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左派:每天上班六小时的“幸福实验”
您或许会认为缩短基本工时的讨论听来很不可思议,但若我们回头看看劳工运动史,就能清楚知道,这并非新议题,也非瑞典独有,只是在瑞典,这是个“打不死”的议题。
从工业革命之后,劳工就不断的要求调整工时,20世纪初的瑞典年人均工时约为2,800个小时,在持续努力之下,确定周休二日、调整基本工时和规定加班时数,逐渐减少到现在的1,621小时。这个议题您应该不陌生,台湾也曾行过周休二日、缩短工时这条路。
对读者您,甚至广大的瑞典民众与政客,以及各国学者专家、劳工来说,最不可思议之处,也许是瑞典这个劳动环境令人称羡、以低工时和高福利著名的国家,竟然还不满现状,“得寸进尺”的想缩减基本工时!
更夸张的是,提倡缩减工时的政党,为了证明缩短基本工时的好处,还在瑞典全国不同城镇进行了大大小小“劳工坐领全薪、一天只上班六小时”的社会实验。
▌为什么要缩短基本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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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瑞典,偏左与关心女性劳动权益的政党,对六工时政策推广的集为卖力! 图/瑞典共产党文宣
瑞典左翼党是推动缩短工时的重要推手。该党承继马克思对于“工时”的思想,认为人的生活不该被工作绑住;他们认为,八工时的制度已经有百年历史,六工时才是未来趋势!
左翼党的理由是,由于科技进步让人们不再需要这么多工时来完成同样的工作,六工时的制度,也因此可以释放出更多工作机会,拉近男女的不平等;当然,最重要的是,人们终将有足够的时间生活。在这个议题上,瑞典社会民主党以及瑞典各地方的共产党,也都是左翼党的忠实伙伴。
此外,在瑞典宣传减工时最卖力的,当属女性主义倡议党(或译做“女性主义行动先锋党”,Fi)。该党重要的劳工政见,就是争取将六小时订为正常工时,提倡在薪水不降的前提之下,劳工每天工作时数减少2小时,每周工作30小时。他们的论点是,缩短工时不但能打破“兼职陷阱”,有益劳工家庭幸福,促进身心健康,更能让人们有机会过对环境更友善的永续生活。
然而,瑞典的劳动市场究竟出现什么状况,让这些政党高呼改革?
▌瑞典缩减工时的性别议题
瑞典虽然有人人称羡的弹性工时制度,能让劳工有更多机会照顾家庭,但也出现了一个称作“兼职陷阱”(deltidsf?llan)的现象。
原来,许多人在孩子出生后,为了空出更多时间照顾、陪伴孩子,选择减少工作时数,长期“兼职”下来,让这些人在退休之后,退休金锐减。尽管瑞典是个性别平等观念进步的国家,许多家庭却仍是由女性降低工时,或做兼职工作,来满足看顾家人的需求——女性,因此成为“兼职陷阱”下的牺牲者。
在瑞典,男性兼职的比例约为一成,但每三个女性中,就有一位从事兼职工作,且平均工作年资多于男性。此外,父母共享的育婴假中,有75%由女性使用;在家陪生病孩子的家长,三天中有两天是女性。换句话说,为了家庭而牺牲职业生涯的大多是女性;这也导致了瑞典女性的平均退休金,只有男性的66%左右,大大降低了女性晚年生活的自主性与舒适度。
若女性想得到与男性相当的退休金,则必仰赖伴侣间的协调,例如双方同时降低部分工时,分摊照顾家庭所需要的时间;或者由保持全职工作的一方,提拨部分退休金至另一方;又或是由维持全职工作的一方,另外存款至兼职工作一方的个人银行帐户。但根据瑞典法律规定,只有经过登记或有婚姻关系的伴侣,才可以互相提拨退休金,就算是存款到兼职方的户头,也必须要透过婚姻契约保障,否则具有婚姻关系的伴侣,在离婚时财产依照法律规定必须平分,使得兼职方丧失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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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瑞典是个性别平等观念进步的国家,许多家庭仍是由女性降低工时,或做兼职工作来满足看顾家人的需求。 图/瑞典左翼党脸书
这些解决方式看似合理,然而,为了要维持家庭收入与生活品质,人们往往不想牺牲薪资高的一方所带来的收入,而在异性恋组成的家庭里,男性往往是收入较高的一方。提拨退休金的方式,只限于有婚姻关系的两人,这在结婚不风行,离婚率又高的瑞典,似乎不是万全之道;而女性在这样的制度下,更容易成为丧失经济自主的弱势一方。
1938年女性主义者推动兼职工作与弹性工时的立意,是为了解放女性劳动力,让更多女性能走出家庭、迈入职场,提高经济自主权与独立;然而,一个制度执行久了,问题难免逐渐浮现,从家庭解放出来的女性,无形中又掉入了“兼职陷阱”。
瑞典当前的法律,尚未完善保障那些为了照顾家庭,牺牲工时成为兼职者(多为女性)的退休福利。瑞典自由党的自由妇女阵线(Liberala Kvinnor)曾说,瑞典自认是性别平等大国,但女性在劳动中依旧遇到不平等的问题,而瑞典政府自诩为“女性主义政府”,理所当然该认真处理这些问题。
