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 少革 欧安《此端到彼端》章四

楼主: procrastinus (乘桴浮于海)   2020-05-03 00:00:45
章四 就算握得再紧也还是有缝隙
——故事的结尾,吹拂海风的黑土上,有着光和种子及生命......
明天是周二公休日,回到家吃过晚餐,帮忙将碗盘、餐具擦干放进设有紫外线灯的抑菌烘
碗机后,安希与奇奇先上了二楼,欧蒂娜则到位于一楼一侧辟出的工作间将前天晚上注入
模型内的婚礼饰品脱模,如果明天的切割、打磨工序顺利,快的话星期四就能完成最后的
抛光、上漆。
树脂们定型得很好,欧蒂娜愉快地从工作间出来,踏上阶梯,在缘廊前换下工作鞋,著袜
走在缘廊上,柔风徐徐,偏凉的气流抚面,她放慢脚步,听银杏的沙沙声,水流的淙淙
声,想等天气再暖一点,就在缘廊铺上野餐毯,准备一些零食与饮品和安希与奇奇惬意地
吹着晚风,看着书,再聊聊天,悠闲地一起度过公休日前一晚。
她拉开纸门,满室浅绿,前阵子她们才换了客厅榻榻米的叠表,灯心草的清香丝丝缭绕在
鼻尖,闭上眼,就好像置身在广袤的青草原,风一吹来,绿色浪头一波接一波,心情也跟
著放松下来。
带着好心情走进客厅,她在和室桌前盘腿坐下,打开桌上的笔电,点开浏览器,从工具列
中的最左侧找到每日必登的网站,点击跳转到每天都要逛上许久的论坛。
看到一则被顶起的帖子时,她的笑容加大,往楼梯口望一眼,再点开帖子,一字一句仔细
阅读。
慢慢地,她的笑容凝固......
整帖读完后,欧蒂娜阖上笔电,强自撇开头。起身,走了两步停下,朝楼梯口凝视一阵,
再迟疑地回望电脑,踌躇著。
挣扎一会后,欧蒂娜重新走回桌前,拿起笔电,就着手臂掀开萤幕,输入密码,指尖在触
控板上连翩滑动、点击。
留言区里评价好坏参半。
好听、赞美的,她无法真心认同,甚至隐隐抗拒看见;尖酸、难听的,她本能地厌斥,直
想不顾礼貌反击回去。
——为什么要给出这种结局?
她拔掉电源线,抿唇,独自又在桌前站了一阵子。
之后走到楼梯口,上楼,在安希的房门前轻敲未掩上的门扉。
房里。
银色的叉子上,被咬了半口的鲜红草莓还带着水珠,安希听着轻音乐,一面浏览页面,一
面转动银叉,草莓贴著唇,将碰未碰。奇奇抱着空了半碗的草莓背对萤幕,忙碌地大啖,
灰色小小的头随着停不下来的爪子和嘴巴上下点动。
敲门声刚停,安希与奇奇便听到欧蒂娜的声音。
“我进来了。”欧蒂娜说。
安希的目光从萤幕移至门口,带着微笑:“门没关呀。”
“嗯......”欧蒂娜含糊地应了声,捧着笔电,在书桌上找了一小角,放下。
奇奇左看了看欧蒂娜,右望了望安希,卷一卷长长的尾巴,一口吞下才咬了一小口露出白
色果肉的红通通草莓,抱起碗,小小身躯往旁边挪了挪。等欧蒂娜放稳笔电后,奇奇从碗
中掏出几颗草莓塞进欧蒂娜的手中,接着骨碌骨碌地跑到书桌的另一角抽出几张纸巾,压
在桌上。把碗中半数的草莓一颗一颗搬上纸巾,来来回回忙碌。做完这些后,牠奋力一
抬,透明的玻璃碗被牠顶上小脑袋瓜,之后对欧蒂娜啾啾叫了几声。
“抱歉,抢了你的时间。”欧蒂娜托起奇奇,稳稳地将小猴放到地面。
“啾啾。”小猴大肚地拍了拍欧蒂娜的手背后,顶的小半碗草莓悠悠然走出门口。
欧蒂娜慢慢起身,掌中的草莓湿漉漉,搁在手上的触感有着新鲜的硬度。凝视艳红色外型
仿若心脏的莓果,灯光下,一粒粒可孕育新生命种子镶在反射著光亮的表皮上。
“安希......”她轻喊。
“嗯?”安希说。
她俯身到自己的笔电前,手指触碰触控板,唤出小说页面,试图以一只手框选末尾的一段
文字。
“结局一定得是那个样子吗?”她问。
安希放下叉子,未吃完的果实被斜插在半空中。从左边桌角抽来两张纸巾平摊在桌上。
“先放下,草莓。”安希说。之后将音乐静音,拔下连接自己笔电的鼠标,再把它装上欧
蒂娜的笔电。
欧蒂娜滑动光标,圈选出大段文字。
安希将视线移到电脑上。
那段文字不是战后,也不是灾变后的描述,而是——阳光刺破层层乌云,新芽在焦黑的土
壤上萌生,随风摇动,生存下来的人们聚在海岸崖边纷纷回过头,热切、激动地看向神,
而神却无悲无喜地对他们说:‘你们,还信着人?’
