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不相见已有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民进党的半天假。
那年秋天,辅大强暴了,希拉蕊也被川普嘴翻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
我从云林到台南,打算跟着父亲回家看夏林清公审直播。
到台南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籍的东西,
又想起上次台风没放整天假,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
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赖神下次一定神准!”
上市长脸书按赞,父亲斥责气象局不准﹔又借 PTT 帐号 PO 网护航。
这些日子,南部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资进党不长进,一半为了父亲赋闲。
护航完毕,父亲要到嘉义谋事,我也要回到云林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嘉义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吃了一整天喷著水的喷水鸡肉饭;
第二日上午便须涉水到车站,下午再放学回家。
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看能不能在上学前看到赖市长的脸书宣布放假。
他再三关心脸书,甚是仔细。
但他终于不放心,怕半天台风假我回不来;颇踌躇了一会。
其实我那年已十二岁,半天的台风假已放过两三次,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
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
我两三回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小小台风而已!”
我们过了溪,进了车站。
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课本飞来飞去,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捡回。
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
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
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
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舖好座位,简称放个毛。
他嘱我路上小心,路上要警醒些,不要被吹走。
又嘱托乡亲好好照应我。
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绿色,托他们直是白托!
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风雨太大还不会自己请假吗?
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
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著顾客。
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
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
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
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
蹒跚地走到铁道边,逃过路树阻击,尚不大难。
可是他穿过铁道,要不被招牌击中,就不容易了。
他用两手捂著头部,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颤抖,显出痛楚的样子。
这时我看见他满脸的鲜血,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
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
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血红的橘子往回走了。
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抛在空中,自己冲过铁道,再在空中接住橘子。
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
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
于是擦擦脸上血污,心里很轻松似的。
过一会说,“没事儿没事儿,气象预报失准!”,我望着他走出去。
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下次记得投赖神。”
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出生以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南部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
我少年出外求学,尊敬师长,得了许多乖宝宝印章。哪知却没人接我放学!
我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
情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训导主任太白目便往往触我之怒。
我待父亲渐渐不同往日。
但最近两年不见,我终于忘却他的不好,只是惦记着他,惦记着他能不能来接我。
我北来后,他写了一封信给我,信中说道,
“我身体平安,惟台风风雨利害,路树乱倒,招牌狂飞,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
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
唉!不知何时爸爸才来接我放学!
2016年在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