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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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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妓权17年 钟君竺:亲眼见证废娼政策杀人
王立柔、叶信菉 2014年07月18日 20:30 61 点击数
前公娼馆、台北市归绥街文萌楼面临都更争议,日日春关怀互助协会执行长钟君竺17日接
受《风传媒》专访,谈废娼17年来的心路历程。(叶信菉摄)
这一路的工作里,文萌楼的公娼白兰、台中的应召女郎小丽,是影响我最多的人。媒体新
闻常把自杀、发疯归因成个人,我却从他们两个人身上,清楚看到一个政策怎样折磨人,
折磨到几乎死掉、几乎发疯。
未受正规教育 她还能做什么?
台北市废娼以后,我陪白兰开槟榔摊,发现很多我们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她都觉得困难
。像算钱这种简单算术,给她几张钞票,她真的会算错;我也很难想像,台湾社会居然还
有1个人连按计算机都不会?
在那个当下,我真正体验到巨大的阶级差异,因为白兰连受正规教育的机会都无,从小家
贫。7岁到处打零工贴补家用,13岁时爸爸需要医药费,当时没有全民健保,只好与娼馆
老板借钱,代价是女儿绑约给老板从事性工作。但老板如同放高利贷,极尽压榨白兰,她
超时工作,除了睡觉就是接客,23岁才脱离那个老板,拿公娼执照到公娼馆工作。
但白兰自己出来开店之后,“生产”的概念完全翻转,经营运作对她来讲加倍困难,有时
变成缴房租的日子逼近,她干脆前几天卯起来不睡觉连续开店。我那时既心疼又焦虑,也
发现原来性工作可以给她的某种安稳生活,真的是其他工作不能给她的。对她来说,从事
性工作的价值是至少收入稳定,可以自行量入为出地过日子,她以前每天拿了钱,就到巷
口买鱼喂流浪猫。
白兰很爱猫,很喜欢动物,养过30几种动物,甚至包括果子狸。我后来才理解,她为什么
对动物那么有情感,当雏妓时日夜身心俱疲,对她来说,大概只有猫让她有安慰,接触任
何人都很疲惫吧。
我们曾想过让她发挥动物方面的长才,义工带她去找相关工作,结果却力不从心。她去过
工厂,3天就被辞退;我眼睁睁见证白兰失业太久,开始酗酒,没人控制得了,最终昏迷
……
而她走下坡的整个过程里,国家社会福利完全帮不上忙,最后这个人只能死掉,虽然我们
救回来,她小脑萎缩于2005年瘫痪,无法自己行动,现在安置在照养中心。
政客随口说说 制造娼妓懒惰假象
但白兰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当时声称要为她们生命“开另一扇窗”的社会局长陈菊在哪里
?台北市长陈水扁在哪里?我那时有很强烈的一种感觉是,我到底要去哪里找他们算帐?
可是反废娼运动我们对上的,是当时的政治明星、台北市长陈水扁,整个氛围一面倒。有
次跟着他到市场抗议,有人甚至动手抢海报。北市府随着抗争情势升高,拉高一些补助额
度,也不断营造娼妓懒惰、不转业的假象,甚至公布财产资讯,说娼妓很有钱,却没有公
布负债和贷款资讯。何况,这完全本末倒置,国家先拿掉妳的工作,再告诉大家都补助妳
了,妳为什么还不走?市府提供娼妓数十万的无息创业贷款,看起来很好,但还不就是借
钱,借了终归要还;再说转业,很多娼妓都已中高龄,学历只有国小,就业市场欢迎吗?
只罚娼不罚嫖 警钻漏洞钓鱼逼疯人
另外1位台中的小丽,则被警察钓鱼钓到接近发疯。她2006、2007年遇到的情形,是警察
找假嫖客上门,跟她全部都做完之后,假嫖客按一通电话叫警察来。由于法律罚娼不罚嫖
,小丽既被白嫖,又为警察做业绩。小丽觉得,国家怎么可以放任这样的方式来白嫖妓女
,甚至根本就是性侵?她若早知,根本不会答应。
小丽被钓鱼弄得很疲累,被抓时就打给我们,有次我们用客人名字去查,发现那个人在2
个月内,多次以同样方式害其他小姐被抓,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一面提抗告,一
面筹开记者会对外发声,小丽却在记者会召开前一天说不能来了,表示公司要求她不能出
面开记者会,公司的理由是:开了又怎么样?事情短暂披露,警察日后一天到晚来报复。
我们那时真的体会到什么是“很呕”,感觉到“非法化”是那样掐著小姐的喉咙,就连小
姐真的被欺负了,也没有办法出来说。
那种状况底下,小丽变得越来越疯狂,有一阵子我的手机里全部都是她的求救短信。她疑
神疑鬼,有次帮客人洗澡,客人手机响,她怀疑是警察打来,就自己披着浴巾离开了,或
者在楼下便利商店看到1个人在看漫画,她就认为是便衣警察。
到了最后,我接到的是她濒临疯狂的电话,她开始诅咒反对性工作除罪化的团体被强奸,
我听起来却是强烈的无力感。我在想,如果这些事情永远只有我在这里接妳电话,这个社
会的其他人永远听不到啊!