话落,刹那之间,大劫后艰难生存下来的人们,记忆解封,巨量庞大的记忆涌入,人们一
个一个倒下,蜷缩在地痛苦呻吟。
这部四十多万字的小说,安希写了五年多,从大学时写起,在终局前停更了半年,直到昨
天才敲下故事最后的结局。
安希沉默一阵后说:“当发展到一个程度后,各种信仰、羁绊、连结也会不再为人所深
信......为了效率自然而然形成都市,都市化后的空间利用和居住型态也会让人与人之间
越来越少接触。”
欧蒂娜沉默著。
记忆解封后,小说里幸存下来的人将会从最初忆起。
安希目光定格在字符与字符之间的光标上,斟酌后继续讲述:“食物与各种生活物资的容
易取得会让人渐渐丧失期待和目标......这些能稳定精神的羁绊与寄托都被逐渐淘汰,又
找不到新的东西填补......”
欧蒂娜缓缓抬头,望向安希。
最初,安希笔下的世界是恒温的。
未见过的巨兽、茂密的植被、利用植物生长产生的能量、驱使植物生长成所需的建物和住
所及大型器具、由植物变异成的稀奇材料——世界一片祥和富足,各国各族和平交流往
来。
某天,最初的恒温世界突然间像开到极致的艳丽牡丹,维持了一段不算长的时间后,花瓣
一片一片凋落,所有试图拯救的举措却造成各处崩坏四起,随后世上的物种不是因为各种
灾变灭绝,就是突变,或为了人类的生存被人为改造,人们眼睁睁看着人类社会与世界步
向衰亡。
后来又过了不知多久,人们逐渐丧失了使用植物生长作为能量来源的能力,新的文明崛
起,上个文明被遗忘成神话与传说。
新的文明以物质的燃烧为能源,破坏与冲突成了这个文明的基石,短暂璀璨却充满斗争杀
戮,不同于上个文明的温吞和睦,这个文明崇尚极端,不是光就是闇,二元对立,次次付
出难以承受的代价才寻到脆弱的平衡点,但激烈的花火也带来极高的文明发展。最后,由
火作基础的文明覆灭于摧毁整个世界的大战中。
安希放慢语速。
“无法赋予生命意义,感受不到生命的价值,也就不在意生命。”这点,安希很明白。
说到这,安希凝视欧蒂娜片刻,直到欧蒂娜用眼神询问时,才说:
“生命其实毫无意义,尤其当人们开始否定了繁衍的意义后。”
欧蒂娜皱起眉头,脸上浮现不认同的表情。
一如预期。
安希轻拢欧蒂娜,向对方传达出她还有话要说的讯息。
欧蒂娜深吸一口气,微微点头。
安希笑了。
直到现在她仍不时为对方的体贴有礼感到窝心,明明相处与交往这么久了,欧蒂娜还是尊
重著,不曾轻慢。明明可以像许多人一般,凭借著亲密与爱和习惯,不认同就不愿意再听
下去,乃至强迫对方改变立场和说法。‘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前阵子看到的一句外国
谚语,旁边标示着意思相仿的‘三つ子の魂百まで’,当下她就想到欧蒂娜。收起发散的
心思,她接着道:“如果要说生命的意义,将之扩及到所有生命,那么只是让物种延续与
尽量扩散。”安希说:“而人,人之所以要强调人非其他生物,就在于人要为自己的生命
乃至人这个群体找到意义。”
后续的剧情也在安希的讲述中渐渐被忆起。
而后,极少数躲过灾劫的人们,慢慢繁衍,他们尝试以风和水产生的能量替代燃烧,又过
了极长极长的时光,长到当时的人们几乎要分不清燃烧时代究竟是历史还是先人撰写下的
故事。风和水为根基建构出的世界延续了很久,科技极为发达,人们自由不羁,排斥冲