他们认为,正确的政策,应该让人人都有能力决定自己将来的退休金,而瑞典当前的“兼职政策”,只会让女性在经济上更弱势、更加依赖社会或她们的伴侣,拉大男女之间的差距,因此政府应该协助劳工缩短基本工时。
女性权益之外,对于劳动者的身心健康与永续的工作环境的关心,让瑞典各政党积极寻找对策,其中以“缩短基本工时、薪资维持不变”最受瞩目,而“每天上班六小时”的社会实验,也随之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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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种不完善的劳动条件,都让瑞典左派政党决定动起来,寻找能够促进永续生活与性别平权的劳动新选项。 图/瑞典共产党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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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瑞典左翼党青年阵线(Ung V?nster)的“六小时工时”文宣。“六”在瑞典文中,写作sex。 图/瑞典左翼党网站
▌每天上班六小时,社会实验动起来!
瑞典各地许多公营机构或私人公司,都曾或持续的在试验“六小时工时”。地方政府多选定像医院、看护、家务中心这些以女性为主的职场,来进行实验;但私人公司的产业与性质相较之下,则较为多元。尽管实验方式与成效各不相同,目的却都在于了解缩短工时对于人们身心健康,以及工作表现的影响。
一些案例发现缩短工时后,员工请病假的情况改善了,一些案例却出现相反的情况;又有些案例,例如哥德堡的丰田汽车服务中心在十多年前开始试验,便发现员工更有效率、公司产值增加、客户满意度提高,雇主自此成了六工时的信徒,至今仍维持这个制度;另外一些案例,则因为花费太多或政治因素,而必须中止实验。
众多案例中,最出名的或许是1989年北部工业大城基努纳市进行的实验。这个计画维持了整整十六年,最后因为雇聘临时工开销太大、太复杂而告终;然而该计画并未留下有效、可靠的成果评估,因此对于推动六工时的政策,没有太大助益。
另一个引起国际媒体注目的案例,则是2015年起在哥德堡进行,为时十八个月的实验。这场实验发生在以女性为主要劳动力来源的老人住宅,对照组是另一个规模与各项条件类似的单位。实验结果发现,每天上班六小时的员工,比起对照组的员工,感觉自己更加健康、更有精神、焦虑情形也较对照组低。
此外,员工请病假的情况,虽然没有显著改变,但请长期休养假的比例,却明显的比整个哥德堡市低了许多。研究也发现,在实验的结尾,员工替老人家办理社交活动的比例比对照组高了八成,显示因为这个六工时的实验,员工有余力做更多有益于住户生活品质的工作。而因为这实验释放出了17个职缺,也让哥德堡市省下4千7百万克朗的失业救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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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许多地方政府选定像医院、看护、家务中心这些,以女性为主的职场,进行“六小时工时”的社会实验。图为斯德哥尔摩的一间医院。 图/美联社
▌左右两派各取所需、各说各话
哥德堡的实验结果一释出,便引起了各方关注,有人欢天喜地,认为六工时的效益终于获得证明;但瑞典中间偏右政党却质疑,这些花大钱的实验得不到重要突破,失败案例比比皆是。对六小时工时抱持存疑态度者认为,这个议题是左派政党为了取得选民注意和选票,不断炒作出来的,毕竟上班六小时,薪水不变的劳动条件,应该很少人会拒绝。
由于六工时的社会实验,一直没有一个“压倒性”、能完全服众的结果,且主要推动者都是左派政党,导致该议题在辩论上,始终摆脱不了“政治味”,国内外媒体也各自选边站,选择合适自己意识形态的案例进行报导。
左与右、资方与劳方的拉扯,永远都会在。尽管偏右政党对六工时实验满腹疑虑,当前执政的左派政党仍在年初编列预算时,列了经费,准备继续进行社会实验。实验会继续下去,而结果依旧不明。然而,我们可以知道的是,瑞典人深信“健康的劳工是雇主的珍宝”,且乐于建立一个更平等的社会,这个共识会带领这个国家在不断拉扯之中,继续向前走。
http://uc.udn.com.tw/photo/2018/01/31/99/4465977.jpg 图/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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