所以小丽的事情,反而加强我一种意志,想让更多人听到。我不断鼓励小丽,告诉她即使
很怕曝光或被报复,还是必须做一些小小的、可能的反抗。
小丽逐渐在一些座谈会上现身、和我合写投书,一直到2008年马英九总统任内开完性交易
公民会议、警政署改变绩效重点,使台中取缔私娼的执法情况稍稍扭转后,她终于舒缓。
政策虚假 扫荡应召私娼却不查缉酒店
只是我在小丽的案例中,很清楚看到外在社会结构跟一个人的精神状况的连结,也看到政
策有多虚假,大家都知道台中市很盛行所谓的“八大行业”,放任酒店营业,却扫荡应召
小姐。但像这类国家对于性工作者的暴力,平常很难浮在台面上,媒体也不太可能拍摄到
小姐们怎样被骗、怎样被整,但另1名文萌楼公娼官秀琴、“官姐”的死,一定程度让社
会大众意识到,性工作者过著半地底下的生活、过著痛苦的劳动。
官姐从1997年开始的反废娼运动里,一直是最冲、最敢,脸孔完全曝光站在第一线的。废
娼后,官姐和3、4个小姐合开私娼馆,2006年却遇上行政院长苏贞昌扬言拼治安绩效,否
则半年内下台。苏贞昌当时的33个重点工作包括取缔色情,可是官姐当时负债,经济压力
大到她不可能歇业半年避风头,她甚至来日日春借钱周转。
我们很惊讶。钱当然愿意借,但这实在不像官姐的作风,想不到正在厘清官姐的状况时,
过了2天,她就回东北角的老家附近跳海自杀。
这在当时是一个大新闻,因为官姐在媒体上的印象还很鲜明,不少媒体也敬佩她,舆论风
向也同情她,我们更花了很大力气去找苏贞昌和台北市长马英九算帐。
那时我真觉得,官姐的死如泰山之重,连一些过去不太表态的学者与社会团体都开始动了
,开始思考“如果早一点推性工作除罪化,官姐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认为官姐的死,也带动了2009年的大法官释宪。
性产业早已存在 社会意识却未平常化
我想,其实很多人现在都认可这是一种工作,但不是一个平常的工作,思考性工作除罪化
议题,有时更牵涉怎么看待自己和性交易的利益关系。
我们听过一些太太担心,若性产业开在她家隔壁,先生是不是就很容易跑去?还有人说,
不知道要怎么教小孩?背后思维隐含“这种行业不需要付出太多劳力、好逸恶劳、爱慕虚
荣”等印象,怕小孩朝这种“志向”看齐,于是也出现一种论调说,真的要做性产业,就
划1个专区或去人烟稀少的地方,例如山上。
可是,日常生活中的性产业,尤其都会区,就已经在大街小巷里了啊!按摩店、旅馆、三
温暖都有,大家心知肚明,整个社会的意识,却还没走到把它“平常化”。
投入公娼抗争 思索婚姻、家庭、性伴侣关系
投入1997年9月开始的公娼抗争,对我也是很大的冲击。那时我20岁,念台大哲学系,是
个中产阶级的公教家庭小孩,有点不食人间烟火,但台大劳工社5月邀请女工团结生产线
的王芳萍来讲课,我听到她讲《中国时报》工会的经历时觉得有趣,暑假便在女线当义工
。机缘巧合之下,衔接到公娼抗争。
当时,社会上根本还没有“性工作”这个词和概念,是公娼抗争才打出来的。在那之前,
我所受的女性主义教育,黄淑玲、刘毓秀等学者告诉我们的,也是“性是不可以买卖的”
,直到那时我才开始反省,为什么我们那么快就接受“性不可以买卖”这个概念?是不是
跟出身背景有关、跟阶级有关?
对于大学生而言,发展情欲处处是机会,不太需要性消费,像我听过1个公共汽车司机说,他1
天上班15、16个小时,离婚并非他不会经营感情,而他需要“性”的时候,买春又有什么
不对?
对于学术上主张“性不能买卖”,我也认为这种论理太把“性工作”特殊化。同样是劳力
工作,性工作的劳力为何不成立?我不会过度美化性产业,它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各种服务
业一样,重点是让消费者、让客人爽,不是自己爽。
但细致来谈,娼嫖关系不是传统的女性主义者想的那么简化,作用权力关系有很多因素,
并非客人一定是强势的、小姐一定是受害的,双方有彼此的条件。我听过菜鸟客人遇上年
轻貌美的小姐,小姐条件好,不怕没生意,对客人很凶的个案。
而如果小姐在整个大环境里是弱势,建立制度、改善工作者的劳动处境才是治本,目前性
工作者当然还是女多男少,但对我来说,“性”的污名压迫女人,就更应该打破污名,让
女性有需求的时候也可以消费。
在公娼阿姨们的世界里,我理解到婚姻、家庭及传统的单一伴侣关系不是人生的全部,也
看见本来想不太到的。婚姻、感情样态的多元与变迁,不一定像童话故事那么简单美好,
娼馆正是戳破这一切的地方,我开始面对感情的实相。
在公娼阿姨们的世界里,钟君竺理解到婚姻、家庭及传统的单一伴侣关系不是人生的全部
,也看见本来想不太到的。(叶信菉摄)
一方面那个年纪,也是我个人对性、身体展开探索的时期,逐渐理解到性与爱不一定重叠
,使我反思“性道德”这种东西;反废娼运动一路走来,我从这个运动里得到很多养分,
深刻影响我生命里核心的部分,影响我和家人、情人的关系。
“我无法轻言离开”
你问我有没有想放弃的时刻?每当我看到自己的无能和挫折,就觉得搞运动的确需要“强
壮”,但这是一体两面的东西,我在这里受到的滋养,也不是其他工作能够给予,我无法
轻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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