突,发展到后期演变为个体独自生活,群体、聚落、族、国渐渐模糊。人们不再花时间在
无意义的互动交流上,互动与交流能减少就尽量减少,到了后期,人类的延续靠的是复
制,或者捐献出基因封存在可联系整个世界且能自我修复的各地智能枢纽中,由智能自行
配对、孕育,并对每个个体写入独自生活的基础知识。
安详平稳地日子让人对生命失去了期待,日复一日,越来越多人不再于生命将终结前复制
自身,也不再愿意让自己的生命资讯成为智能配对的原型。人口越来越少,人类的发明创
造亦均停滞,没有人尝试激发新颖事物,也无人交流,维持人类运转的各处智能枢纽相继
损坏,又遇上接连不断的巨型天灾。
后来,失去智能保护的人们重新接触,痛苦地学习如何交流,由风和水带来的文明在时代
终结时,散居世界的幸存人数少到几乎要令整个物种灭绝,也因此人类没能保留这个文明
遗留下的知识与技术。
“因此......我想,人的一生都在赋予自己所做的事意义,尤其当人们否定人的意义就是
让基因延续下去时,必需强自赋予意义。”
意识到自己将话题扩及得太远,安希将内容收束回最初。
“还记得老鼠乌托邦实验吗?在有限空间中繁殖大鼠的实验。”
欧蒂娜点头,但不明白安希怎么会在这时提起。
“生物也许有锁。”安希说。
“锁?”
“不同物种各自的单位密度限制,也可能还有个体平均资源使用量限制,或其他。”
安希停顿一会。
“触及一个限制,就开启一个锁,减少那个物种的个数。性别认知上的性别不安、不以繁
衍为目的的性向、自主不生育、轻生数增大、无差别的社会攻击,而当这些还是无法缓
解时——”
欧蒂娜的表情令她安静下来。
有些事就算是自然现象,当被直白指出时,是否就被赋予了其他意义?
安希不再细想,视线微微偏开,决定将话说完。
而这时,欧蒂娜却突然插话。
“性别不安、不生育、不能生育的性向跟轻生自杀、无差别攻击列在一起啊......听起来
还好,同性恋跟不生育都不会毁灭人类。”
欧蒂娜微瘪著嘴嘀咕:“‘都不生人类就要灭绝了。’”
安希微愣,下意识地解释:
“生育是延续,而其他都在消耗......有些人会说出那种担忧。”
欧蒂娜看着安希,做出深不可测的表情:“‘其实生命毫无意义。’”
说完话后又露出坦然笑容,双手于胸前相合,再反掌向前推出,做出拉伸动作,语气轻
快:“这种时候,就稍微可以接受了。对我说出‘生命其实毫无意义’真的是......
很过份。”
“但是......”欧蒂娜突然而来的开朗让安希跟不上。
欧蒂娜停下伸展动作,转向安希,用手指著恋人:“你——”
再指向自己:“我。”
指头放到身侧,不怎么开心地说:“我不喜欢你说‘其实生命毫无意义’。”
原来在说这个。安希双眼闪现笑意。
“所以我们得赋予生命意义,嗯......不是赋予了吗?”
“是......这样吗......”欧蒂娜表现得有点疑惑,但脸上却漫上了浅浅的红。
不自然地左看右看后,她向安希说想听刚刚还未说完的内容。
想到之后要讲述的内容,安希深深地看了眼欧蒂娜,重新拾起记忆中对人世的淡漠,她已
经有些淡忘了的一面。
“不是偶尔会抱怨历史上的好多领导者都会做下愚笨的决策,明明可以避免许多无谓的牺
牲和避开很多毫无意义的伤亡与杀伐?”安希说:“我不确定这些是否都是必然......
