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道,“胜文,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
“我跑几趟500障碍去。战场是很危险的,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看那边操场的栅栏外有几个写小说的记者等著胜文作秀。
走到那边跑500障碍,须爬上爬竿,须爬上去又跳下来。
胜文是一个胖子,跑500障碍自然要费事些。
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
我看见他崩断S腰带,钢盔扣也扣不上,草绿色军服,
蹒跚地走到操场边,慢慢跑个两步,尚不大难。
可是他跑完直线,要爬上那边爬竿,就不容易了。
他用两手攀著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
显出快把爬竿直接弄断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笑出来了。
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
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小蜜蜂的鸡排珍奶往回走了。
过高绊网时,他先将鸡排珍奶塞在嘴里,自己慢慢趴下,再利用猪油滑动前进。
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
他和我走到车上,将鸡排珍奶一股脑儿吞下。
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
“我赢了,这是一场诺曼地登陆!”我望着他走出去。
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我刚刚破500障碍纪录了。”
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笑出来了。
近几年来,胜文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台北光景是扶摇直上。
他少年不用当兵,到处跑趴,享尽权贵之福。哪知为了选举却要冒充军事宅!
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军事新闻便往往触他之怒。
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
但最近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当过兵,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市政。
我北来后,他写了一封信给我,信中说道,
“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入伍生不会过来搥背啊,慢慢走小心别跌倒囉,
阿无你是几梯的?”
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
又看见那肥胖的,美国大兵不扣钢盔扣,草绿军服没挂阶的菜逼八背影。
唉!我不知何时能再嘲笑他一番!
2016年10月在台北市长官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