣传,
以“法普”文章推广公共议题,深受年轻人喜爱;而一些318运动前就有的老牌NGO,仍维
持明确的议题,研究跟政策倡议一样扎实,但因为不是直接面对大众,对年轻人来说反而
不那么有趣。
尽管进入NGO后对于跟大学生沟通感到焦虑,但常听社运圈前辈说故事的李芊,对于当前
大学生参与公共议题仍有很多期待,而且充满好奇:
“可能我比较老派,本能觉得只有靠线上组织跟倡议,而没有做实体很可惜,但我知道要
有不同人在不同位置做不同的事...很想看看年轻人到底会怎么做(当前值得关心的公共
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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