必然会做下最不该和最愚笨的判断,就算规避了这类不该和愚昧的方案,最终还是会由
各种意料得到与意料不到的事将局面导致最差。”
“但是......”欧蒂娜抿了抿唇,又微微点头。
安希平静地继续道:
“经济不可能永远增长,发展也不能可不经历停滞,原先因为各种原因忽略或隐瞒的抱怨
再也无法被忍受。摩擦、冲突越来越多且越来越剧烈。为了稳定,各种难以想像的事不
断发生、制定、执行。”
安希忽然停了下来,她发现自己并不想说出后续,纵然只是一个概念,却轻率论断了该生
或该死——即便她当初在书写故事时,并不带额外的情感。
没有了传承于过去的恩惠和包袱,风与水后再次被孕育的新生文明反而开发出各种能源并
交杂着使用,而人类亦变得比过往复杂矛盾,整个文明盛行阴谋诡计却又随处可见互助友
爱,极端与包容兼蓄并存,但最终还是走上崩坏、动乱、灭亡一途。
后来又历经了许多文明,起始与终局反倒都相似了,崩坏、动乱、灭亡。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极微弱的散热风扇声。
“......出了什么问题吗?”安希的反应让欧蒂娜开口询问。
安希微微摇头。生命,没想到真的会有敬畏与在乎的一天。
她架构下的世界里,有神。
看顾着人类的神们,从最初的恒温世界开始,不断力挽狂澜地拯救他们的眷族,修补世界
被破坏的规则。
燃烧文明的末期为了将几乎全毁的世界再建,重塑、再造完所负责的部分后,神们个个陷
入沉睡,等祂们再醒来,世间已到了风与水文明的后期。
看见眷顾著的人类成了不愿再好好活下去的种族,很大一部分的神不愿再给予恩慈,离开
了这个世界。
小说通篇重复著一个规律。
人们奋力挣扎,顽强地重新繁衍,世间再次欣欣向荣,迎来繁华美好。
每当人们以为找到了光明坦途,很快又会自毁,不管怎么做,就算所有人都有崇高心愿,
行坚定无悔的路,恪守操行,最后总会慢慢的、慢慢的自己把自己的种族乃至整个世界戕
害,或激昂得征伐破灭,或无声无息走入衰灭无从挽回——累生累世如此,从未变过。
于是剩下的神们也逐渐地转身离去。
她望着温和又善良的恋人,眼角余光里欧蒂娜带来的电脑萤光幕已转暗一段时间,萤幕保
护程式播放著这几年在欧蒂娜镜头下不断变化的她,还有几张两人的合影,而只要是合影
就一定会有奇奇,就算没有也会用软件贴入,合进影像中,照片集里也穿插了几张欧蒂娜
阿姨由里佳的生活独照,以及与他们一块拍的合照。
人与人之间,亲情与家人。
还没准备好吗?
但至少......
这部长篇故事的末尾,对人类问出‘你们,还信着人?’还予人们所有记忆的神,是留在
世间,最后的神。
她缓缓说:“以人类来说,以前是科技不断突破,食物与资源越来越多,以经济活动运
转、分配着这些。人们整体对未来预期是光明的,多数人都能或明确或隐约地找到自己的
生命意义,所以能忍耐著那些问题,不断将限制撑大,直到某天又触碰到了限制——”
安希面容、语调无喜无悲:“付出更惨烈的代价 ,人口主动或被动地被消灭。”
安希清楚在道出不友善、正面,甚至可称得上是残酷的看法时,应该调整自己的表情及语
气,让一切更显悲悯,而就是......
她想知道如果......
而这个如果在安希望见欧蒂娜的抗拒后,烟消云散。
她将手放在欧蒂娜的手背上,神色里透露出愿意不再说的理解。
欧蒂娜微微低下头,反手握住了安希。
“很不喜欢......确实是很不喜欢。”欧蒂娜低声说。
“嗯。”安希也将视线移往两人相握的手上,熟悉的,温暖的体温。
“但是,比起那些,也不喜欢你不提了。”
“嗯。”
安希改变了两人交握的方式,从上下相叠换成十指交扣。
“明明说会支持你......”欧蒂娜收拢属于自己的五指,又松开,自语:“第一部小说完
成时,很骄傲,你好厉害呀。第二部小说完成时,我却不安了,很好笑吧,我......”
无法只是安静倾听恋人的自陈。
“但是,第一部是单纯的爱情小说,第二部......”第二部是惊悚与灵异类的小说,安希
发现好像错过了什么:“不安?内容很恐怖吗?”
欧蒂娜摇头。
“总觉得很没用呀......竟然会不习惯你的兴趣我没办法参与。你在写东西时,我好像连
跟你待在同个空间都像在打扰你......”欧蒂娜自嘲:“某天我搜寻了你的小说,看到一
些评论,有些人好厉害,看出了好多我根本没注意到的东西。”
欧蒂娜将握著安希的手举起,看着十指交握间的缝隙。
“就算握在一起也还是有缝隙呢。”欧蒂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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