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省人,其实是很复杂的。
多亏了王伟忠还有朱天文这些外省帮派,电视上诸如《光阴的故事》或是舞台剧的《宝岛一村》。有段很长的时间,只要提到外省人,大家脑中所想起的,都是那些住在眷村里面的人。那些在眷村里面的生活场景深植我们的脑中,我们想像外省人就应该是那样生活的。有北方来的老汉子作著面食,南方来的读过书的老先生。家家户户都是互相协助,和乐融融。
几年前,蒋晓云写过一篇文章《都是因为王伟忠》。里面就提到了这件事情,这些占据资源的外省人不仅掠夺了本省人的资源,其实更进一步的打压外省人。甚至他们对于外省人造成的伤害更深刻。本省人吃了亏自己还晓得,那些外省人吃了亏还帮忙数钞票。
文章里头谈了,其实不是所有的外省人都住在眷村。试想,国民党政府带了几百万人来台湾,他有办法全部安顿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只能安顿那些党政军有关的人士,但有更多的是跟随着逃难而来的平民,那他们怎么办?
这就要说起小弟我的身世。我是血统几近于纯正的外省福建人。
我身上完全没有沾染到一丁点本省人的血统,是纯纯正正的外省人三代。但我又是闽人,我祖籍在福州。福建省福州。就在漳洲泉州的旁边,大家地理课有学过,闽地区山多田少,十里相隔外就是不同语言。因此我的母语是福州话,跟台语完全没关系,但也算是闽语的一种,不过是闽东语。
这么说起来,我到底算什么人呢?我确实是闽人几乎可以算是台湾人了,但我又是外省的,而我口中的闽东语其实和大部分台湾人所想的闽南语是不同的东西。
再来说,我们家族,从来没有人住过眷村。
我的爷爷,是跟随国民党孤身一人逃难而来的学生。后来,在台湾发愤读书考上了当时的台南高等工业学校,也就是现在的成大。很会发废文,到老了还是写一堆东西,逼着我看。在他死前,我从没听过他说一句的福州话。
后来,没有人给他钱唸书,到了冬天只能拿自己的棉被去当舖换钱,买东西吃。撑不了多久,就放弃了学业。国民党政府也没有照顾过他,他只好选择去学校当老师。就这样,一个外省人,完全不会讲台湾话,独自去了一个只有本省人的小镇上,当了老师。后来旁人介绍下,娶了当地一名嫁不出去的女人。那女人家里太穷,年轻就要出来工作养家,等到弟妹都长大了,自己也老了。在小镇上没人要娶,只好委屈嫁给这个在镇上被人嘲笑的外省老师。那是我奶奶。
我的祖父,也是福州人。和他村里的死党,一同进城里工作。后来为了逃难,都跑到台湾来了。跑到台湾来之后,光棍一条,也没什么专业。就靠着关系,跑到眷村门口去卖炸油条。这一卖,就是几十年。国民政府有给他任何照顾吗?
没有。
我父亲对于眷村的印象,和一般眷村出身的人不同。因为他不是眷村出身的,他是眷村外围出身的。他看王伟忠的戏再熟悉不过,那些场景都是他小时候见惯的,但却享受不到的。他只能在眷村外,和台湾人的孩子混在一起玩。还时常被台湾人的父母嫌弃。后来,他台语说得比福州话还好。
后来的后来,我们家族里也没有人会说福州话了。
外省人其实是很多元的一个族群。我的文化消逝了,我的母语消逝了,我的历史也逐渐消逝了。留下的,就只有那些大家想像中的‘外省人’的样子。但最可悲的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开始有人因为话语权总被那些‘高级外省人’把持,渐渐的开始相信过往的生活也是那样美好,受到国民党的照料。却忘记自己是怎么样过来的。忘记早在那些高级外省人说自己被福佬沙文迫害的时候,自己过去几十年都是这样撑过来的。忘记自己是多么努力的用异乡人的生份在台湾人聚落中生存下来。
现在,像我们这样的外省人。却被指著鼻子说。
你是外省人。
你是既得利益者。
你受到国民党政府照顾。
你就是看党徽头的脑残,怎样都会投给国民党。
甚至,有人因为害怕自己是外省人的身份,而吓的投给国民党了。而忘记,国民党其实对待我们这种外省人比本省人更糟,他不但有饭不分我们吃,发生了狗事还要我们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